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嬿嬿厉声道:“阿皎!”
俩人已经走至人较少的城墙脚下,暂时能停顿下来说话。阿皎小心地观察她的神色,道:“嬿嬿,你来这里不就为了看她一眼吗?”
“我是来看李三郎什么时候死的。”王嬿嬿冷冷道。
阿皎撇了撇嘴,道:“你看出啥了?”
“大唐的气数,不过这三五载了。”王嬿嬿回眸望了眼朱明门,勾起红唇,嘲讽一笑:“什么公主的名号,国亡了,哪来的公主……”
“哎呀,这些话,我的耳朵都听出茧子了。”阿皎摸着麻花辫道:“您不想公主,我可想她了。我的天下第一佳人,我要去安仁殿玩儿了,就不陪你去找小白啦。”
她作势就要走,王嬿嬿一把拉住她,秀眉一蹙,道:“我才不见他!啰里啰嗦,我跟你走。”
“好。”阿皎笑眯眯道。她早知会如此,刚刚只是套路啦。
……
安仁殿里,薛才人忽感一阵头晕目眩,差点跌倒在地。
宫人忙去扶她,忽然也眼前一黑,踉跄了一下,随后稳稳站住。回头再看薛才人,正嫌热呢,撸起了袖子。
阿皎抱怨道:“这老才人,咋这么怕冷呢。”
王嬿嬿没理会她,只环顾四周,打量这个又穷又破的小殿。阿皎边往外走,边嚷嚷:“公主呢!来人啊,炖个大鹅去,公主上哪儿玩啦?”
阿皎转悠了一圈也没看到公主,倒是有宫人回她:“才人,公主好像去朱明门了,这会应该回归真观了。”
去归真观做什么?阿皎刚想问,住了嘴。她沉吟开口:“公主在归真观还好?”
宫人一边腹议一边回话:“听说还好,现在司计司也不克扣东西,具体的您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阿皎愈发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她不敢惊动王嬿嬿,抬脚就往归真观去了。才迈进山门,就见到那只猞猁蹲在石墩子上,揣着小手瞄着自己。
半年不见,这猞猁还这么点儿啊,都不够一顿吃的。阿皎刚想往前走,那猞猁开口了:“你的气息变了。”
“小梨啊,”她笑道:“还是我呀。”
“我知道。你走了半年,如今又回来了。”小梨幽幽道:“可是公主,已经被皇帝厌弃,被送到这里当女道士很久了。”
“什么?”阿皎吃了一惊,道:“这糟老头子还敢这样?!那……”
“公主并不在乎那糟老头子。”小梨从石墩子上起身,伸了个懒腰:“她没事就砸你的皮。”
阿皎:“……”
她朝院里走,小声念叨:“那不是我的皮……”
斋堂里飘出稻米的香味,阿皎眼尖,看到李妙真在里面吃饭。“公主!”她小声地叫了一声。
李妙真回眸一瞥,眼里满满是不解。待阿皎小声地说完安仁殿里有炖大鹅,她的眼神中才重新焕发出兴奋的光彩。
时隔半年,薛怪人竟然回来了。
李妙真有些惊讶,但心中也有说不出来的高兴。她才从朱明门回来没多久,正饿着呢。
虽然早就知道薛才人有两个芯,但李妙真并不打算揭露这一点。她随薛才人去了安仁殿,一身羽衣也没来得及换。
安仁殿里一切如旧,只是薛才人身旁站着的宫人有些怪异,频频偷看她。
李妙真没有在意,听薛才人东一榔头西一锤子的问话。谈及归真观,她也没什么不满的,对薛才人道:“修道清净,我心里感谢着陛下呢。”
没有外人的时候,她并不习惯叫李隆基阿耶。
薛才人笑道:“咱们的小公主过得开心就好。我先前身子不好,半年了也没去看你,这不快过年了,喊你回家吃顿饭。”
她微微一笑,没有吭声。
热腾腾的饭菜端了上来,安仁殿这会并没有大鹅,炖了别的素菜。李妙真正在心里寻思着薛才人这番回来还走不走时,薛才人开口道:“公主啊,你想过你的阿娘吗?”
她面无表情道:“曹野那姬啊,没想过。”
薛才人噎了一下,讪讪的放下了筷子。她们原本就在聊些家常,李妙真没多疑,边吃边道:“才人提她做什么。”
“唉,想想公主的阿娘若是在世,说不定也住在这安仁殿呢。”薛才人道:“公主的阿娘可是个大美人,不像我,年老色衰……”
李妙真一直以为曹野那姬只是下落不明,闻言,端起碗看她一眼:“才人的意思是,曹野那姬已经过世了?”
