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身体比思想更快地运转,他拔出腰间悬挂着的还沾着某个倒霉警卫员血迹的枪支,不假思索地朝着兰波摁下了扳机。
太宰抓着兰波一个狼狈的翻滚,险之又险地避过了子弹,弹痕在地面上留下灼伤的痕迹。
同样的舞台,同样的演员,同样的剧情在上演,长达九年的光阴,仿佛什么也没改变。
兰波紧紧闭上眼,再一次睁开时,眼神已经恢复了清明。
他脑海中最后一块记忆的碎片,彻底归位。
第50章
“兰波先生,根据我了解到的信息,这个人早已经不再是你亲密无间的战友了。”
太宰的声音适时地在大厅里响起。
“不过,看起来我也无需再多言了。我听说历史会不断重复其自身,看起来的确是这样的。”
兰波脸上露出复杂的神情:“……我已经想起来了,那天所发生的一切。”
他的厚毛耳罩在刚才的翻滚中落到了地面上,沾上了蓝黑色的溶液。脸颊也被碎玻璃割伤,一道殷红的血迹在他苍白如雪的面容上艳丽夺目。
兰波咳嗽了一声,盯着前搭档,目光沉静。
“你在做什么呢,保尔?我们之间已经到达不死不休的地步了吗?”
“我在帮助你回想起来过去发生的事情,以及你应有的态度。”
魏尔伦的视线和声音一样冰冷:“别用那种眼神看着我!拿出你战斗的姿态来!”
“现在的战斗又是为了什么?为了顺从你的心愿而破坏掉整个研究机构,还是为了抢夺长大了的中也的归属权?”
“我可不是任人摆布的小鬼,你们两个!”中也听不下去了,“睁大眼睛看清楚,我不是躺在营养舱里无知无觉的实验体了。九年前那一刻起,我已经有了自己的意识,打人也好,救人也好,全部都是听凭我自己的想法,我想做什么就去做什么。”
“亲爱的弟弟,还不够,这样还不够。刚才,你已经看到了那些为了人类的自己的贪婪就将别人当成玩具一样戏耍的丑恶的行径了吧。不把他们一一剪除,永远也不可能得到真正的自由。我是想要救你,我们是一边的。”
“是啊,这就是你的计划。”中也愤怒地说,“你不就是想要操纵我的人吗?你和他们有什么两样?”
“中也,我不想和你吵架。”魏尔伦皱着眉,语气里竟然还有几分耐心,“等到计划结束的那一天,我们会再见面的。”
“……”兰波沉默中。
“至于你,小子,一开始就提供了错误的资料吧,又筹划着把我的前搭档也带了过来。”
魏尔伦转头看向太宰,刻意地略过了兰波。
“这么说来,你背叛了我。”
“还以为你已经适应这一切了呢,魏尔伦先生。”太宰轻松地说,“背叛他人与被人背叛,难道不都是一回事?”
魏尔伦冷哼一声,不再理睬他,转头扫了一眼全场。
由理用警惕的目光盯着他,兰波坐在地上表情阴郁,中也握紧了拳摆好进攻的姿势,机器人搜查官亚当自从兰波出现之后就陷入了短暂的宕机中。
他飞身而起,越过了破碎的圆柱培养舱,抓住了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从昏迷中苏醒过来,正一点点往设备背后挪去打算逃跑的N的衣领。
“我们会在旅程的终点相聚的。”他如此说,然后按着帽子朝大厅里的人欠身致意。
再之后,一道黑色的光柱从他所站立的位置,直冲天花板。
不,不能如此说,因为在光柱通过的地方,每一层的天花板都不复存在。
现在他们可以轻松地呼吸到研究所之外、地面之上,凉爽清新的山间空气了。
为着这可怕的力量,所有人陷入了沉默。
“作为九年前的受害人,兰波先生,你难道不准备做些什么吗?”半晌,由理问道。
“原谅我吧,我还没有做好战斗的准备。直到刚才为止,我都还在思考我的教育方针到底是出了什么问题。”兰波用手撑着地面站起来,“现在,有哪位可以来向我讲解一下前情提要?”
