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呀。”纪氏轻轻戳了下关瑶的头:“都成亲了,还是个贪玩的孩子心性。”
到底是从自己肚子里出来的,怎能瞧不透自己女儿什么心思?
放了会儿赖后,关瑶抬起眼来小声问:“阿娘,有没有什么妙药,是能,能让同房不那么遭罪的?”
纪氏正替关瑶把额角碎发拂到耳后,闻言当即死拧起眉来:“你们成婚也不是一两日了,那帐中之事你还觉难受?莫不是女婿只顾自己而并不怜惜你?”
自家的女儿自家疼。纪氏与女儿交流起这些来,并不如大琮旁的妇人那般说得云山雾罩一般,遮遮掩掩羞于谈及。
她越想越不对劲,更是板起脸来勃然道:“当真如此,那他便不是个会疼人的,起码不是真心怜爱我儿!我儿毋须与他受这苦楚,索性明日我便入宫求见你阿姐,想个法子与他和离罢了!”
未料母亲愠怒至斯,关瑶吓了一大跳,连忙解释道:“不是的阿娘,阿娘莫要生气呀?女儿还未曾和夫君圆房,夫君没有不怜惜我的!”
纪氏一怔:“你是说,你二人还未圆房?”
关瑶忙不迭点头。
成亲这么久还未圆房……
纪氏立时狐疑道:“莫不是他身有隐疾无法人道,才对你虚与委蛇?怪道适才那般着紧,原来竟有这么一出?”
越想越是这么回事,纪氏这回直接站了起身:“不成!这也是个万万忍不得的!若久无子嗣旁人还要指责我儿身有不足!你今日莫要跟他回那劳什子伯府了,就留在咱们家中,我这便让你爹爹把他给赶将出去!”
“阿娘不要!”关瑶连忙抱住娘亲的腰,哭笑不得道:“不是阿娘想的那样!夫君身体康健着呢!”
“你与他都未曾圆房,如何知晓他身体康健?”纪氏只道女儿年轻不晓事,苦口婆心劝道:“我的儿,你可莫要受他蛊惑替他遮掩。须知皮相易老,甜言蜜语嘘寒问暖更是过不得一世,男子若是虚弱萎靡,受苦的可是你!”
“阿娘啊,我与夫君同床共枕这么多日了,他身体是否康健我自然能知晓的,阿娘莫冲动!”关瑶急得一脑门子的包。
总不能说,不能说自己亲眼看过夫君本钱有多雄厚吧?
大抵自这话中察觉到些什么,纪氏冷静下来想了想:“此话当真?”
“女儿绝对没说假话!”关瑶竖指发誓。
纪氏度忖了下,这才没再执意往前厅去。
她握住关瑶的手,把那竖起的几个指头按了回去,叹道:“好罢,为娘的姑且信你。只我儿须知,你嫁去那临昌伯府,断不是去受委屈的。若得了气受,若觉哪处不妥,必要回来告诉爹爹阿娘,可知了?”
“女儿知了。”关瑶点头如捣蒜。
纪氏这才放下心来,爱怜地抚了抚女儿的额发。
母女两个闲聊几句后,纪氏便红着眼角问关瑶:“前些日子你进宫见过瑧儿了,她可还好?”
关瑶点点头:“阿姐道是一切都好,让爹爹阿娘莫要记挂她。”
纪氏嘴角含笑,心中却泛着愁绪。
就是总报好,才让当娘的心头不踏实。
明明入宫前,长女也不是现下这么个报喜不报忧的沉静性子。
见得母亲眉间郁色,关瑶歪过去,赖在纪氏肩头卖乖道:“对了阿娘,阿姐说要给灵儿再生个弟弟妹妹的!阿娘呀,何时得空了,咱们替阿姐去相国寺给菩萨上个香可好?”
“好,自然要去的。”纪氏展颜道:“灵儿呢?那孩子可还好?”
关瑶答着:“还是咋咋乎乎的,可有精气神了。”
纪氏替关瑶把额角碎发拂到耳后,佯作不经意地问了句:“那日进宫,你可有去拜谢陛下?”
“夫君去了的,陛下不曾宣我,我就在嘉玉宫待了一会儿。”答完这话,关瑶矮下身子,伏在纪氏膝头甜浸浸地唤了声:“阿娘……”
“怎地了?可是身子不舒服?”纪氏伸手探了探关瑶的额温。
“我身子好着呢。”关瑶殷勤地替纪氏捶了两下膝头,嗫嚅道:“阿娘是不是,是不是对我夫君……”
纪氏怔了怔,方了然道:“想问我是不是对你夫君不大满意?”
关瑶赧然。
纪氏不答这话,只另外问了声:“伯府那位老夫人对你可好?可曾为难我儿?”
