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麻昨日问,给你送的书可有看?”
“有看,就是没看两页。”
苏漾不太好意思的说,“正在努力辨认字。”
“若是不会的,可来乾清宫问朕。”
“好。”苏漾爽快一应承,给皇上穿好衣服,自己也收拾了下,踏出乾清宫,“凝夏,咱们也回去吧。”
凝夏在她脸,重点在她脖子上,瞧了瞧,见没啥印迹之类的,有些失落的低下头,扶着苏漾缓缓下了台阶。
康熙从门口出来,一身藏青色常服,衬得他修身如玉,俊朗挺拔。
“苏漾!”
苏漾脚下一停,回头弯弯眼睛,流露出两分促狭的笑。
“皇上,难不成是舍不得妾身?”
康熙:“……”
“前面有石子,小心戳破鞋。”他若无其事的说完后,偏头看向梁九功,“去,叫人把路上的石头都扫开。”
梁九功笑眯眯道:“是,万岁爷!”
苏漾转身后,笑意淡了淡。
凝夏清楚的看见她这番变化,心中微惊,嘴上不言,只是说:“主子,咱们回宫吧,您早上还未用膳,凝冬特意一大早的,给您去御膳房拎了膳食回来。”
苏漾走了一会儿,离开乾清宫后,在红墙碧瓦下正中央。
她轻声说:“知道了。”
凝夏道:“还准备了主子爱吃的烤鸡!”
苏漾对烤鸡最近也没了兴致,只是今天这个兴致更弱。
她不太想吃东西。
察觉到了皇帝对她的猜忌起疑后,她睡觉都没睡得安稳,一晚上都是从前他在承乾宫出现时,问她:
“这身子从池子里浮起来,可是有什么原理不成。”
她那时真的以为,皇帝是为了让其他人学会,编纂成书,才害怕自己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导致某些进程,某些在现代就有的东西,在这个时代还未有,因她而掀起了蝴蝶翅膀。
夜晚辗转梦回时,她才终于看清了,皇帝眼底下的疑惑与猜测。
他当时就在想,苏漾是不是穿越而来的?
她会不会自作聪明的去整一些,造玻璃,造钢炮。
妄想颠覆清朝,自立为王……哦不,这应该是没想过的,她毕竟能力不足,要是能力足够了,还需要在这后宫汲汲营营的钻研?
后来也有好几次。
当时苏漾未曾察觉到。
今后,得更加仔细谨慎。
万不可在皇帝这漏了马脚。
想了一晚上,都没睡好,回宫见着香喷喷热腾腾的烤鸡,她没心情吃,睡了个回笼觉后起身,在窗柩前,就着红罗炭温暖的光热,起笔抄写佛经。
檐下、廊庑内顶、月台两侧等,形态各异,精美漂亮,炫目的宫灯,夜晚幽幽的照亮一方路。
也将紫禁城,彻底暴露在漆黑的晚上,别家两三点星光,而紫禁城的上空,一整晚都是亮着。
初一一起去祭拜了先皇,以及皇上的额娘佟佳氏。
听说死得早,生前不受顺治皇帝的喜爱,一度郁郁产下儿子,也是如今的皇帝康熙。
苏漾跟着其他妃嫔,来来回回的祭拜了好几处,等最后回宫时,天色将晚。
她坐在外间的美人榻上,漫不经心的欣赏着,窗外的雪景。
一片红意的火烧云,在远处天际黯落,辉光映照着宫墙上的片瓦,将白雪皑皑的雪花,缀着灿烂金光,漫天红霞落在了叠起来的雪层里,煞是好看。
苏漾以为这一天晚上,又是平平无奇地过去。
结果没一会儿,凝夏过来说:
“主子,贵妃娘娘有请。”
苏漾甩开脑子不切实际的想法,心想,终于来了。
说起佟贵妃,苏漾搬离承乾宫许久,都没过去和她说话见面,闲聊。
今日,怎么想起请她了?
她披了身柔软厚重的大氅,趁着此时小雪,还没落大,匆匆出了门。
大半个时辰后,她在御花园内见到了佟贵妃。
贵妃娘娘站在海棠花枝边,点着脚尖,将上面叶片的雪扫了干净,手看起来有些凉意的冰,森白中透着冷。
似乎听见吱呀吱呀的踩雪声,她微微侧过头,见苏漾往这来,莞尔一笑。
“本宫与你,好久没说说话了。”
她招了招手,“这冬日里海棠。四季海棠开花,红嫩嫩的,就如这美人啊,赏心悦目。”
苏漾走上前去,听她笑问:“你说对不对?”
