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妙真歪着头看他:“嗯?”
下一瞬,铁链、眼罩都从罗公远的身上自动剥落,几乎在同一瞬间绑到了她的身上。
她像一条咸鱼一样站着发愣,傻里傻气道:“罗罗,我睡得挺好,咱们自己人,真的不用这么客气……”
因为眼睛被蒙上的缘故,她看不清罗公远的神情,只能听到他低低的笑声。李妙真急了,往前蹦了一下,仰着头道:“信我嘛。”
罗公远垂眸看着她,她的眼睛被黑布蒙上,黑发散落肩后,恍若瀑布。那白皙的面容上,下巴尖尖的勾勒出极其好看的轮廓,红润的唇上泛着水光,看着像是刚刚成熟的樱桃,忍不住想要采摘芬芳。
他体会到了这眼罩的特殊用途,低头吻了下去。
这一吻就几乎停不下去,他伸手勾住她的腰背,李妙真动弹不得,只得咬了他一口。
他却不生气,也咬了回来,李妙真朝后一仰,不知怎的俩人就滚到了席上,只是那铁链子硌得身上疼。
罗公远施法将那铁链子除掉,分神想了下那皮鞭的用途。只是还没想明白,就听到李妙真均匀的呼吸声。
她睡着了……
李妙真以切身行动告诉他,眼罩真的有助于睡眠。
夜色微凉,他轻轻替她盖好了被子,白皙修长的手慢慢拂过李妙真的睡颜,停顿了一下。随后,罗公远起身,朝九宫山的深谭行去。
也许只有清冷的湖水,能暂时熄灭那一团火焰吧。
……
李妙真睡觉并不老实。
过去她有一张大床,经常在上面滚来滚去,因此养成了到处滚动的毛病。后来有了小梨,她经常半夜枕着小梨睡觉,好在小梨皮糙肉厚,对此并不介意。
这一夜,小梨好像变大变长了,像是一个人形抱枕一样,任她欺负。
迷迷糊糊中眼罩也被揪下来了,等清晨醒来的时候,席上一片狼藉。
隐隐约约有几件被扯下的衣裳,横飞的被子,扯下的黑眼罩,还有……一个眼熟的男人。
她的大脑嗡的一声炸了,忙不迭坐起来,想跑。
等等,她跑什么?
李妙真自我谴责了一句,她的道德底线还是很高的。她检查了一下自己的穿着,呼了一口气。
还好,她并没有酒后失德。正想着,罗公远也睁开眼,醒来了。
他的道袍早被自己梦里扒下了,好歹还有一身里衣。俩人面面相觑,李妙真正想着怎么挽救这个尴尬的场面,小梨迈着碎步,打着哈欠,溜了进来。
于是小梨也目瞪猫呆看着眼前这一切。
她试图解释:“不是你看到的那样的……”
罗公远:???
小梨:???
这句话说了反倒不如不说,让气氛更诡异了。小梨转动圆溜溜的眼珠子,开口替那男人抱不平:“公主,你可不能不负责啊!”
李妙真无言以对,倒是罗公远神清气爽,对小梨笑道:“中午吃鱼。”
小梨:“噢耶!”
.
养大的猞猁被人三两条鱼就哄骗走了,李妙真也是无奈。
不过,他们即将要去长安看看,这次不便带着小梨,正好用鄂渚的鱼来绊住它的脚。自从她告诉小梨鄂渚湖畔到处是被雷劈晕了的鱼后,小梨就欢乐地奔了过去。
午后浮云蔽日,天色暗沉了一些,明明是春日,却有些萧索。
罗公远换了身鸦青色道袍,踏着风走了出来,长发散落在肩后,隐隐有出尘之感。李妙真不由得多看了他几眼,道:“驾云去长安吗?”
他颔首:“也好看看民间近况。”
俩人携手踏上云头,从鄂州到长安,是一路往西北的方向飞去。途中,有些州府已经受到了拜火教的影响,建了大大小小的袄祠。
但是离长安越近的地方,袄祠的影响力就越低,毕竟李唐崇尚道教,并且设立专门的官吏,管理袄祠等小教派的发展。
只能说拜火教的运气有点不太好,在鄂州的试点原本进行的最成功,然后就被她一锅端了。
日暮时分,他们已经到了长安。
华灯初上,还未到宵禁的时候,有些热闹的坊市里还在做着生意。她想先找一家邸店住下,于是顺手伪造了两份文书。
她蹦蹦跳跳往前走,一路上还买了很多精巧的小玩意,和小吃食。罗公远跟着她走,她买东西,他付钱,就是这么简单。
只不过……
冥冥黑暗中好像有一双眼睛,在幽幽地打量着他们。
罗公远留意到异常,但什么都没有说,也没有去打扰李妙真的兴致。到了邸店,李妙真将文书往店家的前面一拍,道:“两间上房。”
他收回目光,思及此处的不太平,道:“一间。”
李妙真一愣,她觉得这老罗越发厚颜无耻了。她可不想让昨夜的荒唐再继续,毕竟就算要继续,也不好在这种地方。
道观不太合适,她觉得帐篷里不错,温泉可能会更好……
等等,她不对劲。她赶紧打断自己的思绪,一本正经道:“两间,听我的。”
罗公远没有再说话,算是默认了她的要求,给了钱。店家做了两笔生意,自然高兴,连忙带他们上楼去。
上楼梯的时候,罗公远落在她的身后,忽然道:“我真是有些傻气,墙对于我来说,有和没有,又有什么区别?”