“婆母挺和善的,不曾为难女儿。”关瑶答得极快,又眼巴巴瞅着纪氏。
见女儿这急切的小模样,纪氏不禁莞尔,她低低叹了口气:“裴三郎的品貌自是没得说,怕是寻遍顺安城,也找不出比他更出挑的郎君了。娘实话实说,也不是嫌他落第讨得个职缺,其实那官场的事能不沾就不沾,娘倒盼他也是商户人家,家世简单些,人也没那么多豪情壮志,愿守着我儿安生度世便可。”
“嗯嗯。”关瑶胡乱点头,竖尖了耳朵等着听后面的。
纪氏这回是真被女儿那乖滑劲儿给逗得“噗哧”发笑了。无奈地摇了摇头后,缓声问:“你可知临昌伯府的一些事?”
关瑶想了想,不大确定地试探道:“阿娘是指夫君生母的事?”
一想到母亲或是因为这个不满自己夫君,关瑶心里就抽抽。她鼓着腮帮子:“阿娘啊……”
“真真是女生外相,还说没偏着他?我这半句话都没说呢,你就这幅模样了。”纪氏拿眼睇着女儿,无甚好气道:“阿娘不是那等看重出身的人,那孩子早年间定是受了不少罪,回府后也定然被那些个流言蜚语给伤过,而今他既是做了咱们关家的女婿,阿娘只会心疼他,又哪里会嫌弃他?”
知道误会了母亲,关瑶立时皱了皱鼻子,露了个讨好的笑。
纪氏伸手刮了刮她的鼻子:“莫要多想,左不过是大虞的事罢了。但这算不得什么,只要他们阖府是向着咱们大琮,想来陛下也不会为难他们的。我儿把心放肚子里便是,阿娘不过提醒你一句罢了。”
关瑶眼睫翕动,半晌愧怍道:“是女儿让阿娘担心了……”
纪氏将人揽到怀中,温声道:“也莫要怀疚,世上哪有父母不忧儿女的?只要你与瑧儿过得好,阿娘与你阿爹便知足了。现下你二人夫妇和乐,早日给我生个外孙才是正经。”
说起生外孙,关瑶连忙问道:“阿娘,那我方才说的……”
“知了。”纪氏眼中蕴了笑:“迟些备回门礼时,我会让人把那东西放在里头的。我儿莫要怕也莫要太娇气,疼就那么一回,往后便好了。”
“我……我尽量。”关瑶这话说得有些艰难。
她另有层顾虑,就是方才自已爹爹提起与秦府的婚事,又好死不死被夫君给听见了。
她那夫君现下跟个在醋缸子里泡了十年的人似的,也不知会不会为这事……
“我儿想什么呢?这么入迷?”纪氏替关瑶掸了掸衣袖。
关瑶忙遮掩道:“没想什么。女儿只是想起城郊好像有个普元寺,听说也是很灵的?”
纪氏笑道:“你想去普元寺?也好,那庙里也有观音菩萨的。等过几日阿娘忙称了手头的事,便与你一同去拜拜。除了替瑧儿请愿外,也要让菩萨保佑我们瑶儿早日传喜才是。”
“阿娘……”关瑶嘤咛了声,在纪氏怀中乱拱,瞧着很是娇羞怯情,惹得纪氏眼尾的皱纹都打了褶。
便在这当口,突闻湘眉在外唤了声:“郎君?您几时来的?”
风卷裳衫,绸白衣角飘入院中。
月门之后,勾着云纹的一双皁皮靴跨过槛门。
郎君立于庭中,似孤筠孑立,孟夏的清风染上他的衣袂,又使他如披风月烟霞。
“夫君?”关瑶惊讶了下,跑上前去:“夫君怎么来了?”
裴和渊伸了臂稳稳接过关瑶,却又随即扶了扶额,低声道:“头有些泛晕。”
“夫君是醉了么?”关瑶抬起手背贴了贴裴和渊的额头,随口问了句:“那爹爹可还好?”
裴和渊不说话了,握住关瑶的手后,微微抿起嘴看她。染了三分酒气的眸子带着水气似的,似在控诉她不多关心自己两句。
关瑶微赧,轻声问:“那咱们要回府么?”
裴和渊想听的明显不是这句,闻言语气寥落:“岳丈大人再三说了,让你我用过晚膳再回。”
顿了顿,又恢复温儒模样,恭敬对纪氏道:“岳丈大人醉得眼睁不开了,还请岳母大人前去照顾照顾他老人家。”
听说父亲醉成这样,关瑶呆了呆。
她爹爹的酒量她是知晓的,即使是头茬儿喝到胡言乱语了,也还能再挨个几轮,今日怎么这么快便醉倒了?