*
“今日任务执行记录,本机遇到了在某处被困一年之久的法国情报搜查员兰波,令机震惊。任务成功的概率提升了,但具体的数值仍然无法计算。”
“本机的现在位置,处于第二研究所的最底层实验室,实验数据收集进度75%。”
停下记录的亚当,回头看了一眼与中也面对面站着的兰波。
“坦白说,我并不怨恨他。”
兰波慢慢地说。
“但为了弥补我当初教育失败的责任,现在我必须肩负起阻止他的责任。我不想看到这样的魏尔伦,他在错误的道路上走得太远了。”
“暴打他一顿显然会是更好的教育。”中也抱着手臂,很不满意。
“我想你一定就是世界上最了解他的人了。”太宰在一旁说。
他面露好奇:“你对接下来的战术有什么建议吗?”
兰波沉吟了一会儿。
“你知道他为什么要偷走你的那顶帽子吗,中也?”
“……你是说,那顶帽子,是从我房间里偷去的,你所留下来的那一顶吗?”中也呆住了。
在与兰波对峙的事件之后,森首领莫名其妙地把兰波的遗物郑重地交给了他,令人摸不着头脑。
虽然很喜欢将帽子作为搭配西装的配饰,他却很少戴上那顶旧帽,任由它在衣帽间静静躺着。
正因为此,才没有察觉魏尔伦窃走帽子的举动。
太宰毫不客气地发出了嘲笑的声音;“太蠢了,中也。”
“没错,虽然看起来是普通的样式,但我一眼就能认出来。”兰波的视线落在虚空中的一点,像是沉浸在回忆中。
“那顶帽子,是能隔绝外界指令,让使用者自由控制异能发挥的道具。也就是说,能让戴帽子的人不再作为人形兵器行动,自由掌握自己异能与意志的开关。”
中也露出明了的眼神。
“……是你送给他那顶帽子的吧。”
“不讨人喜欢的生日礼物,应该将他收回。”
兰波说。
“既然你曾经拿着它,那就送给你了,就当作是一年之前事件的一点歉意,我相信你会好好珍惜的。”
“你将不再被迫在他的操纵下痛苦地发动异能,而他也会失去随意像今天这样肆意破坏的能力。”
“他?为什么?”
“因为假如没有帽子的辅助,异能失控的可能将大大增加。”
“因为即使是口口声声对世界充满憎恶的他,也不愿意真正成为没有理智和感情的怪物。”
中也脸上表情复杂。
他回想起来了魏尔伦打开他的“门”的时候,那种撕裂身体与灵魂的痛苦。
为了打败魏尔伦,他必须要以那个为武器去战斗。
中也深吸一口气:“我还没有掌握开启‘门’的方法。”
“这一点不是问题,中也大人。”
亚当抱着一大摞从实验室操作台边上搜刮来的演算纸和试验记录走了过来。
“本机在实验室的数据记录中找到了相关的信息,看这里,‘污浊了的悲伤之中’……”
机器人的声音平缓,欠缺语调的起伏,他口中念着诗句,不能称之为吟诵,仅仅是普通地念着而已。
但却在中也的内心激起了丰富的感情——那是来自于某一方被遗忘的记忆的熟悉感。
他按住试验台的边沿,闭上了眼睛。
“所以下一步的计划就是偷帽子。”太宰在一片安静中开口了。
“我来。”
由理说。
大家的注意力这才终于集中到天蓝色长发的女孩子身上,她脸上仍然是脱力后的苍白,又因为之前几场战斗的关系沾上了不少烟灰粉尘,身上也颇为狼狈,神情却很坚定。
直到终于发觉中也正盯着她这一事实时,由理才猛然意识到这一点。
太逊了,再一次在中也面前出场,居然是这样的落魄打扮。
由理用袖子蹭了下脸颊上的灰。
平时爱美又不顶用,关键时刻,你不行啊!
