卫雪姗额头有一块破皮,但已经开始结痂,她自己却以为命不久矣,倒在了晓芙怀里,奄奄一息:“姐姐,临死之前能再看见你,我已心满意足。”
晓芙不忍打断她演戏,然而,眼下她实在没心思看戏:“……放心吧,只是破了皮,死不了的。”
卫二的眼睛又亮了,“当真?”
“嗯。”
“姐姐,我们俩这是被……绑架了?”卫二直接问道。根本不顾及沈颢就在马车内。她是故意的。
有些事情,晓芙不想告诉卫雪姗,她自己倒是可以忍受痛苦,可就怕卫雪姗承受不住,没有提及父兄的死因。
人活着,有时候不能太过通透。谎言并非是不好的东西,若是能骗别人一辈子,那就是好的谎言。
晓芙瞥了沈颢一眼:“算是吧。”
卫二哦了一声,并不觉得恐慌:“我以前总想着离家出走,从未想过这一天就这样实现了。”
晓芙:“……”真开朗。
姐妹两的谈话,并没有激怒沈颢,他这样的人,在意的事情本就很少。
无论晓芙如何诋毁,他都不在意。
只要她能留在他身边即可。
“喝水。”沈颢再度把水壶递了过来。
晓芙只能顺从。
沈颢就那么亲眼看着她饮水吃东西,见她气色稍稍好转,这才满意。
车窗被厚实的绒布莲子遮挡,看不见外面的光景,但马蹄声阵阵,晓芙大约能猜出外面的一切。
兄长这是要带上她一起出征……
*
京城这边。
得知萧慎等人还没找到晓芙,且沈颢已出城两日了,白屠忧心过度,难以入眠。
傅温言一直密切关注着他。
到了第三天一早,白屠醒来时,发现傅温言还在床上,并且一瞬也不瞬的定视着自己。
他吓了一跳:“温温!你……你这是作甚?”
傅温言的一只大掌放在了白屠高高隆起的小幅上,感受着两个孩子的小动作,他眯了眯眼,说:“小白,你说梦话了。”
白屠心一惊:“是、是么?”
傅温言故意诈他,道:“你一直在喊一个野男人的名字。”
白屠更加心惊了。他却是做梦了,梦到了年幼时候的陆远博,也梦到了如今的沈颢。
白屠不想显得心虚:“温温,你这是污蔑,我都给你怀了两个孩子了,你怎能如此污蔑我?!”
傅温言也不急,目光落在了白屠愈发不受控制的胸口上:“我还听见了沈颢的名字。倘若我没有被你骗到手,你是不是打算对沈颢下手?”
白屠:“……温温,我几时骗过你?!你我分明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傅温言面色一沉,突然倾身,一把握住了白屠的手腕,以绝对居高临下的姿势看着他,“郎中说,你胎相稳了,这个阶段我可以随便做一些事。”
白屠:“……你、你想怎么样?”
傅温言用行动告诉了白屠。
他使出了百般手段,但就是不给白屠一个痛快。
白屠被折磨的面色酡红:“温温!我告诉你!我告诉你还不成么?!”
这一大清早何必耍这一出?!
白屠早就知道傅温言的用意,他只是不说出来罢了。
但……
白屠实在忍不住了。
再者,到了这个节骨眼下,太子也应该快查出来了。
沈颢万不该把晓芙带走啊。
傅温言撑在他身边,俊脸微红:“说,我听着。”
白屠瞪了他一眼,这才道:“沈颢是孙长乐,但也是陆远博!他是陆远博,他还活着!”
当初,除却白屠之外,太子身边的其他六名侍读感情甚好。
少年们每日同起同睡,纯真的年华里,最容易养出真挚的友谊。
傅温言猛然身子一僵。
有些想不明白的事情,瞬间都通透了!
他立刻下榻,神色未定,去找萧慎之前,郑重道:“小白,站在你的立场,你没错……只是这种事别有下次了。你明明早就知道实情,却一直瞒着我。”
白屠嗤笑一声:“温温,这事你不能怨我。当初你们人人对我避而远之,只有陆远博待我好。你不也忠于太子么?我也从没有要求你在我与太子之间做出选择不是么?”
