瘴妖施加的幻术消失了,他再也看不到一些不好的场面。为了稳住她的情况,李妙真还递给他粒丹药。
他万分惭愧:“臣愧对陛下,愧对公主!之前,误信军医的谗言,真是……”
“留后不必多说,您是怎么了?”
对于德高望重的老将军,李妙真还是很尊重的。李宓只得擦干眼泪,结合现在才知晓的事情,从头讲了遍他的故事。
就像大家理解的样,他确实不想打仗。
他和南诏王是多年的好友,甚至还有生死的交情。但是两国起了摩擦,他必须领兵出征。
到了南疆大山的时候,因为山林里的瘴气,加上将士们野菜中毒,士气开始涣散。正在此时,军医死了,他并不知道。
瘴妖侵占了军医的身体,渐渐地,李宓也出现了幻觉。他总是看到阁罗凤,过去发生的幕幕,时常回荡在脑海里。有时候他还能听到皇帝的斥责声,百姓的辱骂声,各种压力叠加在一起,他快疯了。
前日,瘴妖跟他说,这少女来历不明,或许是山间的妖祟,因此李宓下令抓她。
“贼喊捉贼啊这是。”李妙真感叹道。
李宓流着泪道:“两国本是友好邻邦,却打了四五年的战争,我身为大唐的留后,有些话并不能说。只希望公主有空,能规劝下陛下,勿要信佞臣啊!老臣若败,也只能以死明志。”
李妙真道:“他没救了。”
“啊?”
她意识到自己失言,笑了笑,移开了话题:“听说阁罗凤投靠了吐蕃?”
“说句不该说的,他身为南诏王,也有诸多无奈。”李宓早已抱了必死之心,因此说话也畅快许多:“若是大唐能同他和解,想必我们可以联手抗击吐蕃。”
李妙真道:“既然都有心,为什么不试试呢?我知道您一辈子征战沙场,置生死于不顾,可大唐男儿的血,不能白流。”
李宓默然。
还剩下的六万人已是强弩之末,被折磨了这么久,哪还有打仗的心情。他想了很久,道:“我试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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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日后,她离开了南疆。
政治是个极其复杂的东西,就比如大唐和南诏的战争。大唐不打,损失在西南带的威望;大唐打了,现在的局势必败。
李妙真给自己找准了定位,她只是一个降妖除魔的道士,不伤任何方的百姓,只诛杀妖孽。
将这剩余的六万人救出大山,李妙真也算完成了师命,她要继续北上去找那史一郎。
途径蜀地的时候,她朝云下望了眼。
小梨也瞧了眼,好奇道:“公主是要顺路去看看素姑吗?”
“看她?”李妙真似笑非笑道:“这里可找不到她。”
“咦?为什么呢?”
“她分明是长安的口音,我看她的道观外的地貌花卉,和这蜀地也不太像。”李妙真沉思道:“还有那道观里的石碑,是那附近的百姓立的,上面有她的姓氏。你知道她姓什么吗?”
小梨摇头。
“她姓罗!”
“公主,那又怎么啦?”
“所以我觉得,她可能和罗公远有点关系。”李妙真展开了丰富的联想:“你还记得吗?听说以前罗公远救了个守寡的女子,并将她安置在道观。依我看,这个素姑……就是他们的女儿!”
小梨差点喷出它仅有的口水,对这个推断瞠目结舌:“女……女儿?”
“对啊!”李妙真兴致勃勃道:“她姓罗,自称六十多岁了,还如此年轻。她的道观里又有瞬移的玄门,从关中带到南疆,何其遥远,却能转瞬就到。小梨,你不觉得太巧了吗?”
小梨弱弱道:“公主说的好像真的有点道理啊……不过,她姓罗,天底下姓罗的人那么多,不定个个都跟罗仙师有关系啦!”
李妙真没有理由道:“直觉。”
小梨却想起那素姑对罗公远的称呼,好像是自称晚辈。它顿时喵躯震,公主说的完全有可能!
“也许,是罗仙师的孙女、曾孙女呢!”小梨道。
“对啊。”
她信口瞎说了会儿,忽然想起这事还是应该问小梨。李妙真怀疑的看着它:“你老实告诉我,到底是谁救了我?”
小梨不敢隐瞒:“呃……还真是罗仙师。”
李妙真怔了怔:“那他人呢?”
“他怕你见他心烦,所以在你醒来之前就走了。”
她彻底愣住了,这人,竟然懂事过了头。
“所以,他们真是父女?”
