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世子是个好人,定会有好报。”时缨不觉莞尔,“从舍妹的家书来看,世子宅心仁厚,待她甚好,将来回京见到世子,我定要好生感谢他。”
“他善待令妹可不只是因为‘宅心仁厚’。”慕濯悠悠道,“前些日子,他还传信给我,问我有没有成功抱得美人归。他虽未明说,但我看得出来,他巴望着你与我长相厮守,这样一来,令妹无处可去,子湛就能询问她是否愿意留在荣昌王府了。”
时缨怔了怔,反应过来,扑哧一笑:“你可以回信告诉他,瞧上我们皎皎就直说,拐弯抹角的,谁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我已……”慕濯话音一顿,对她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时缨立时会意,循着他的目光,就见草叶沙沙而动,一只灰色的野兔若隐若现。
她悄无声息地挽弓搭箭,仔细调整角度,在瞄准猎物的同时倏然松手。
伴随着劲风,箭矢破空而去,野兔应声而倒,一击毙命。
时缨松了口气,反手擦去额头沁出的薄汗。
慕濯在旁配合地称赞道:“才练了两个月就有如此本事,不愧是林将军的外甥女。”
时缨含笑接受奉承,跳下马背,将自己的战利品捡起。
她忽然生出一个念头,如果她不再是“林将军的外甥女”,而是……
但这须得等表兄回来之后与他商量,而且还要去杭州一趟,问过外祖父的意思。
半下午时,两人满载而归,回到营地。
将士们也都收获不少,空地上升起篝火,美酒佳肴的香气已蔓延开来。
丹桂看到她,连忙打了清水过来为她擦拭,时缨洗去面颊和双手沾染的尘土与血污,疑惑道:“怎么就你一个,青榆呢?”
“青榆姐去拾柴火,不小心摔跤,扭伤了脚踝,正在帐子里休息。”丹桂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娘娘,是庄小将军载她回来的。”
时缨哑然失笑。
庄益对青榆有好感,几乎已经人尽皆知,今日众目睽睽之下共乘一骑回来,只怕以后更不是秘密了。
倘若青榆当真是顾及她,才屡次回绝庄益的满腔情意,或许她该抽空与她谈谈心。
虽然她无法左右青榆的想法,也不会强迫她嫁人,但却不愿她因为自己而留下遗憾。
夜色笼罩,众人成群结伴地围在篝火前,欢声笑语四起。
不时有将士来向时缨祝酒,却被慕濯挡下,似乎生怕她喝多。
时缨料想他是惦记贺礼,以免她在收获惊喜之前醉倒,便去找顾珏聊天,以此躲避敬酒。
昭昭今日也来了,正兴高采烈地逗弄顾珏捉给她的小兔子,望见时缨,立即放下兔子,一溜烟跑回营帐,不多时,拿着一顶歪歪扭扭的花冠出来:“娘娘,这是我送给你的生辰礼。”
时缨忍俊不禁,低下头任由她替自己戴上:“谢谢,我很喜欢。”
昭昭顿时笑逐颜开。
突然,一阵乐声传来,竟是有人拿出筚篥吹奏,旋即,有歌声应和其中,将士们霎时沸腾,呼朋引伴,围着篝火跳起了舞。
时缨也被顾珏拉着,半推半就地加入了他们。
满月当空,星辉闪烁,火光映照着少女如花似玉的面容,她随节奏翩跹起舞,衣袂如蝴蝶般飞扬,眉梢眼角盈满笑意。
慕濯的目光长久停留在她身上,饮尽杯中酒水,低声对万全和万康交代了几句。
片刻后,人群中传来惊呼,纷纷抬头朝天空望去。
时缨停下,只一看,便原地怔住。
无数孔明灯腾空而起,飞向深蓝色的天幕,一如梦境中的那个生辰夜。
但此时此刻,她并非困守高阁,却是与将士们……还有他一同,度过了这个难忘的日子。
隔着人群,她不偏不倚地对上了慕濯的视线。
将士们自动朝两边分开,他微微一笑,向她张开手臂。
时缨眼眶一热,径直奔向他,她越跑越快,几乎要乘风飞起。
她准确无误地落入他怀中,被他托着腰举起来,转了数圈之后重新揽在胸口。
旋即,他俯身吻住她。
时缨只觉天地都在旋转,周围欢呼与叫喊声震耳欲聋,她心跳急促,似乎要破膛而出。
但却情不自禁环上他的脖颈,随他沉沦在这场缱绻的美梦中。
许久,他放开她,如愿以偿地看着她嫣然的脸色与秋水浸染的晶亮眼眸。
时缨赧然垂眸,轻声问道:“你在灯里写了什么?”
……该不会又是“愿与阿鸢白头偕老,此生不离不弃”吧?
