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声音柔和,却又带了几分愤懑。徐遂情绪逐渐平和了下来,面容也不再如先前那般阴翳。
“你说得不错。”徐遂微阖着眼眸,沉声说了一句。已由先前的愠怒转化为了薄怒,殿宇中的气氛都祥和了不少。
底下伺候的宫侍先前早就瑟瑟发抖的俯跪于地,天子之怒,谁也不敢去承受。此刻见皇帝心情似好了些,才敢将差点埋进胸前的头稍微抬起来一点。
朱贵妃松了口气,心知这几句话已经说到了他心坎上,指不定他就是在等着这几句话,好顺着下来。公主是天之骄女、是帝子,如何会有错?
有错,那也是旁边的人给故意带坏的。
“七娘才多大,哪里能懂这些男子心里的弯弯绕绕。”朱贵妃拿帕子按了按眼角,一滴泪瞬间便落了下来,“他还不是看中了七娘的皇女身份,想要做了驸马,借此来一步登天。”
屋中灯火摇曳,徐遂微阖着的双眸前忽明忽暗,他冷笑了一声:“小小年纪就这么不学好,敢算计到朕的头上来了。”
朱贵妃跟着应声:“这郑家小郎是太过分了些,那依圣人所见,七娘的婚事究竟该如何?”
徐遂眼中闪过几抹情绪,最终定了定神,冷声道:“有了未婚妻还敢在外面勾引别家女郎,可见是个不安分的,先让人打一顿板子再说。还妄想尚公主,门都没有!”
第69章 在手心里迅速揉皱成了一……
“圣人说的是。”朱贵妃一双凤眸中也染上了怒火, 眉宇间浮现出几分戾色,“这郑家小郎,着实过分。”
殿内静谧了片刻, 朱贵妃让侍从去瞧一眼七公主,又让人去给皇帝熬煮宵夜。
待到宫侍全都一溜烟的下去了,她才饮了口茶水望向皇帝:“他打的就是尚公主的主意, 仗着七娘年纪小就哄骗她,圣人怎可让他如愿。”
“她也不小了, 总该懂点事, 怎么还跟小时候一样放肆。”徐遂揉了揉眉心, 有些烦躁的说, “大娘二娘像她这般大的时候, 都已经快嫁人了,满腹的诗书, 哪像她只知道胡闹。”
朱贵妃慌忙请罪:“这都是妾往日里太过心疼七娘,不忍心逼她读书上进的缘故。”
徐遂摆了摆手, 轻声道:“怪不得你,大娘也是由你教养的, 却比她强上百倍, 是她自己心玩野了。这次这个郑家小子,不给点教训真当自己什么人都能招惹了。”
他眼中几许寒芒闪过, 最后化为虚无。朱贵妃同他成亲数年,轻而易举的便从中看到了杀意, 知晓他痛恨此事折损了皇家颜面,只不过暂时没能找到由头去处置郑柏舟。
一旁的雁形灯台上的烛火闪烁一下,瞬间暗了下来,朱贵妃拿过烛剪小心翼翼的剪着烛芯, 温声细语地说:“不光是七娘被他蓄意玩弄,彤娘也是命苦,摊上他这么个未婚夫。”
说着说着,她话中带了哽咽之意,拿着烛剪的手也颤抖起来,最后落在了地上。一双凤目里噙着泪,欲坠不坠的蓄在眼眶中。
徐遂见此皱紧了眉头,起身揽住她说:“他这样品行不端,也是对不住你侄女,这门亲事就算了吧。等过段时间得了闲,朕替彤娘选个好的,亲自给她保媒。”