小梨道:“不知道呢,只知道素姑唤他前辈啦。”
李妙真没有再说话,她听到小梨身上的铃铛在叮叮当当响着。她狐疑的看了眼铃铛,抿了抿唇,道:“那天他是怎么出现的?”
“忽然就来了……”
很好,这的确符合罗公远向的画风。她心情复杂,难得安静了好一会儿。
第55章
铁鸟载着李妙真和小梨一路北上,天气越发凉了。
云下层林尽染,在烈日的照耀下绚丽多彩。她举目望去,田野里稻浪滚滚,已经到了丰收的时节。
南疆的气候适宜,以至于李妙真都忘了季节,现在已经是天宝十三载秋了。
“走,下去买点酒,顺便问个路!”
小梨高兴地蹦了起来,又抖飞了好多毛。李妙真朝下望了一眼,找了个最近的村落,从云上看约莫也有几十户人家。
她降落到郭外,目光越过这道土墙,看到各家的场圃上都在晒谷子。
一路走来,闲坐在家门口的村人都在瞧着她。
李妙真不甚在意这些目光,她穿了件灰蓝色道袍,虽然朴素,却遮掩不住惊为天人的姿容。更何况她还带着一只猞猁,找事似的怒瞪村里的狗。
她驻足停在村里唯一一家酒肆前。
酒肆里只有一个卖酒的老妪,在土灶前烧火。老妪听到脚步声,颤颤悠悠直起腰,望见她天蓝色的眼瞳,五官深邃的异域面容时,愣了愣,喃喃道:“贵客又来了吗?”
“嗯?”她明明是第一次到这里。
老妪刚刚直起腰的时候有些眼花,现在终于看清了她:“哦,是我老糊涂了!小道长要买些什么?”
李妙真道:“先随便打一角酒来尝尝吧。”
大概村人都有些爱围观的毛病,李妙真在酒肆里坐下没多久,外面围了几个看热闹的孩童和闲汉。她微微蹙眉,但没有说话。
现在是秋收的季节,又是正午,村里怎么还有那么多闲人呢?
她想了想但也没十分放在心上,这一阵子,她在到处找史一郎,只是完全摸不到头绪。老妪端上酒来,小梨先舔了一口,啧啧道:“真甜呢!”
既然小梨喜欢,李妙真便吩咐老妪再来一坛子酒。金黄色的酒水倒入盏中,的确是陈年佳酿。
她还未来得及品尝,有一个闲汉走进酒肆,对她道:“小娘子,你也是来收东西的吗?”
不等她回答,闲汉又自夸:“咱虽然生得不美,但是力气大!您要我也行,要收东西也行。就冲小娘子这姿容,咱不要钱都干呐!”
砰。
李妙真重重地放下酒盏。
凑在酒肆外看热闹的人发出嗤笑声,这样拙劣且低级的挑衅,她已经多年没有见过了。老妪有些不忍,颤着嗓子道:“唉,这位小道长又不是来收药材的人,你们何必欺生?”
“卖你的酒,关你什么事。”
“去去去。”
昏暗的小酒肆里,李妙真冷眼看着老妪被推了一把,差点倒地。
她的余光扫到外面的一坛子泔水,于是拉起小梨,起身朝后退了两步。
闲汉嬉笑:“小娘子这”他的话还没说完,那坛子泔水凭空出现在他的头顶,刷一下,全都倒下来了!
放了多日,泔水极其难闻。闲汉被熏得连连咳嗽,大怒:“谁?是谁?”
酒肆外的人可是亲眼目睹了怪事,吓得话都说不出来。正当此时,李妙真冷声道:“我。”
她抽出一张白纸,随手一挥,白纸化作一块铁板将闲汉的嘴钉住:“滚,不要让我再说第二遍。”
闲汉吓得赶紧滚,手脚并用往外奔去:“唔……!”
围观的人一哄而散,很快,酒肆内外恢复了平静。李妙真弄脏了老妪的酒肆,对她略有些歉意,因此多放下了一点铜钱。
提了两坛子米酒,李妙真准备告辞。她问老妪:“这里的人在等什么?卖人,还是卖药材?”
之前她不是没去过山村,可这个地方的人,实在是言行诡异。
“小道长别放心上,哎,主要是您长得有些像栗特人呐!他们还以为,您也是来收东西的……”
“怎么回事?”
