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做什么?”
“做冰车呀。”李妙真笑道,从袖中摸出一把银制匕首,刷刷几下将冰溜子削成一个灯罩子。她招了招手,小梨慢吞吞走了过来,冰灯瞬间变成一座精致的冰雕冰车,车窗上雕刻着繁琐精美的花纹,看起来还有点像个南瓜。
小梨则变成一条银龙,拉着冰车在殿外跑了几圈。所过之处雪花飞舞,银光闪闪,美不胜收。
“又跟那罗天师学幻术!”薛才人的脸色有些古怪,她看着小梨道:“怎么能变成龙呢!龙那么高贵,怎能屈尊驾车。”
她既然看破了幻境,冰车和银龙也随即消失了,地上只有一个小小的冰灯,百无聊赖的小梨在旁边舔着爪子。李妙真不以为然,笑道:“好玩嘛,再说了,我师父也会幻术。”
不过,论幻术的造诣,还是罗公远更高。据说在开元年间,罗公远曾带李隆基游览月宫,欣赏嫦娥仙子跳舞,并且铭记在心中。如今李隆基和杨贵妃琴瑟和谐,他又将当初的舞蹈写下,编制成有名的《霓裳羽衣曲》。
李妙真虽然不受待见,但她师父张果的地位很高,于是跟着师父混了几次宫宴。她有幸旁观了大唐全盛时期的歌舞,也不枉穿越到这个时代了。
薛才人又想说什么,却见李妙真似笑非笑地看向她,从地上捞起小梨抱在怀里,轻飘飘道:“能够识破幻术,才人的道术也很深呐。”
“瞎说,我会什么道术。”薛才人立刻矢口否认,眼珠子圆溜溜地转。李妙真笑而不语,抱起小梨回寝殿去了。安仁殿里有宫人遗失了物品,特来请教她,李妙真随手一指东南方,宫人赶紧去翻找了。
不消一会儿的功夫,宫人就从角落里搜寻到遗失的物品。薛才人将一切看在眼中,心中又郁闷又高兴。
依小公主这修行的进展,过不了多少时日,或许就看破她的真身了……既然公主已能自保,那她是否该离开了呐?
不过,离开之前,她还有一个心愿未了。这个简单的心愿就是,薛才人很想吃一顿铜锅炖大鹅。
……
李妙真在寝殿里看书的功夫,鹅十五郎含泪奔了进来。
“怎么啦?”李妙真看它惊慌失措的样子,听了听,明白了。原来薛才人又打它的主意,她只好道:“行啦,过几日,我送你走吧。”
前些年她养的两只鹅原来是一公一母,这些年繁殖了不少后代。两头老鹅李妙真已经送它们出宫了,剩下的小鹅陆陆续续也都走了。
不知怎的,这些家禽,以及大耗子,都很怕薛才人。
以她的修为,还看不透附在薛才人身上的是何方神灵,但是她师父肯定知道。既然师父没有说什么,这位对自己也不错,李妙真也不想过问了。
她在殿内看炼丹的书籍,师父张果内外丹兼修,李妙真也走这条修炼路径。每日炼丹读书,日子过得格外充实。
不知读了多久,宫人道:“新平公主到了!”
李妙真忙收起书,换上襦裙半臂,蹦蹦跳跳去正殿见新平公主。新平仍是一身素装,看到她起身笑道:“妹妹又长高了。再过两年,可就是个大姑娘了。”
薛才人道:“可不嘛,小公主就是太瘦了,我寻思着炖个大鹅给她补补……”
看来,薛才人还是惦记着她的鹅。李妙真赶紧打断了她的话,拉着新平公主的手笑道:“姐姐近日可好?”
“一切安稳,只是近来多事,让我们姐妹颇为心凉。”新平皱眉道:“杨家人未免把手伸得太远了!先前招惹了信成和卫国两位姐姐,现在就连广宁姐姐,都受杨家一个小小奴仆的欺辱!”
李隆基的女儿们,除了李妙真都已经出宫建府,听说近来受了不少委屈。李妙真沉迷炼丹,很久不关心宫里的八卦了,闻言道:“发生了什么事?”
新平公主便将事情一五一十讲来,都是姐妹,她说话并不忌讳。原来正月十五那天,广宁公主和驸马夜游长安,恰好杨国忠和杨家姐妹们五家夜游,双方争过西市门。既然谁都不愿意相让,杨家的奴仆挥鞭将公主打下马,驸马去搀扶,又被打了几鞭。
公主被打,何其耻辱。广宁公主当场哭着进宫,但是李隆基的只是下令杀了杨家的奴仆,然后停了驸马的官职。不仅公主气得发抖,就连其余的诸公主都唇亡齿寒,集体爆发了不满。
“我们姐妹金枝玉叶,难道在耶耶的心中还比不上一个杨家吗!”新平跟她抱怨:“如今那虢国夫人和韩国夫人,干涉王孙的嫁娶,做媒索取钱财;还抢夺韦家的府邸,简直无法无天!”