苏漾扯出一丝笑:“贵妃娘娘说的自然是对的。”
“许久未见,你说话还是这么甜。”
佟佳仙蕊将一朵海棠花瓣扯下,轻轻的摘了多余叶子,往她头上一打量。
苏漾头饰在成贵人后,几乎提升了好大一截,又因她刻意收敛着,这些头饰都不算太过鲜艳,有时偶尔会觉得素雅了点。
四季海棠的花瓣儿,鲜红如血。
佟佳仙蕊叫住她,不要动。
随后,轻轻的,将这朵海棠花插在她左侧发髻上。
“真好看。”
她笑着,轻哼一声,“苏贵人真是人比花娇,怪不得皇上喜欢,是本宫,本宫也喜欢得紧。”
她意味深长道:“这海棠,也分品种,有些红的,有些淡色,名字却是一个,都叫海棠,譬如本宫宫里的月季。”
“不过这花儿呀,有凋零期。”
佟贵妃慢条斯理的掸了掸脖颈上落下的雪,“花期长,也短,有事仰仗喜爱,有时也因喜爱堕落,贵人可听明白?”
苏漾装傻:“还希望娘娘指点妾身一二。”
佟贵妃轻轻一笑,抬首道:“崔娴姑姑。”
崔娴姑姑从边上出来。
时近晚上,御花园内,没有人赏雪。
在万春亭的直对面,一处偏僻地方,崔娴姑姑毫不留情的掀开她左手衣裳,凝视片刻,放下。
“娘娘,守宫砂还在。”
崔娴姑姑第一次,在苏漾面前,以强势的姿态逼迫她。
佟佳贵妃微眯着眼,微微收起嘴角的笑,看着在撩起衣袍,放下衣袍都没有任何反抗的苏漾,淡淡道:
“本宫说的话,看来贵人多忘事。”
凝夏在远处给他们望风,是崔娴姑姑‘客客气气’地请过去的。
留苏漾一个人在这御花园的角落里,和佟佳仙蕊与崔娴姑姑彼此成三角对立。
苏漾轻轻将撩开的袖口,往下藏好手。
不知为何,她又觉得膝盖疼了,就在刚刚,佟佳仙蕊看似温柔,实则凌厉扫视时,她又想习惯性的往地上一跪,跪着说几句讨巧话,把这话题给带过去。
然后再给自己来一点点小小惩罚,以示对佟贵妃的效忠。
可现在身份不同了,她不再是从前那个,一心只想着成为佟贵妃心腹,然后在双手一摊躺平做咸鱼的小宫女。如今她也算是皇帝的嫔妃。
不再是佟贵妃的所属奴才,幼时的卖身契,也早已被当时佟贵妃亲手,当着她的面,撕了。
她微垂着眼,温吞笑着道:“姑姑好大的力气,差点将苏漾手给掰折了。娘娘是想吩咐什么呢?”
“妾身一定照做。”
“可这侍寝一事,娘娘也知道,妾身除了躺平,也无其他法子,能让皇上对妾身起了兴致,圆了这房。娘娘若是其他吩咐,妾身一定鞠躬尽瘁,这事……难。”
佟贵妃盯着她,说:“其他嫔妃,皆以为你侍寝过,若不是崔娴姑姑今日瞧见,你守宫砂还在,本宫也差点被你瞒了去。”
“本宫说的话,你既执意不听……”她嗓音略有暗色,“……当初瞧你一心为本宫,以为是个老实的,聪慧勇敢,可也没想到,一旦你有了这机会往上爬,竟是吃里扒外,一点念不得本宫的好!”
这一场聊天,以佟贵妃拂袖而去为终止。
佟贵妃走后,凝夏匆匆上前,担忧的看向她:“主子,刚刚……刚刚贵妃娘娘没为难你吧?”
苏漾抬眼笑她,“你这么担心呀。”
凝夏微红耳根,轻咳一声:“主子以前,是承乾宫里的。”
她不欲在这方面多说,任何一个,从宫女至后妃的角色,都不会太想让别人提起过去。
不仅是一番羞辱,还是对她卑贱身份的讽刺。
“娘娘可给主子一些东西?”
苏漾挑了挑眉:“你可说的是这个?”
她掀开大氅,从袖口里伸出手,摊平。
上面是一包助兴的药。
这有些太显眼了,凝夏急忙把她手捂住,看起来似乎是奴才心疼主子,露出手吹了风。
她紧紧握住,“主子,你千万不能用!”