李妙真哼了一声,道:“哦?”
待到了二楼,罗公远发现一件事。
因为客房紧张,所以店家分给他们的两间房,一间在最东头,一间在最西边,中间隔着六七个厢房。
罗公远:“……”
李妙真回眸一笑:“是挺傻的。”
第83章
入夜。
邸店的客舍里,李妙真睡得很香。
她向来不认床,且奔波了一日,也有些疲惫。临睡前她将罗公远给赶了回去,唯恐自己再在夜里做出什么不轨的行为。
门窗外都设下禁制,寻常的妖魔鬼怪,压根进不来。
夜色浓浓,长安城沉睡在一片寂静之中,零零散散的灯光,像是散布在夜幕上的星。迷迷糊糊中,李妙真从榻上坐起,揉了揉眼睛。
她的脑海里一片空白,有些记不清自己是谁,这又是在哪里了。
槛窗外火光连天,明明是黑夜,却亮如白昼。殿外传来嘈杂的脚步声、说话声,沸反盈天,仿佛拿起锤子击打擂鼓,心里发出砰砰的声响,极是不安。
门砰咚一声被撞开了,夜风灌了进来,一个白发老妇冲进来嚷嚷:“虫娘,你再不起,可就活不成了!”
她身上挂着大小包裹,显然是匆匆整理的。李妙真瞧了她一眼,却记起这是抚养她长大的薛才人。
“怎么了?”她很平静。
薛才人看她不慌不忙的样子,很是焦躁,一把将她从榻上揪了起来:“跟我一起走!”
李妙真被她攥住手往外拉,她不知怎的没有反抗,只是安静地观察四周。安仁殿里的宫人内侍乱成一团,都在收拾行李,衣衫不整,发鬓凌乱,眼底都是恐惧。
她们顺着人流挤到了安仁殿外,看到各宫都在疯狂往甘露门的方向奔去。薛才人铆足了劲,带着她冲到了甘露门。
那里挤了好多人,数百个千牛卫拦在那里,神情严肃:“陛下有令,大明宫内诸人,静候安排!”
众人哪里肯相信,还是疯狂往前挤。然而当千牛卫当众杀了几个人后,混乱才稍稍平复。
新平公主的母亲常才人悄然出现,对她们道:“走侧门。”
薛才人会意,带着李妙真赶紧往侧门跑,那里有宫妃的专用通道。她被风吹落了发带,匆匆回眸一瞥,只看那漫天的火光中,无数人悲戚地挤在甘露门下,声音悲戚,落泪成血……
她们一路奔到了大明宫外,累得上气不接下气。皇帝已经先一步离开长安了,留给大明宫的只有不到十辆马车,还有一队禁军。
皇帝的妃嫔众多,她们好不容易挤上了最后一辆马车,大军就发动了。
“太险了。”薛才人拍着胸口,仍在喘息:“晚一点可就真的走不了了!”
“也不知新平和驸马走了吗?”常才人挂念女儿女婿,便是上车了也不安心。
马车里还挤着其他的妃嫔,有人说皇帝在傍晚的时候已经告知诸位公主了,也有人说百孙院那里压根没得到消息,因为皇帝无力带走那么多人。更重要的是,带走的人越多,这个秘密就越守不住。
毕竟,满长安的百姓还不知道这件事,还满怀信心地期待唐军能大败安禄山。
李妙真被挤得又热又闷,她又坐在边上,因此朝外望了望。蹬蹬马蹄声和轱辘车轨声在这深夜里显得格外突兀,渐渐地,大明宫也消失在她的视线里。
她有些迷惑,总觉得自己忘了很重要的东西。
天亮了,很快又黑了。一天天过去,载着大明宫妃嫔的马车很快和其余的马车碰了面,有的人得知自己的儿孙还在长安,也顾不得妃嫔的颜面了,坐地嚎啕大哭。
听说,安禄山已经攻陷了长安了。
逃难路上哪有什么好日子过,妃嫔之间为了争夺物资,新仇旧恨一起上,天天打得不可开交。车厢里又少了几个人,到了马嵬坡的时候,大军暂时停驻了。
听说,杨家被灭门了,贵妃娘娘自缢。
有人拍手叫好,有人漠不关心,有人自顾不暇。薛才人属于后者,毕竟她一把老骨头了,实在是受不住这连日的奔波和折磨了。
她躺在土屋的破烂席子上,上吐下泻,实在是没一点力气。李妙真请军医来看了一下,军医摇了摇头,只说药材很珍贵。
最后在常才人和她的恳求下,军医才提笔写下了一个药方,让她们自己去采药熬制。
大军还有三日就要继续南下了,据说要入蜀境。李妙真未免焦躁,她不认识药材,但是顾念到薛才人的恩情,她愿意试一试。
她换了身朴素的圆领袍,悄悄一个人跑离了军营,在马嵬坡一带的山上寻药。奇怪了,她明明是从未学过医的,为何认得这些药材?