薛才人后悔地想咬舌头,但是话已经出口了,来不及收回,只能懊恼地点了点头。不过她也悄悄地瞄着李妙真,想看看她的反应。
“那我以后有空给她烧点纸钱吧。”李妙真慢条斯理道:“怎么说也生了我,恩情我也是记得的。”
她虽然这么说,可心里实在是对曹野那姬没什么感情。只是薛才人和她旁边宫人的脸色有些怪异,李妙真放下碗,奇怪道:“你们怎么了?”
“没,没事……”薛才人干笑:“公主长大了啊,真……真孝顺……顺……”
李妙真不置可否,吃完饭,就回归真观继续修行了。
……
“嬿嬿,你别生气,她什么都不知道。”
阿皎小声地嘀咕,不敢去看王嬿嬿的脸色。任谁听到这种话,心里都不会痛快吧。
“我生什么气?”王嬿嬿蹭一下站起身,纵然是附在宫人的身上,气势也丝毫不弱:“我累了,回去吧。”
宫人的身体软绵绵地倒下,阿皎伸手扶了一把。随后她也脱壳而出,在空中愣了会,却没看到王嬿嬿。
过了一小会,才见王嬿嬿从某个角落钻了出来,一言不发,抿着唇往宫外飞去。
入夜。
观里蜡烛不多,李妙真便用白纸剪了个月牙,贴在墙壁上,借皎皎月光读书。
读至深夜有些困乏,看一旁小梨早已睡趴下了,李妙真一笑,也决定洗漱睡觉。她去殿外打水的时候,无意间发现窗棂下有一堆闪闪发光的东西,走过去一看,她惊呆了。
为啥有那么多珠宝啊!
黄灿灿的金饼铺满一地,又大又圆的珍珠像不要钱似的到处乱撒。火红的珊瑚树,晶莹剔透的宝石,还有上好的翡翠玛瑙,奇珍异宝数都数不清……
第020章 :
原来天上真的会掉钱。
李妙真感叹了一下,冷风一吹,她的头脑又清醒了。因苏发送胡饼一事,她最近在研究这一类的占卜推算,于是掐指算了算,原是故人所赠。
难道还是苏发?他不可能有这么多钱吧!
她也没办法,只好在后院找了口大缸,将珠宝都扔到了里面,再随手捡了个竹子编成的畚箕盖住。弄完这一切,她就去睡了,也不管别的事了。
……
冬去春来,李妙真发现,她的衣裳又小了很多。
襦裙已经短了一截,贴身的小衣也有些紧了。不过现在司计司只给她一些用于裁制羽衣的布料,素白简朴,像是把整个青春都给蒙住,只允许发出单调的弦声。
好在新平公主时常给她送些衣料来,李妙真无以为报,只能给她写镇宅符。公主们之间时常串门,渐渐就连苏发的继母真阳公主也来归真观走动,临走前顺一点香囊和平安符。
午后,道观的老人素空在给她缝制新衣,见李妙真走进来,抬眸笑道:“再有三五日,就能缝完这身羽衣,正好能赶上公主三月初七的生辰。”
今年她就十三岁了,正是豆蔻之年。李妙真穿着比较随意,她虽然修道,却不是日日穿着羽衣的。这会她身着朱红色半臂,胸前系着蝴蝶结,蹦蹦跳跳,像个小兔子。
“观中有什么事吗?”她问。
素空想了想,道:“就是薛才人,刚刚又来了一趟。”
这个月薛才人已经来了三四趟了,李妙真初时不在意,现在却起了疑心。她掐指一算,心中了然。
现在这位薛才人显然是原主,到了次日,李妙真假装出门,随后就用障眼法隐了身形,悄悄在后院等待。果然,没过多久,薛才人又鬼鬼祟祟来了,直奔那口装着珍宝的大缸去。
薛才人掀开畚箕,露出半缸明晃晃的珠宝。她喜不自胜,看左右无人,赶紧伸手去抓。
这一抓,却抓了个空。薛才人察觉到手指有些凉意,再一看满缸都是水,哪里来的珠宝?
李妙真从竹林后走了出来,淡淡瞥了她一眼,道:“我以为自己已经不会抱有期待了,但看才人的举动,还是心凉啊。”
薛才人恼羞成怒:“你什么意思?我啥也没做啊!”