据说虢国夫人在光天化日之下强闯民宅,然后把屋主人赶走后,迅速将屋舍夷为平地再重建。原屋的主人出自京兆韦氏,也是关中望族,竟只能忍气吞声,不了了之。
李妙真安慰她:“姐姐,时代变了,与其祈求耶耶给我们做主,不如奋发自强。”
“虫娘说什么孩子气的话?”新平惊诧道:“耶耶是天子,得到耶耶的宠爱才是我们的立身之道。倒是你,天天往道观跑,也不为自己着想。你至今没有封号,可再过几年就要及笄了……”
她说起来就碎碎叨叨没完没了,倒是薛才人瞥见李妙真一脸无奈,赶紧救场:“新平,你独身也一两年了,按道理,该……”
新平公主迅速起身:“才人,妹妹,我府中有事,先回去了。”
果然,催婚是结束一切话题的杀手锏。
这一久张果不在长安,李妙真偶尔去大角观找书,很少见到外人。
就连罗公远,似乎也冬眠了,整日见不到踪迹。
她一个人将鹅十五郎放归山林,坐着纸鹤归来时,夜幕初临,路上行人稀疏。大唐施行宵禁政策,百姓们都各自归家去了。
李妙真朝身上贴了张符,行人只看得到一只白鹤从坊市的上空掠过,别的都瞧不见。正欲回宫,忽见一处妖气若隐若现,有些说不出的怪异。
看府邸的规模和建筑,应是某位达官贵人的住处。李妙真飞近了一瞧,原是广宁公主的公主府。
若不是近日新平公主提起,李妙真对她都没什么印象,毕竟李隆基的儿女真是太多了。后来又听说广宁公主的驸马一气之下,病倒了。
驸马的心情,李妙真可以理解,毕竟实在是太过憋屈了。但指望色令智昏的李隆基做主,无异于异想天开。
她坐着白鹤在公主府绕了一圈,最后停在了一间厢房前。李妙真伸手在耳畔扇了扇风,厢房里的谈话清晰地钻进了她的耳朵里——
“公主,您还犹豫吗?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啊。那杨家人猖狂,您先斩后奏,以陛下对您的宠爱,最多斥责几句,便过去了……”
此人话说的有道理,在李隆基的诸多女儿们中,除了武惠妃生的几位公主外,最得宠的就是广宁公主了。李妙真继续听,之后是一个略带些犹豫的女声:“不行,驸马病倒了,府中也无人可用……”
“公主,您不还有几位姐妹吗?素日受杨家人的窝囊气,也都够了。就算是给点教训,也要让他们知道公主们的厉害……”
那个人絮絮叨叨,好像真的把广宁公主给说心动了。广宁公主当下写信,准备明日请几位姐妹来府上小聚,其中包括新平公主。
眼看着姐姐们要群殴姓杨的,李妙真觉得这事儿有点不对。她虽然历史学的不太好,但也记得杨家人直到马嵬坡才集体领盒饭。在此之前,无人能撼动他们的超然地位。
只听‘吱呀’一声,门开了,一个老婆子走了出来。李妙真瞧了眼她身上那若隐若现的黑气,原来,是个修习邪术的妖。
第011章 :
李妙真生病了。
大概是昨夜受了风寒,清晨醒来时便觉得很不舒服,头脑昏沉,嗓子火辣辣地疼。她咳嗽了一声,到底是还想着昨日的事情,她记得新平公主的八字,掐指算了会。
也罢,近来无事,有事也是下个月的。不过新平公主红鸾星动,好像有灾又有喜。
她往被窝里缩了缩便不想这么说,喊了声宫人。李妙真虽说修了道,但是还没有炼就金刚不坏之身,凡胎肉身,自然会生病的。
宫人赶紧通报了薛才人,又去请太医。谁料这几日宫中生病的人多,最后只随便抓了副药来。薛才人有些恼了,撸起袖子就要往外冲。
“不过是略感风寒,才人不必如此着急……”李妙真出声道,她们又没什么好处给太医署,得不到重视很正常。
“公主不知,这两日老观主也病了。”薛才人忧心忡忡道:“这么大岁数了,最难熬过冬。”
李妙真闻言皱了皱眉,喝过一碗热腾腾的药后,就披衣起身。她要去大角观炼制丹药,虽然她还炼制不出长生不老的药,但是炼点补气丹还是可以的。
“你去哪儿?”薛才人道:“大冷天的,我看又飘雪了!”
“去大角观,那里暖和。”李妙真匆匆给自己系上斗篷,临出门前想了想,回眸道:“若是我晚些回来,便不要等我了。”
薛才人心知拦不住她,只得放行。在她的身后,薛才人小声念叨:“没事就去那么勤,不会是瞧上那罗天师了吧!”