得了这个保证,朱贵妃瞬间转悲为喜,又拿帕子按了按眼角后说:“妾先替彤娘谢过圣人了,她这几日因着郑家小子,在家里都哭成什么样了。”
徐遂点了点头,又道:“八娘的夫婿已经定好了,是陆家十郎。七娘的婚事等风头过去了再说,此事说出去到底不雅,能瞒多久是多久。”
屋外的风缓缓撞击着窗牖,屋檐下挂着的几盏宫灯左右晃动着,铜鹤香炉里飘散出缕缕白色烟雾,杜若香的味道渗透进殿宇内的每一处角落。
朱贵妃的面容也在这层雾气下愈发的柔和,脸上露出欣喜之意:“陆十郎?妾瞧着跟八娘是挺般配的,那日他一箭射中了蔷薇,阿吴也很满意他呢。”她将手放在膝上叹道,“七娘还是按先前说的去后面朱镜殿住吧,免得傅母教引她时妾听不得,总是要心软。”
徐遂道了好,又说了声“辛苦你了”后,便起身又往紫宸殿而去。
待到宫侍说皇帝已经出了清思殿后,朱贵妃扔下手中的帕子,唇角勾出了一抹笑来,淡声道:“去跟庖厨说一声,圣人走了,糕点不必做了。”
锦宁应了声正要下去吩咐,却又被朱贵妃给叫住了:“去把七娘唤过来。”
七公主这几日一直被傅母给盯着,下午皇帝训了她一通后直接关在了屋子里,嘱咐了人好好教引。
锦宁过去时,七公主刚刚打翻了宵夜,正闹着要见圣人和贵妃,满屋子的宫侍都未曾说话,只缄默的立在一旁看着她。
“你怎么来了?可是阿耶要见我?”七公主上前抓住锦宁的胳膊,用力晃了晃,“是不是阿耶要见我?我就知道阿耶不会让我去朱镜殿住的,都是郑柏舟迷惑我!”
她若是突然从清思殿搬走,宫里那群私底下不知道要怎么想,什么谣言都能传得出来。
锦宁轻轻拂开她的手,叉手弯腰行礼:“回公主话,是圣人着令公主搬往朱镜殿,在殿内勤学一个月的诗书礼仪,贵妃也做不了主。圣人政务繁忙,已经回了紫宸殿了,是贵妃想要见公主,不知公主是否得空?”
七公主原本一直在屋里吵着,说了许久的要见圣人和贵妃,然而等真的听到锦宁如此问她时,却又生出了几分胆怯。
胆怯之后便是后悔,她实在不该为图一时之快,跟郑柏舟混在一起的。
这人可是朱修彤的未婚夫,在朱家面前,朱贵妃从来就没有过半点含糊。
锦宁又问了一遍,态度还是一如既往的恭敬体贴,甚至还问她是不是太过劳累,时间又这么晚了所以不想过去。在这样柔和的氛围里,七公主的后背莫名渗出了一层冷汗。
心里虽不大乐意,七公主到底不敢不去,最后跟在锦宁的身后,往清思殿主殿而去。
一路上心里都怀揣着忐忑的心思,生怕朱贵妃要就此发作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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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簌簌落下的一阵桃花中,顾令颜瞥了眼身旁的人,摇了摇团扇后无奈道:“你收敛些行不行啊?”