“你取一张出来看看不就知道了。”慕濯揶揄道,见她四处环顾,似乎真打算这么做,又连忙拉住她,“我昨晚回府的时候,已经告知过你。”
时缨一怔,搜寻记忆,却没有半点印象。
彼时她迷迷糊糊,他说了什么,怕是也左耳进右耳出,听过就忘了。
慕濯望着她黑白分明的眼睛,攥着她的手放在自己胸前,一字一句道:“愿阿鸢福泽绵延、长命百岁。”
第91章 小别胜新婚。
待宴席散去, 一行人回到王府,已是半夜。
原本有将士见天色太晚,提议留宿营中、明早再动身, 却被慕濯婉拒。
时缨念在光线太暗,青榆和丹桂的骑术不足以应对路况,便让两人留下, 翌日再回,她自己与慕濯和万全万康策马离开。
她满心沉浸在今晚的欢乐中,无暇多想,还当慕濯有什么正事要办, 哪知刚一进院门,他就抱起她,径直去往内室,用亲吻堵住了她未及出口的疑惑。
这一次不同于以往缠绵悱恻的温存, 而是如疾风骤雨般, 他的气息夹杂着些许酒意, 肆无忌惮地侵占她的感官。
时缨顿觉大事不妙,敢情他非要今晚回来, 是为了验收她的“学习成果”。
她也喝了些,虽然没有醉, 但轻微的窒息却让她感到头晕目眩,回过神来, 已经与他双双倒在地毯, 她伏在他身上,看到他眼中浓酽的夜色。
下一瞬,他揽着她的腰,略施巧劲便调换了位置。
心跳陡然变得剧烈, 她连忙抓住他的手,试图讨价还价:“能不能先沐浴?”
骑马走那么远,还进山里转了一趟,她满身都是汗水和尘土,自己都有些不堪忍受。
他没有应答,但却依言停住动作,只轻柔地吻着她,从唇瓣一路滑落至脖颈。
所过之处,如烈火燎原,炙热的温度让她周身的血液都仿佛变得滚烫。
她本以为自己远不及他迫切,然而分别日久,她的身心由内而外写满了对他的思念与渴望。
他觉察到她紊乱的呼吸,轻笑出声:“阿鸢,你还是想我的。”
她羞得无地自容,直到他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将她横抱着走向净室。
万全和万康准备好热水和干净的衣物,已经识趣地溜之大吉,青榆丹桂不在,慕濯亲自为时缨解开头发、褪下衣衫,把她抱进汤池中。
这座汤池的大小不能与安国公府的相提并论,但容纳两人却是足矣,水温正好,时缨惬意地倚在池壁上闭目养神,突然听到水声,旋即就被慕濯整个拥入怀中。
烛火倒映在水面,碎成斑驳光影。
波澜渐起,湍流作响,她沉浸在旖旎的幻梦里,眼前恍若绽开璀璨星河。
时缨终于明白了何为“小别胜新婚”,她记不得自己最后是在什么时辰睡去,从净室出来之后,慕濯没有抱她回床榻,而是去了……除床榻之外的几乎每个地方。
地毯、妆镜台、黄梨木脚踏……还惋惜地说,他不在的时候,她压根没有认真“读书”。
她忙着为他准备下个月的生辰礼,哪有时间看那些玩意儿?
但她已经无力争辩,任由他为她收拾一番,相拥着陷入睡梦。
时缨一沾枕头就失去了意识,睁眼时,日上三竿,天光已大亮。
慕濯早已醒来,嘴角含笑,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她想起昨日情形,只觉浑身酸软,也不知是因为白天骑马打猎还是什么,恨不得倒头再睡。
然而漫天灯火跃入脑海,她清醒了些许,好奇地问道:“那些孔明灯都是从哪来的?”
“我临走之前,托灵州的百姓们所做。”慕濯念及此,也有些感慨,“我派人在集市租了一间铺子提供材料,有意者可前往领取,结果他们蜂拥而至,第一天就把东西拿光了。阿鸢,灵州人是真心实意爱戴你,想尽己之力为你送上祝福。”
时缨不禁动容,又道:“那些字条……”
“自然都是我写的。”慕濯笑了笑道,“每天晚上回到营中,有空就写,一共九百一十五张,刚好对应你的生辰。我准备的孔明灯材料也是同样数字,还想着如果愿意帮忙的人不够,剩余就交给家仆完成,好在你平日里积德行善,广收人心,替他们节省了不少工夫。”
时缨有些不好意思,想到什么:“这次为何不写‘白头偕老、不离不弃’了?”