“不行,太危险了。”
中也想也不想,立刻否定了她的提议。
“中也,由理是最佳的人选。如果不利用她的才能,很难接近魏尔伦身边,更别说取到随身物品。”太宰说,“现在兰波在我们这边,魏尔伦对你会更多防范。”
“……至少我们两个一起行动。”中也蹙着眉头,“我来负责正面战场,引起他的注意。”
“不是还有我吗?”兰波微笑了起来,“总不能让孩子们代替我去战斗。”
*
因为之前力量消耗过多,由理仍然不能发动火焰快速移动,并且还肌肉乏力,就连走路都不太稳当。
这让平时来去如风无影无踪的她很不习惯。
当然,此时此刻,更让她不习惯的可能要属中也正把她背在背上这一事实。
睡是不可能睡的,但为了避免尴尬只能装睡这样子。
方才魏尔伦独闯研究所,已经将警卫武装力量砸了个七七八八。研究人员群龙无首,纷纷借助紧急避难所内的隐藏通道逃走。
走之前烧的烧,砸的砸,把可以毁掉的研究仪器和记录全部毁掉了。
加之魏尔伦特意开的那个“天窗”,恐怕这一地下研究所再也不可能恢复其功能了。
总之,他们一行人就正走在研究所的废墟之间,朝着出口的方向。
中也此刻内心也很复杂。
听闻噩耗之后,他去了台球酒吧确认现场,却唯独不敢重返擂钵街。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原本与“羊”纠葛难分的擂钵街上的成长回忆,渐渐被飘散着饭菜香味的温馨小店所取代。他不会想起被背叛的伤口与远在天涯的各位同伴,却会想起夜幕里餐厅门口透出来的融融暖光。
每天都营业,总是在那里,仿佛永远不会消失。
和早已做好了死亡觉悟的黑手党同伴不同,擂钵街餐馆的大家,只不过是每天忙碌着经营生计的普通人而已。
被卷进这样的事件中而丧命,是更加不可原谅的。
不可原谅……他自己。
直到现在,无人说话的短暂的行程里,他才能将之前不得不压抑在心底的失而复得的欣喜重新唤醒,独个默默品味。
那种感受很珍稀,也很新奇。
可能是觉得中也脸上的表情太恶心,太宰重重叹了口气,加快脚步越过了他们。
但中也根本没空理他。说实话,他的心神现在有一半放在背上的女孩身上。
由理手臂勾着中也的脖子,把脸埋在他的颈窝里阖目休息,一绺长发落在他的脖后,痒痒的。
之前对于她的死而复生没什么实感……但是现在,实感也未免过于强烈了吧?
两个人隔了衣物,交换着体温。
强烈地感觉到对方的存在和的呼吸。
嗯,还有她的胸口,正压在他的脊背……
中也耳朵悄悄红了,思绪也从即将到来的终战之上飘远。
由理动了动,好像从短暂的睡梦中醒来了。
“为什么要冒险呢。”中也突然问。
他不确定自己想听到什么样的答案。不过,他知道即使问了也不会有结果。
由理总是会用些莫名其妙的怪话搪塞过去,这种特性在她扮作黑衣人的时候已经尽数体现。
遇到这种时候,她会这么回复——
“当然是为了支付版权使用费了。”由理的声音理直气壮里带着一点笑意。
中也在心里叹了一口气,手臂又紧了紧。
想不明白的事情,不曾了解的感情,都可以以后再说,反正总是能慢慢弄清楚。
他只知道,此时此刻,他背着这个女孩,已经足够心满意足。
第51章
港口黑手党大厦,顶层。
首领办公室。
兰波和森鸥外隔着办公桌沉默,一方坐着,一方站着。
室内的顶灯没有打开。身形瘦削却气势威严的红围巾首领背对着落地窗,在来人的眼中只剩下一个漆黑的剪影。
他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轻叩着桌面,神情冷淡。
“你来这里,是有什么事想说吗?”
曾经的黑手党预备干部面露犹豫,开了口:“森先生,关于暗杀王——”
话音未落,变故陡生。
看似脆弱却无比坚牢的有着纤维夹层的防弹特制玻璃瞬息之间碎成了冰雹雨,却诡异地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因为每一片碎玻璃都被重力异能温柔地包裹着,没有互相碰撞摩擦,只是悬浮在原地。
然后,听凭异能使用者的意志化作千万利箭,朝着把脆弱后背对着敌人的森鸥外飞驰而去。
出人意料的是,森鸥外并没有躲闪,他用自己的后背扛下了这一击。
尽管如此,那些玻璃刀刃却没能在他□□上留下伤痕和血流,只是如同穿过空气一样简单地越过了他,将宽大的办公桌扎了个对穿。
就在这时,兰波抬起了头。
于是魏尔伦突然领悟了,明白了。
森鸥外是虚假的,是投影。
但兰波是真的。
深红色的立方体一个接一个在空中出现,挡住了他看向兰波的视线。
“当着我的面做这样的事,保尔,你是不是也把我看得太低了?”兰波的声音很平静。
深红色的光线猛然暴涨,兰波的空间结界笼罩了整间办公室,然后一道道冲击波向着已经无处躲避的魏尔伦攻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