傅温言穿衣的动作一滞。
白屠又继续说:“再者,谁又能理解陆远博呢?他做错了什么?陆家又错了什么?温温,你我都是在朝廷摸打滚爬了数年了,也从小就见惯了那些阴私,理应明白这世上根本没有好人与恶人,无非是立场不同罢了。”
傅温言张了张嘴,但又欲言又止:“……你好生养胎,我去见太子,此事事关重大……”
无疑,沈颢是回来报仇的。
他不仅带走了晓芙,重点是还带走了二十万兵马!
*
这厢,傅温言将沈颢身份一说出,萧慎也是一愣。
他竟然没有认出沈颢。
当初,他们都以为沈颢死了。
彼时为了给沈颢求情,萧慎还在御书房外跪了一天一夜,但那个时候庆帝对他这个太子根本不重视,恨不能眼不见为净。
萧慎身子轻晃。
此刻,所有谜团解开,一切真相大白。
他揉了揉眉心:“陆远博还活着,所有人都他杀的。”
傅温言点头:“殿下,眼下该如何是好?”
萧慎沉默了片刻:“温言,你把当年忠敬候府陆家的所有卷宗都调出来,孤要看看。”
傅温言点头:“好。”
忠敬候府陆家当初犯了谋逆大罪,直至如今,陆家还是不可提及的存在。
但萧慎与傅温言心里都清楚,真相如何,未必是世人所看见的那样。
这一天下午,萧慎在东宫书房看了一下午的卷宗,直到夜幕降临,他才走了出来。也并没有传膳,而是去见了庆帝。
*
庆帝在亲手抄写祭文。
英王下葬的日子快到了,他这几天噩梦连连,英王每晚都会出现在他的梦里。
萧慎一到,庆帝立刻命人宣他进来,庆帝本打算与太子好生说说话,他太孤独了。
高处不胜寒,数年的上位者,令得他从未向谁打开过心扉。
萧慎从殿外大步走来,身上似带着寒气,气度凛然。
如今再看儿子,怎么看怎么满意。
其他几个儿子加起来,也不及太子。
就像是整个后宫都不及发妻一人。
活到了这把岁数,庆帝猛然惊觉,他这些年为了无关紧要的人,忽视了最在意的东西了……
发妻早年惨死,太子也与他不清净。
所以……他折腾来折腾去,到底折腾出了什么?
“太子,你来了啊,朕正好有事找你。”庆帝态度亲和。
萧慎的神色却是截然相反,他的双膝不太好,便是幼时那晚在御书房门外跪出来的毛病,无论他如何求情,庆帝置若罔闻。
萧慎抱拳:“父皇,儿臣有一事不解,还望父皇解惑。”
庆帝点头,突生欢喜:“太子,你说吧。朕会言无不尽。”
萧慎:“当年的忠敬候府陆家,当真谋逆么?可儿臣查看卷宗,却觉得处处可疑。”
庆帝脸上笑意瞬间凝固:“太子,你这是什么意思?朕早就宣告天下,任何人不得提及忠敬候府陆家!”
萧慎呵呵一笑,舔了舔槽牙。
他一脸邪气,但内心却是一腔正气。
他知道这万里河山是怎么来的。
他将来不想坐在万人枯骨堆积而成的龙椅上。
萧慎没给庆帝反驳的机会,道:“所以,陆家是被冤枉的?谋逆是假,父皇铲除心患才是真。”
庆帝:“……”他胸口一缩,“这是帝王权衡之道。”
萧慎摇头失笑:“父皇,倘若是换成儿臣,儿臣不会那么做。这不是权衡之术,这是……过河拆桥!”
庆帝身子晃动,猛然间站起身来,指着太子的脸:“放肆!你是不是以为朕不会杀了你?!”
萧慎无半分畏惧:“杀了我?这些年难道父皇就没动过这个心思?对了,告诉父皇一桩事,陆家还有人活着,沈颢就是当初的陆远博!老三便是死于他之手。他为何来回京,又为何杀了那么多人,父皇理应比谁都清楚。沈颢现在带着二十万兵马离开大庆境地,父皇猜猜看,他会做什么?”
这一刻的庆帝如被雷劈,半晌没说出一个字出来。
萧慎转身离开,也不对庆帝说明自己接下来打算做什么,完全不把庆帝当回事了。
当夜,庆帝终于熬不住,命人出宫把傅子秋请了过来。
庆帝喝醉了,絮絮叨叨说了半天:“子秋,朕真的错了么?”
傅子秋:“……”皇上终于意识到他自己错了?
可自古以来,都是如此啊
哪个名将,不是潦草此生?