“非要让我把你藏在夹壁里的金饼找出来,你才肯承认吗?”李妙真似笑非笑道。
“你……”薛才人忽然有了惧意,如今李妙真已经快与她同高了,两人的目光平视,薛才人左右躲闪着她的目光。
李妙真尽量平心静气:“东西还回来,那不是我的。”
“你去搜啊!”薛才人还想狡辩。
见她如此,李妙真也不想废话,她曾经跟罗公远蹭学了一门绝技,虽然不能向他一样取物于千里之外,但是安仁殿这么近的距离还是可以的。她闭目施法,随手朝右一挥,袖口随风舞起。
一道白光纵过,消失的金饼回来了。
薛才人面如白纸,灰蒙蒙的眼睛瞪得贼大。她喃喃道:“虫娘,你知道么?你跟你娘一样,都是妖!不是人!是妖!”
李妙真无语,曹野那姬怎么又成妖了?
“是妖!是妖……”薛才人一边小声嘟囔,一边小碎步往外走。还没走到三清殿,薛才人翻了个白眼,身子摇摇欲坠。
她回过头来,眼神还有点飘忽:“咦,公主,刚刚我跟你说什么了?”
李妙真:“……”
她淡淡道:“你说我和我娘都是妖。”
阿皎在内心叫苦:“啊!!!”
.
三月初七,正是李妙真的十三岁生日。
唐代人也流行过生日,生日当天吃汤饼,大概是后世长寿面的意思。一早,新平、广宁等几位和她有来往的公主都派人送来的礼物,姐姐们更懂得女儿家的心思,送的都是时兴的衣料和首饰。
换了芯的薛才人也来了,李妙真假装不知,与她一道在斋堂吃汤饼。
除了汤饼,素空还煮了鲜鱼汤,鱼是太液池的仙鹤半夜送来的。几人正吃着,忽然听闻真阳公主来了。
李妙真急忙去迎接,心中未免诧异。其实她和真阳公主的交情并不深,可真阳公主却和驸马亲自登门拜访。
真阳公主约三十出头,正是风华正茂的年华。她身形丰满,高鬓华服,平时吃穿用度都很讲究,看着就像是从后世的壁画中走出来的一样。
“真阳姐姐,姐夫。”她笑着行礼。
真阳公主笑着来扶她,见过礼后,送上了生辰的礼物。李妙真瞧她神态不慌不忙,正觉得诧异,忽然发觉驸马有些不对劲。
驸马一直欲言又止,还略有些坐立不安。考虑到唐代驸马的家庭地位,李妙真试探地开口:“姐夫是有什么事想说吗?”
她刚刚开口,驸马立刻投来了感激的目光,顺水推舟道:“原本不想打扰妹妹生辰,可是我家二郎,已经失踪数日了……”
李妙真点了点头,驸马便继续叨叨絮絮说了起来。原来几日前,他的二儿子上街迟迟未归,派人四处打听寻找,也没有下闻。驸马心中焦虑,他听说宫里的小公主有些神通,因此恳请妻子带他来归真观。
驸马和真阳公主都是二婚,驸马前面的三个儿子,都不是真阳公主所生,所以真阳公主很淡定。
“姐夫放心,我算一算。”李妙真刚想推算,猛然想起一件事:驸马的二儿子,不就是苏发嘛!
难怪好些时日没见到苏发,原来他失踪了。
.
奇怪……
石桌上铺了一张白纸,李妙真手持黄竹杆的狼毫,时不时在纸上写写点点。真阳公主夫妇已经走了,她没有当场算出结果,但是把这事揽了去。
苏发似乎被一种神秘的力量隐匿了行踪,她用了几种方法都没有推算出来。她正想着,薛才人走了过来。
薛才人是偷听了对话的,她不以为然道:“呐,最近长安城丢了好多美少年呢,这苏发是不是也长得很好看?”
“苏发秀气,像个女孩子……”李妙真转着笔若有所思:“长安城的事情,你如何知道?”
薛才人赶紧掩饰:“听说,听宫人说的。说是这长安城呐,有那种一心求子的贵妇,专门拐走美少年生小娃娃哩……”
这听起来很像是后世乱贴的小广告啊。李妙真摸了摸下巴,道:“我好像听人说过类似的故事……”
“没错,公主,还是你七岁的时候,那个夏天咱宫里人讲的……”
……
大约在天宝初年时,有一年科考,殿试结果出来后却发现状元郎丢了。
状元郎丢失可是旷古奇闻,高力士只得亲自上街,沿街寻找。寻了数日,状元郎反倒自己冒了出来,说是那日殿试完毕,遇到了仙姑,因此这几日不在俗世。
大家都不信,直到状元郎取出了一幅画,说是仙姑所赠。皇帝看过画后就信了,众人好奇,于是悄悄向御前的人打听。
原来,那幅画里画的是虢国夫人的府邸,皇帝发现是自家三姨,当然不计较了!虢国夫人自丧夫后,经常偷养美少年,在宫中已是公开的秘密。
……
如今长安城丢失了诸多美少年,李妙真在宫中没有耳闻,但是宫外早已传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