李妙真站在山坡上,凝神望着乌央乌央的大军。
不对啊,她想起来了,她不是修道去了吗?!
她猜测这应该是个梦,梦里所展现的是记载在史书上的马嵬坡之变。既然是梦,李妙真也不担心薛才人的病情了,她起身朝长安飞去。
梦里瞬息万变,转眼间长安已经是一片火海。安禄山的大军肆意杀戮普通的百姓,焚毁宫室,掠夺财宝。
李妙真落到坊间的一处断壁残垣旁,前面有几个栗特士兵,正试图欺辱一对母女。
便是在梦境之中,她也按捺不住愤怒,准备发挥主神的力量,将这几个人渣彻底毁灭。不料,她还没有动手,角落里窜出来一道身影。
那是个看着十五六岁的少年郎,一身白衣快得像闪电,手中持剑挡在了母女的身前,呵斥道:“岂有欺辱妇孺的道理!”
少年剑客和几个人渣打在了一起,他的剑术确实不错,几个回合便将众人打翻。长巷外马蹄声响起,一个身形彪悍的栗特将军骑马奔来,朝少年剑客甩动长鞭
他灵敏避过,脚却扎在地上动不得,原来是被躺在地上的士兵拼死拖住。少年剑客顿时陷入不利的处境,那将军抡起长刀,白光一闪,刺入他的胸膛。
鲜血染红了白衣,身旁那几个栗特人如炸弹般自爆,李妙真疾步走了过来。
她好像来晚了。
少年剑客失神地躺在石板路上,唇角流出一条血痕,用尽最后的力气,吟了一句李白的诗:“……纵死侠骨香,不惭世上英。”
乱世,人命贱如草。
李妙真从梦中醒来,她睁开眼,喘了几口气,再伸手擦拭自己眼角的泪痕。
之前在北冥幻境的时候,她都没有带入太深的感情,因为那都是过去的,她已经不再在乎的事情。可今晚的梦,是她害怕的未来。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她认为是自己过于担忧大唐,所以才在来到长安的第一晚做了这个噩梦。
……
后半夜睡得不安稳,翌日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她就起来了。
门外的禁制没有受到任何的破坏,李妙真朝西瞧了一眼,决意先不打扰罗公远,自己先去外面转转,买点胡饼回来。
坊间飘着一层薄薄的雾气,早有店家开始开门做生意了。李妙真漫步朝前走,看到眼前安宁温馨的一幕,再想起昨夜的梦,两相对比,心中一叹。
一刻钟后,她抱着油纸包好的热腾腾胡饼,准备回邸店。
过桥的时候,河畔柳树下传来少年们喝彩的声音,和刷刷的剑声。她随意瞥了一眼,只见一个白衣少年在树下舞剑,身姿轻盈若仙。
旁边围着的少年郎纷纷拍手叫好,也有路人驻足观看。
唐人很喜欢看舞剑,最有名的当属公孙大娘,能舞出千军万马的吼叫,亦能舞出山川之辉煌大气。不过,李妙真成长于天宝年间,公孙大娘已经老了。
她也抱着胡饼走了过去,心道公孙大娘徒儿舞的剑,也不及他吧。
少年的剑如蛟龙般游舞,动作快时,亦如一条银色的白练,在空中舞动。湖畔的柳叶被他斩碎了少许,他用剑挑起碎叶,扬起了一道青光。
围观的众人掌声雷动,白衣少年收起剑,抱拳谢过诸人。
当他面向李妙真这一侧的时候,恰好抬起头来,与她四目相对。
那双褐色的眼睛闪烁着纯真愉快的光芒,他看起来也只有十四五岁,马尾高高的扬起,笑起来脸上还有个浅浅的梨涡。
李妙真认出了他。
没错,就是梦里的少年剑客!
她微微怔住了,本以为只是个梦,没想到长安还真有这样一位少年?她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少年见她只盯着自己瞧,对着湖面照了照,笑道:“姐姐,我的脸上没有脏东西呀?”
几个围观的少年也笑了,有人道:“十七郎,你绿了。”
他伸手从少年的发间拨下一片柳叶,众人哄然大笑。少年也有些不好意思,赶走伙伴后,对李妙真道:“姐姐,我叫傅十七,你这样看我,是也懂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