朱修彤刚跟她描绘完了郑柏舟挨了顿板子的事,正笑得合不拢嘴,压根就没工夫去搭理她。饮了几口荔枝水后,径自在那笑着。
“出去可别这样,好歹得装装样子。”顾令颜靠在那张竹制的摇椅上,漫不经心的摩挲着躺椅上雕刻的祥云纹路,嘱咐了她一句。
不仅要装装样子,最好在众人说起来时,还得默不作声的转过头去,让众人看着是在因此事而黯然神伤。
朱修彤挥了挥手,点了几下头:“知道的,圣人已经勒令了郑家退婚。我阿耶闻听此事时尚在官署里头,不好在人前表露出来情绪,等到晚上回去饮了好些酒。”
顾令颜拿过清水喝了一口润喉,看着她笑道:“这可不是你盼了许久的事。”
“是呀,我阿耶前段时日还在后悔,前些年怎么就头脑一热,应下了我的婚事。”朱修彤撑着头,冷哼了一声,“郑家先前为了一点子名声,非不愿意主动提。现在好了,他都被圣人打了,哪还能有什么名声。”
天色逐渐的暗了下来,又说了几句话后,朱修彤便要告辞回去,顾令颜一路将她送到了大门外。
“我阿嫂刚去宝兴寺祈福了回来,我听她说宝兴寺的桃花开得正盛,等过几日得了空,咱们一块去看吧?”临走前,朱修彤拉着她的胳膊,眨巴着眼说着请求。
她眼中溢满了向往之情,去年去过一回后,顾令颜正好也对宝兴寺的景色还有些憧憬,便轻轻点了头说:“好,你什么时候想去就同我说一声,我要是没别的事,就跟你一块去。”
听她答应下来后,朱修彤方才欢快的上车而去。
顾令颜目送她离去,本想去池子边走走,喂一下池中的鸳鸯,但路上却碰着了刚从杨氏那里出来的顾容华。
“她走了呀?”顾容华蹦跳着过来,哼唧了几声。
顾令颜有些好笑,捏了捏她的脸后说:“彤娘回去了,你下午可用过糕点了?”
顾容华跟在她身后走着,摇了摇头:“陪我阿娘说了许久的话,她又让我跟着看账簿,还说过明日要去通化坊买一间宅子。没有用过糕点。”
她说完话却没走,一直跟在顾令颜身后,踩着她的影子走。顾令颜心知她这是想去青梧院玩的意思,便没揭穿,反倒还问她饿不饿,青梧院刚煮了桃花馎饦,要不要去吃一些。
俩人到了院子里,让侍女将先前用过的躺椅、案几和茶釜等收好后,便要进屋。却有一个侍从捧着个锦盒,兴冲冲的从外面跑了进来。
“怎么了?”顾令颜瞥向她手中的盒子,原本要回屋的步子也慢了一些。
那侍从举了举手里巴掌大的盒子,笑道:“三娘、四娘,这是三郎君从河西托人捎回来的。旁人都只寄了信,独独给三娘捎了这个。”
顾令颜有些惊讶,等回过神后就是一阵高兴,俩人拿着小盒子回了屋,打开后里面放了两张纸,和一小块未经雕琢的羊脂玉。
沙州以西北处盛产美玉,胡商往来频繁,当是他在那边买来的一块。
顾令颜脸上挂着笑的拿起来把玩了一阵,又去看那两张纸,一张是一幅落日图,只是寥寥几笔,却描绘出了河西的壮阔景象。
还有一张则是封简短的信,说了些将要上战场、有长官在那边开凿石窟供养佛像、还有这块玉是如何得到的,最后又问她是否安好。
“这幅画可真好看。”顾容华拿着那张落日图,感慨道,“要是我也能去那边瞧一眼就好了。”
顾令颜也跟着凑过去看,却不小心撞翻了案几。
俩人俯下身去拾捡掉落了一地的东西,忙乱间,将周围的家具给碰撞了不少,所幸再没旁的东西掉落下来。
“咦,这幅墨梅图我好像没见过,阿姊你何时画的?”顾容华举着张纸递过来,好奇地问了句。
顾令颜偏头看了一眼,不禁怔住了一下,这幅画她在那日扔太子给她画过的画像时,明明是要一块扔了的,怎的却还在她的桌案上。
“不是我画的。”顾令颜心跳猛地加快了些,将画拿过来,在手心里迅速揉皱成了一团。
第70章 这到底是太子画的东西……
屋子里转瞬便是一片静谧, 侍从都在外面候着,也没人关注屋中的动静。
顾令颜刚将这画揉皱成一团,倏尔又察觉出什么似的, 猛地惊醒了过来。这到底是太子画的东西,没说过要送给谁,她不该这样随意处置的。否则等到下次问起来, 倒不好收场。
“怎么了?好好的画,怎么揉皱了呀。”顾容华歪着头, 还维持着先前跪坐在地衣上拾捡东西的姿势, 颇为疑惑的看向她。
地上杂乱成一团, 纸张四散在周遭, 还有喝了一半的粉色茶盏也掉落在地, 所幸没摔碎,但里头的少许茶水泼洒出来, 洇湿了地衣。
顾令颜定了定心神,收拾纸笔的速度愈发的快, 潋滟流光的杏眸眨动了几下,敛眉淡声道:“刚才忙着收拾东西, 脑子有些懵, 没回过神来。”
听她这么说,顾容华倒也没多问什么, 同她一块将东西都收拾好了后,扶正那张黄花梨木案几, 把桌案给重新整理好,将茶盏、镇纸书册、画卷一一摆放了回去。
忙活了好一会,俩人身上都有些热了,靠在榻上饮了几口茶歇息了片刻后, 顾令颜才去问:“你刚才说想吃糕点,想吃什么点心?”