看了看说是头晕却眼神分外清明的裴和渊,关瑶不禁有些怀疑这人是不想离她太久,才猛灌她爹爹。
察觉到关瑶在看自己,裴和渊悒郁的眉目才展开了些。
他侧了侧身子,歉声对纪氏道:“是小婿之过,明知岳丈大人早便饮了好些酒,还未能劝住他老人家……”
纪氏摆摆手:“不怪贤婿。我平时不允那老家伙吃酒的,偶尔许他一回,他吃起来便难停,逢了高兴事儿越发舍不得停杯。你既也醉了,还是先歇会儿吧,我去让人熬醒酒汤来。”
待纪氏走后,关瑶便领着裴和渊进了自己嫁前的闺房。
从前对一切都漠不关心的清冷郎君,现下却连她房里的一把金算盘,也要摸着掂掂手。
裴和渊随意拔弄着那算盘珠子,发出“塔咑”的声响。
郎君骨架流畅,骨肉匀称,白如玉,劲如竹。转动时,甚至能看到他腕侧微显的青筋。
连筋都生得比别人的好看。
正是看得两眼发直间,闻得裴和渊问了声:“娘子喜金?”
关瑶滞了滞。
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事么?普天之下,谁不喜金?
就算那些嘴头说着阿堵物的腐儒,实则见了金银眼珠子也是要向外鼓上一鼓的。
还道裴和渊是在调侃自己喜这俗物,关瑶便反问道:“夫君不喜?往后若有个蹭蹬之时,指不定还要靠我这些金银俗物呢!”
这话,引得裴和渊侧目望来。
关瑶便梗着脖子与他对视。
裴和渊眸中笑意渐盛,突闻一记不重的皮肉声响起,关瑶后臋被人拍了拍。
脑子空了一瞬,她旋即不可置信地撑大了眼:“你打我?”
“娘子咒我倒霉蹭蹬,我打不得娘子?”裴和渊目带戏谑。
“我哪有咒你?”关瑶冤死了:“我明明是在向夫君表诚心!”
想她夫君孤身在伯府,又不像裴讼谨还有个姨娘能接济接济,便只能靠府里拔的月钱度日。虽得了个差使,可毕竟官阶低微,饷银怕是少得可怜。
而如他们这样的文人墨客,大都爱置办或收藏些贵价的笔墨纸砚胶旁的趁手文玩,甚至有时邀三五好友到府中办个雅宴小聚一番,都是要花钱的。
像她这般贤惠的娘子,肯定愿意倾囊相助,怎么都要让自己夫君体体面面的!
“我名下几间铺子,都是自己开的,还有一个戏班子呢,我可以养着夫君的!”关瑶鼓起腮来认真补充道。
她本是偏艳的长相,便是静着不说话,那眼鬟间也自有三分风情流转。
可此刻她一双眸子微微瞠着,两丸乌珠如水雾含烟,那雾似坦眼难视的尘丝,密密渡入人的胸臆,填满人的心窝。
裴和渊凝着关瑶,胸间气息浮动,眼底逐渐晕开碎金般的波漾。
若是遮遮掩掩,便是生怕伤害到他的自尊心,而大大方方说出来,才叫当真不嫌弃他。
心性澄澈,肺腑无隔,直白得让人心头发软。
小女人的熨贴无比窝心,犹如像酥糕的甜,舌头一顶,便糯化了。
他何德何能,一场大梦后凭空得了这么个宝,直让人恨不得把一切都掏给她。更让人想把她拘在身侧,不教旁人触目半分。
裴和渊放下那金算盘,展了双臂将人牢牢圈在怀中,低声谓叹道:“真是我的好娘子。是为夫这张嘴说错话了,娘子若气怒,便是罚我去跳江,我也必无半句推辞。”
这怀抱委实太紧,紧得让人有些窒息。
关瑶使力推着那硬实胸膛,娇哼着嫌弃道:“谁要罚你跳江啊?你这么个旱鸭子,也就能在及腰深的温泉里走两步了。换了别的地方莫说跳江了,就是到我后院的莲池里站一站,怕还要我下去捞你,没得湿我一身裙子!”
“娘子说得是,为夫太无用了。”裴和渊百说百应,喃喃失神间,颇有些俯首称臣的意思。
“松开……”被这温存弄得有些喘不过气,关瑶拍了拍裴和渊的背,见对方仍不肯松,便干脆倒走几步,拖着他向后退。
二人站的地方本就是个犄角之处,行动只余方寸,关瑶没走几步后背便抵上个书架。
她扬起手来,本打算去掰裴和渊的脸,突闻“啪”的一声,竟从书架带下本书来。
裴和渊蹙额拖起关瑶的手:“痛不痛?”
痛倒不痛,就是这人方才跟聋了似的,怎么说都没反应,关瑶甚至一度感觉自己险些憋死在他怀里头。
“都让你松开了,你这耳朵生来看路的不成?”关瑶气得伸手去掐。
裴和渊十分配合地矮低了身子,让她不用踮脚。
他歉声道:“是为夫不对,为夫方才一时莽了,不曾听见娘子说话。”
确实关瑶并未真的伤到手,裴和渊才蹲下身子,去拾掉落的书册。
那书册已摔得摊开,里头夹着的誊写漫漫纸散了一地。
裴和渊一张张拾着,复又整齐叠好。
只他在将那些誊纸塞回书页之中,阖上书册之后,目光却停留在那书封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