“这事儿哟,要从前些天说起……”
……
听老妪说,大约半个月前,村里来了几个栗特人。
他们一来,就花重金买去了村里最好看的少年,让村里直接炸开了锅,毕竟那笔钱可以一家人十年吃喝不愁。可惜的是,也不是谁家都有美貌儿子的。
栗特人随后又收购药材,这里位于秦岭,靠山吃山,寻常也有人采药去卖。村里再次炸开了灶,因为栗特人给的钱是寻常药铺的三倍。
他们不仅收药材,还点名要几样特殊的东西,因此很多人都放下手中的农活,去山里采药。前日老妪的孙子也跟邻家一起去了,现在还没回来呢。
村里人有了钱,都不想去干农活,因此闲汉越来越多。这不,他们看李妙真的容貌特殊,还以为她也是来收人、收药材的呢。
……
老妪讲完后,李妙真沉思了一会儿,问:“都是些什么药材?”
“咱哪记得住!有寻常的,也有没听说过的……”
她也不懂药,但是听到栗特人,还要美貌少年,就本能地警惕。李妙真正准备找邻家问问,村郭外传来杂乱的脚步声,还有哭声。
“不好啦!五郎他……”
那人连哭带喊说得太快,她没有听清,老妪倒是听懂了。她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踉跄着差点倒地:“五郎,五郎?”
李妙真道:“五郎怎么了?”
酒肆内外乱哄哄围上了好多人,有先前的村民,也有刚赶回来的人。听他们七嘴八舌讨论,她才明白:老妪的孙子五郎,采药的时候掉悬崖底下去了!
同去的人赶紧去找,不过崖底下没找到人。后来才发现,五郎挂在了断崖中间的一棵歪脖子树上。不过那地方甚是陡峭,谁也不敢下去,只能回村找绳子。
“不用找绳子了。”李妙真将酒丢进空间里,拍了拍手道:“我去看看吧。”
村里人刚刚见她惩治闲汉,现在又出声帮助五郎,脸色一时有些微妙。到底还是顾念着五郎的性命,便有人站出来,领着她去救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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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雾缭绕的秦岭大山上,一个被晒得黝黑的少年死死抱住悬崖上的歪脖子树,双眼紧闭像个没气的人。
李妙真脚踏虚空,仔细地观察他一眼:“还活着吗?”
少年猛地睁开眼,看到这样一个美貌女子悬浮在空中,吓得话都说的颠倒:“死了我也!”
她赶紧伸手扶住了这个跟自己差不多大的少年:“五郎稳住,你还活着。”
李妙真往上一提,五郎就恍若一根轻飘飘的羽毛似的,被她拎着一路升空。等到五郎的双脚踏上了坚硬的地面上时,他还有些恍惚。
带着李妙真来这里的人赶紧告诉他发生了什么事,五郎回过神来,倒头就拜。
“好了,不必这么多礼。”
她虚扶了五郎一把,后者不受控制的站了起来。五郎愈发敬畏,又听李妙真道:“你们到底要找什么呢?”
“采药卖药,”五郎叹气:“唉,太难了啊!”
他小心地朝崖下张望了几眼,指着生长在石峰里的小草,告诉她那就是栗特人点名要的东西。之前,他就是为了摘草,才失足坠下的。
李妙真问:“你们怎样交货呢?”
“他们给了地址,就在骊山下,离这里也不远。”五郎老实道。
骊山,似乎那里有李隆基的行宫,华清宫。李妙真心思一动,道:“你等着!”
她的脚轻轻一踮,转瞬间已经飞了下去,亲手摘下那细嫩的仙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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骊山。
此地离皇帝的华清宫最远,因此山脚下也住着几户山民。今日忽然下了暴雨,风和雨水疯狂地冲洗地面,打起一个个水泡。
马蹄声响起,隐隐能看到雨中出现了几个模糊的身影。很快,几匹马停下了酒肆前,为首的人道:“这天气真邪了门了,反正也不远了,先进来避避雨吧!”
“好嘞。”
这几人看着年纪都不大,看穿着应该是千牛卫一类的身份。店家忙过来倒茶,其中一人将帽子摘下,露出一张清秀的脸。
他的目光落在了坐在酒肆角落里,正斟酒自酌的一个紫衣道士身上。那道士凭栏独坐,盯着断珠般的雨水,怔怔发呆。
“苏发,你瞧什么呢?”旁边的人问他。
“看到了一个故人。”苏发起身,温和笑道:“你们先聊,我去去就回。”
苏发抬脚朝道士走去,待到道士的席前,不忘行礼:“罗仙师。”
罗公远的思绪从一座古墓里飘了回来,他看到苏发并不是很高兴,只是淡淡道:“是你?”
“我随同僚路过此地,没想到能邂逅罗仙师。”苏发高兴道:“您……独身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