苏漾淡淡一笑,“谁说我要用了。”
皇帝要是知道,她在吃饭喝酒的食物里,搞了这个,且不说能不能侍寝成功,事后都是被佟贵妃拿捏把柄的一个东西。
别说好端端的,怎么生出无名大火。
苏漾算是对历史上的康熙,多了几分真实的了解。
生性多疑。
可不会就这么被她糊弄过去。
苏漾在御花园内,赏了一会儿景,乘着夜色回了宫,听凝冬回来说:
“皇上今日去了皇后娘娘那,应该不会过来了。”
她兴奋往里面走,走进来瞧见娘娘发髻上戴着的红海棠,惊讶道:“主子,你们去御花园了?”
苏漾撩起眼皮,手里揣着暖炉,“咋啦。”
她和凝夏去御花园时,凝冬不知道。
红海棠是御花园特有的花,一般别处是没有的。
凝冬握了握拳头:“听说皇上回宫,也去御花园赏花了!”
苏漾与凝夏对视了两秒,皆在彼此眼睛里,看到了一丝凝重。
凝冬还不知道,笑嘻嘻的说:“主子,晚上想吃什么?”
今日忙了一天祭祖,苏漾下午是在马车上吃的,明日还要去其他地方,存了些干粮,路上干咽了没有多大食欲。
“随便吃点就行。”
苏漾口腹之欲没有以往那般好,许是存了心事,导致她最近看到皇帝,都不敢直视。
生怕他再来追问,你到底是不是苏漾。
有一番话堵口,奈何心里抻得慌。
一个疑似穿越者,当了皇帝,还差点跟她谈起了恋爱,临行一脚。
这事真的有点无厘头。
她需要时间缓冲一下。
手中捏着的药包,苏漾静默许久后,起身将里面的药末倒了水,掺和匀净一滴滴倒入台阶下的缝隙中。
了无痕迹。
而外面层层包裹的纸包,被她扬手一弹,准确无误的扔进火堆里。
明火燃烧,映得她眸光沉静如水。
接下来的日子,很是闲暇,没人给苏漾找事做,她就安安心心的抄写佛经,佛经差不多抄完了,她的小篆字,不说赞不绝口,也不至于被人嫌弃。
她在书房,在抄写佛经上的最后一行。
一行结束。还有最后一张宣纸。
她用英文连笔,写了一串单词:
However long the night, the dawn will break.
——不管黑夜有多长,天亮总会到来。
她写完,凝神看了一炷香时间,看得身边凝夏不明所以,小声问:“主子,这是什么?”
在她眼中,就跟鬼画符似的,一个都看不懂。
从内务府出来的宫女,不说能认多少字,起码本朝的一些基础简单的字,还是能看懂。
凝夏看不懂这些是什么,弯弯曲曲的,像扭来扭去的蚯蚓。
苏漾道:“一个回答。”
她叠好这份宣纸,放入书房一个抽屉里,存着。
如果有一天,皇帝能看见,且她不在宫内,或者不在清朝后,他的这份试探,也许会得到想要的答案的。
年关很快过去,初六皇帝开始早朝。
这些天,只有除夕夜时,康熙把她叫去了乾清宫,其余时间,在太皇太后,与皇后那。
前朝一忙碌,不分昼夜,两三个月不来一次后宫,都是非常正常的。
还是去年云南那事。
吴三桂起兵谋反,而康熙正在与大臣商议,派谁前往剿匪。
一茬一茬的嫔妃,今天这个中午端了暖身的营养汤,被拒了。
明日那个嫔妃,拿着绣好的荷包,说想见皇帝一面,亲自交给他,若有不喜欢,她可以随时改针。
是的,明日那个是宜嫔郭络罗氏。
她手巧,绣了一个龙腾九天,翱翔天际的一个荷包。
凝冬绘声绘色的说:“主子,你可不知道呀,被梁公公拒绝以后,宜嫔面上温柔的笑,转过身那笑就没啦。变得可真快!”
苏漾吃着果脯,两手下五子棋,乜了她一眼:“这么多嘴,小心被人嫌弃。”
“主子不嫌弃就好。”
凝冬厚着脸皮,也过来,和她下一手。
五子棋初时复杂,学了两盘融会贯通,凝冬也能在三局两胜里,赢她一把。
代价是,今晚凝夏守夜。
这样凝冬晚上就能睡个好觉。
苏漾为了不让凝夏晚上喂蚊子,努力下着,维持在五五分,可算挣回了一点颜面。
送年后的第二日,皇帝在前朝大发雷霆。
说是当时一起商议的几个臣子,都遭了训斥,灰头土脸的从乾清宫滚了出来。
第二日顶着簌簌冷风,大清早的往朝堂去,中午下朝又跟着去了乾清宫,继续商议云南一事。
苏漾烤着火,认真翻了一页,苏麻嬷嬷给的书。
其中晦涩难懂,不太好理解。
凝冬又不知哪吃了一嘴八卦,“今日佟贵妃娘娘过去了,还没进去,就被撵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