当真是成也军功,败也军功。
只是,傅子秋也没想到,沈颢竟然是陆家后人。
*
一个月后,边陲。
沈颢直接公布了自己的身份,还见了陆家的曾经的旧部。这些人被庆帝发配数年,再未回过京城。
虽对朝廷有怨恨,但无人敢置喙。
沈颢的出现,无疑煽动了他们蠢蠢欲动的心头。
沈颢早就命人在此处准备好了宅子,晓芙与卫雪姗被安置了进去,宅子里里外外都是重兵把守。
第129章 大结局(5)
沈颢的真实身份在边陲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事到如今, 晓芙才明白了他的一切计划。
当年的忠敬候府陆家的确被灭了,但数十万大军不可能也全部杀尽,这批兵马一直困在边陲, 庆帝的如意算盘打得很好, 但谁又能料到陆家还有人活着。
晓芙不确定, 卫雪姗一共知道多少事, 她亦不敢对卫雪姗提及。
卫雪姗也不问,就乖乖的待在晓芙身边。
对此, 晓芙愈发不安。
她能看得出来,卫大不聪明, 甚至被渣爹养成了傻子, 可是卫雪姗却精明着。
姐妹两人不习惯边陲的水土, 卫雪姗蔫蔫道:“姐姐,你与太子殿下就要成婚了, 你……打算几时回去?”
她这话是变相的问, 晓芙可想好了如何脱身。
换做是旁人,晓芙可以下/毒,一夜之间把所有人都/药/死, 可兄长太厉害了, 自己的这点本事也是兄长教的。
在兄长的眼皮子底下,她根本就掀不起大浪。
晓芙:“你怕么?”
卫雪姗摇摇头:“和姐姐在一起, 我什么都不怕。”
她这些年在相府也是如履薄冰,装疯卖傻。而今,日子反而坦荡了。
有些事,卫雪姗不去问。
她知道问了也不会有好结果。
这时,门外有动静传来,婢女道:“大人, 姑娘已经用过午膳了。”
“嗯,知道了。”
沈颢推门而入,对卫雪姗道:“卫二姑娘,麻烦你先出去一下。”
卫雪姗很有自知之明,也甚是惜命,她对晓芙道:“姐姐,我一会再过来看你。”
卫雪姗离开之际,没有看沈颢一眼。
他眸光微眯,知道卫二记恨他。
不过,他无所谓。
沈颢谁都不在乎,他只在乎晓芙。
房门被人从外面带上,沈颢看着晓芙,见对方眸光淡漠,他长叹了一声,将一切都告诉了晓芙。
……
片刻之后,沈颢的喉结动了动,渴望在晓芙脸上看出一些理解之色:“芙儿,我也没有办法,你能明白么?”
晓芙闭了闭眼,眼泪落了下来。
她能够想象的出来,兄长这些年过得是什么日子。
她心疼他。
可同时,她也记着兄长杀了她的父兄。
但倘若要追溯过往,兄长家族的遭遇,又与渣爹有干系。
想来想去,这就是一个死胡同,人陷进去根本走不出来。
沈颢蹲下身子,单膝跪在了晓芙面前:“等一切了结,我们就忘记过往,好么?你当初被卫家抛弃,是我把你捡回去养大,芙儿,你不能只记着我的坏,而忘了我的好。”
晓芙这睁开眼,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珠子,她的嘴唇在发颤。
是啊,她不能忘记兄长的好,和养育之恩。
可她也知道自己是卫家人。
无论站在哪个角度,她的痛苦无解,像是走出了一个死胡同,她素来有主意,可现在完全不知如何是好。
晓芙喃喃说:“兄长,我想回京。”
她想回到母亲与萧慎身边去,然后什么都不想了。
母亲是爱她的。
如今看来,萧慎也是在意她的。
她现在只想逃离兄长,仿佛只有离开兄长远远的,才能不会那么痛苦。
沈颢脸色突然变了:“回京城?你还是想嫁给萧慎?芙儿,你我相依为命那么多年,难道还不及一个萧慎?”
晓芙没有想那么多。
她对兄长是兄妹之情,与对萧慎的感情不同。
晓芙:“兄长……我拿你当做哥哥的!”
沈颢站起身来,无力苦笑:“只当做了哥哥?呵呵……芙儿,你说话不算话,你说过长大就嫁给我,你难道忘记了?”
晓芙的确记得有这么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