“因为你已经答应与我相守,”慕濯温声道,“而且……阿鸢,我更希望你永远无病无灾。”
时缨沉默了一下,轻轻道:“我也是如此想。所以你定要保重,平平安安从战场归来。”
“别怕。”慕濯安抚地拍着她的后背,“梦里是因北夏大军倾巢而出,赌上举国之力重兵压境,而今有林兄鼎力相助,虽然战事在所难免,但我们可以智取。”
时缨点头,心神稍安,复而沉吟道:“殿下,你我为何会做同一个梦?你有没有觉得那个梦有些怪,就像真实发生过一般?”
“的确很蹊跷。”慕濯叹了口气,若说以往只是影影绰绰的景象,大婚当夜,他的梦境却完整又清晰,且除去他和时缨的恩怨纠葛,还有与北夏的战事。
倘若再次交锋,他会有更丰富的经验对付北夏骑兵,也算是不可多得的幸运。
但他也不由生出与她同样的困惑,这种玄而又玄的事情,用“巧合”当真能解释通吗?
“算了,多思无益,不过是一个梦,何必纠结于此。”时缨的话音打断他的思绪,也不知是在自言自语还是说给他听。
她起身下榻,笑道:“近来我都有好好习武,殿下随时可以查验。”
说完,才意识到青榆和丹桂还没回来。
“我伺候你穿。”慕濯从背后环住她的腰,解开系带,触碰到光滑细腻的肌肤。
“还是我自己来……”时缨忙不迭道,话未说完,寝衣已如花瓣分开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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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间,京城。
云韶殿内寂静得落针可闻,宫人跪在地上,忐忑不安地等待命令。
淑妃的面色阴晴不定,似是气到极致,反而平静下来。
许久,她起身行至桌前,令人铺纸研墨,飞快地写了一封信。
“送去安国公府。”她淡声吩咐,见宫人面露惊讶,又道,“不必知会本宫父亲。”
宫人不敢多问,匆匆而去。
殿内重新归于寂静,淑妃闭着眼睛,衣袖下的手轻轻颤抖。
东宫戒严,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她费了好一番功夫,才打听到一些零零碎碎的消息。
太子疑似犯上作乱,妄图弑君夺位。
她做梦都想不到,一直对她言听计从的儿子竟如此胆大包天,而且在行动之前未曾与她商量。
尽管匪夷所思,她还是忍不住揣测时绾,但……时绾只是一个良娣,就算有些勾引男人的本事,也不至于让太子为她彻底昏了头,走上最愚蠢的那条路。
这些天,她也没有见到时绾,皇帝对外宣称太子感染疫病,东宫上下一概不得出门。
时绾和太子妃、王良娣、以及所有内侍宫人一起,被困在了各自的寝殿中。
不知为何,她直觉这事疑点重重,但现在别无办法,只能另辟蹊径。
如果能转移矛盾,引得皇帝和岐王父子争斗,或许太子还能柳暗花明、绝处逢生。
安国公府那群废物,也该发挥一下他们应有的作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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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宸殿。
皇帝望着立在阶下的杨尚书,不紧不慢道:“杨卿,朕决计派你前往灵州,替朕给岐王传几句话。你为人正直,与孟家、时家也算老死不相往来,若是你,岐王应当会放下戒备。”
杨尚书小心翼翼道:“不知陛下想让臣说什么?”
皇帝长叹:“朕年纪大了,愈发思念儿女,你若能把他劝回来,朕必将有重赏。”
顿了顿:“杨卿,朕相信你可以做到,你擅长辞令,连孟庭辉那老东西都不是你的对手。”
杨尚书早年便是因为与孟仆射当庭对质,导致对方怀恨在心,利用权势把他整得够呛。
皇帝意有所指,他没胆量顶撞,只得应下:“……臣遵命。”
回府之后,杨尚书将此事告知儿女们,无奈道:“陛下此时召岐王回京,能有什么好事?岐王绝不会听我劝诫、自投罗网。现如今我进退两难,倘若空手而归,必定免不了责罚,你们早做准备,这一次,我们或许真要搬离京城了。”
杨大郎劝道:“阿爹,此去山高路远,您多多保重,回乡又如何?比起您的安危,京中繁华、高官厚禄不值一提。”
杨尚书欣慰地笑了笑,正待说什么,突然听杨九娘道:“阿爹,让我随您一起去吧。我与岐王妃相熟,或许能略尽绵薄之力。”
杨大郎摇摇头:“阿晗,你就别凑热闹了,这……”
“让她去吧。”杨尚书缓声道,“她在家中闷了这么久,出去散散心也好。”
打从杨九娘与时维和离,京中风言风语盛行,虽然时维声名扫地,但杨九娘也未能幸免,人们议论纷纷,嘲笑她空有一副美貌,却不得丈夫宠爱,时维宁肯在外偷腥,也不回家与她亲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