顾容华眨巴眨巴眼,说:“我想吃蜜煎樱桃啊。”
顾令颜笑着点了点头:“行,我前段时日刚好在繁云楼买了一些,待会让人去找找还有没有。”
“啊。”顾容华张了张嘴,复又合上了。
俩人刚说了几句话,顾容华似想起什么一般叫了一声,拧着眉头说:“我都差点忘了,昨日我去河内侯家的宴席上碰到了谢元清,他还向我问起你来着。”
顾令颜眼睛瞪圆了些,疑惑问道:“问我什么?”
“他问你近来如何、在做些什么,杂七杂八的说了好些。”顾容华勉强想了一会,最后说,“还向我打听了一番你的喜好。”
顾令颜微一愣神,显然是没想到谢元清居然还会问起她,不由得怔了好一会,方才缓过劲来。
“你怎么说的?”顾令颜偏头问她。
顾容华撇撇嘴:“我正忙着去玩陆博,胡乱搪塞了他几句就走了。”
顾令颜点了点头,拿开腿上抱着的小软枕,趿拉着双鞋走到房门外,轻声吩咐侍从去找些蜜煎樱桃出来。
绿衣应了一声后下去找了,却有一个侍从远远地从外面的小径而来,叩响了青梧院低矮的外门。
顾令颜认出这人是顾审身边的人,便急忙让婢女打开了门将人放进来。
“可是祖父有什么事寻我?”顾令颜靠在门扉上,温声问着来人。
那侍从点了点头,脸上随着笑容显出了道道褶皱,他道:“郎君知道三郎给三娘子寄了书信回来,说想要看一看。”
顾证给家中每个人都寄了书信,祖父自然是有的,何必要看她的画?顾令颜略一思索,一下子就明白了过来,这是祖父想要瞧一眼三哥的画。
“好。”她莞尔一笑,转身进去拿那个小盒子。
交代了顾容华让她自个用点心后,顾令颜便拿了盒子往外走。
往外院书房而去的路上,那侍从道:“前些日子一直没三郎的消息,也不知近况如何,今日得了三郎的书信,郎君高兴得喝了许多酒呢,将埋在树下珍藏了多年的梨花白都拿出来了。”
说到这,侍从忽又住了口,一脸忐忑的转过头看向身旁。
顾令颜勾起唇角笑了笑,那双杏核眼中流光溢彩:“祖父怎么又饮酒,待会祖母可要生气了。”
自从去年顾审生过那场病后,杜夫人便不准许他喝酒,除去年节时会盯着让他饮个两小杯,其余的酒全都给没收了。却没想到树下竟然还埋了酒。
“那三娘,可千万别告诉夫人呀。”那侍从声音压低了些,左右环顾了一圈说,“不然郎君的酒又被收走,肯定要责怪奴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