李妙真:“……”
她假装没听见,揣着小手坐上雪橇。雪橇前立着一只白色雪狗,她吹了声哨,雪狗就撒欢似的往前狂奔而去。
……
师父张果尚未归来,但是大角观内的炉火常年燃烧,毕竟这是给皇帝炼制仙丹的地方。李妙真抖了抖身上的雪,踏入殿中后顿时觉得暖和了很多。
大角观内张果专属的偏殿,里面有大大小小几个丹炉,一排药架,还有两个暖阁。她让小道童送来一炉子热水,喝水烤火,待浑身有些力气后,才去翻阅书卷。
书中记载了很多丹方,古人可能出于考虑纸张成本的缘故,每一个方子都只写了寥寥数字。有很多注意事项古人都不会明说,只能在试验中一次次体验失败。
李妙真虽然有师父,可是师父这些时日不在,不同丹方的注意事项又不同。炼丹像看病一样,讲究经验。
她读了几遍,开始拎着小竹篮子在药架上翻找药材。补气丹的药材也比较简单,都是常见的东西,不消一刻钟的功夫,除了蛇皮她都找全了。
大冷天的,出宫去找不太现实。李妙真寻思了一下,决定去敲罗公远的门。她正悄咪咪地往那边走,走到一个拐角处的时候,看到一条蛇愣头愣脑地钻出头,正往外张望。
“嘿,蛇兄!”她大喜过望。
蛇兄看到她,明显一哆嗦。但是迫于对方的气场,只好乖乖不动。
蛇在冬天一般都是冬眠的,也许是大角观太过于暖和,竟也有蛇出来活动。李妙真寻思着它应该有褪下来的皮,于是开口道:“我想要你的皮。”
蛇瑟瑟发抖,它就一层皮,怎么给?只能道:“嘶……”
“哎呀,我是说你的老皮。”李妙真心道她哪有这么残暴嘛,再说,要新皮也没用。
蛇再次弱弱抗议,说它的皮都被罗天师收集走了。李妙真这才明白大角观里为何有条蛇,敢情是个常备药材啊!
她这会蹲的脚都麻了,刚想直起腰起身,忽觉有人在背后看着自己。她蹲在通往罗公远房间必经之路的一个角落,扭头一看,在身后五、六步外,站着一个美艳少妇。
少妇高鬓华服,走路倒是很轻,连李妙真都没有觉察到她的到来。她显然是用心装扮过了,眉间贴着花钿,美目顾盼,双颊灿若朝霞。樱桃酥口微微一抿,已绽放一个既浪荡又妩媚的笑容:“小童儿,你的师父在吗?”
李妙真后知后觉地想起来,摘掉斗篷后她里面穿了件青色襕袍,是男装。她的发髻也没做女儿装扮,的确是扎成了小道童的模样。
身为女子,她对少妇的眼神放电可不感冒,她脸红是因为发烧。李妙真面无表情地摇头:“不在。”
“呀,又没有遇到天师呢。”少妇娇笑道:“小童儿,你刚刚是在跟蛇说话吗?”
一旁的大角观道士忍不住出声提醒:“夫人,这位是二十九公主。”李妙真没有封号,宫里人只能以排行来称呼她。
少妇的笑容一僵,好似变脸般换做一个人,一张脸冷得像冰块一样。她一甩手,扭头就走了。
“这谁?”李妙真忍不住问身旁的道士。
道士老实道:“虢国夫人。”
“她找我师父做什么?”李妙真觉得莫名其妙:“难道,她也……”原来师父的桃花运这么好。
道士赶紧解释:“不是,虢国夫人认错了。她是来找罗天师的,恰好看到公主在罗天师的房门前,所以误认了。”
除了听新平公主提起过这位飞扬跋扈的虢国夫人,李妙真对她没啥印象,只记得她应该也加入了马嵬坡豪华午餐。她忍不住浮想联翩:“我明白了,她想来双修……”
这句话说得太直白了,一旁的道士脸红了,眼珠子也快瞪出来:“???”
李妙真的想象力正在非洲的大草原上狂奔,谁料凭空响起的一句话打断了她的思绪。
“她来讨药。”
是罗公远的声音。李妙真左顾右盼看不到他,大角观的道士对此见怪不怪:“天师又隐身了。”
李妙真这会脑子发热有点糊涂,顺口笑道:“是啊,做贼心虚!”
下一秒,她只身站在茫茫风雪里,周围都是皑皑白雪,低头一看,离地面约有几十米。她在大角观内穿得很单薄,这下直接就冻僵了。
.
几秒钟后,李妙真又被瞬移回了大角观。
刚刚那一会儿,她觉得自己从未这样冷过。鹅毛大雪往身上落,李妙真颤颤抖抖跃到雪地上,回头一看,这里原是花萼相辉楼。
罗公远竟然把她送到兴庆宫了!
没有雪橇和雪狗,无奈之下,李妙真只能硬着头皮往回走。刚抬脚,她又被送回去了。
罗公远站在偏殿的丹炉旁,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几年过去了,他仍是十六七岁的少年模样,好像从不会变老。清秀的眉目结上一层冰霜,似乎有些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