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甫落,湘眉进来传话,说是席羽已经把裴絮春给带出来了,现在将人安置在原本准备好的雅间中,就等夏老神医过去。
几人闻声而起,往那雅间行去。
走到半途,遇见下值赶来的裴和渊。
裴和渊握起关瑶的手,皱了皱眉心道:“怎么这样凉?”
“哪里凉了?明明你的更凉。”关瑶试图从那铁般的大掌中把手给抽回,几试未果,只能抬膝磕了他一下。
裴和渊笑着受了,又瞧了眼她的衣裙,意有所指道:“娘子穿太少,这手自然暖和不了。”
“你倒是穿得跟过冬似的,当谁都跟你似的,大四月还穿薄袄?”关瑶啐了他一口:“你是生挨过冻不成?怎么这么怕冷?”
说起这事,她便想捂额。
四月的天,他们榻上还放着薄绒被。有时夜半她热得踹了被,没过多久,就会感觉圈着自己的人像变成了一坨冰,时不常把她给冻得想与他分榻而眠。
片刻后,地方到了。
已是落霞渐暗的时辰,背阴的宽敞雅间内,榻上躺着个清瘦苍白的姑娘。
那枚点了金印的符箓,正按夏老神医所吩咐的,平向盖在她额间。
席羽红着眼眶,向夏老神医郑重揖首道:“谢前辈宽宏大量,仁心施救。”
夏老神医看了看他,摇头道:“痴人一个。”
摒退所有人时,夏老神医却独留了留裴和渊:“小子过来。”
“前辈有何吩咐?”裴和渊恭敬施礼。
夏老神医捏着自己的须辫,看着裴絮春问他:“你确定要让她现在醒?”
“这是晚辈嫡亲的二姐。她目合神昏这么些年,想来也是受了不少苦楚的,若能早日醒,晚辈自然愿意。”老神医这话问得奇怪,裴和渊却连个缘由都不问,答得很是流畅。
夏老神医负手于背,围着裴和渊走了一圈,须臾笑说了句:“秉性天生,宿命难逆啊。”
裴和渊任他打量,不卑不亢,不惊不疑。
“我不管你是什么来路,不许伤害小瑶儿,否则我老东西就算折了余寿,也要把你给送回去。”撵走裴和渊时,夏老神医撂了这么一句话。
雅间之外的席羽心急耳烧,立不直身,坐不安位。
见裴和渊出来,他以极快的速度上前:“老前辈说了什么?”
“老前辈说你痴人一个,让我多劝劝你。”裴和渊随意敷衍了这么句,便撇下他去寻关瑶。
关瑶见裴和渊神情木然,还道夏老神医又提了那桩事,便上前期期艾艾道:“夫君……”
裴和渊俯低眼眸,打量起自家娘子来。
一袭裙褶细密的绿纱裙,用扁方简单倌了个单螺髻,簪了对仿山樱的绢花,两滴玉兰的坠子咬着耳垂。
这般的装扮,虽不像之前那般粉嫩酥容,却另有一番清雅颦颦之感,尤其那双娇妩的眉眼,愈加独得风韵。
而裴和渊的视线,则停留在那钩着双窠云雁的抹胸之上。
如他这般的身量垂眼望去,更能见得那布料之下的一痕雪脯若隐若现,说不出的酥软勾人。
幽黑的眼瞳加深,裴和渊心内自思着,若他在那处留下点什么痕迹,她自然不敢穿这样清凉了。
袖中的东西早已烫得吓人,裴和渊喉头滚了滚,矮下身子附到关瑶耳边道:“娘子,今晚送你个好东西。”
好东西?
关瑶扑搧着眼睫问:“什么好东西?”
裴和渊捏了捏她的后颈,语声脉脉:“娘子不急,晚上便知了。”
“打什么哑谜啊?我现在就想知道。”关瑶去扒他肩膀,颇有些不依不饶的架势。
裴和渊宠溺一笑,正想说句什么时,忽挑起眸子向侧方望去,与廊道尽头一名长衫男子的视线相触。
身形拔直,品貌不俗,面孔却淡漠得近乎有些古板。
而令裴和渊的,是自他眸中捕捉到的,那一瞬即逝的异样。
那人收回目光,朝这处走来。
近身后,唤了关瑶一声:“东家。”
裴和渊收紧手臂,眯起了眼。
第31章 大胆妖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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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班主?”关瑶惊讶道:“你怎么来了?”
宋韫星道:“来问问夏神医今夜想点哪出戏, 后台好提早准备。”
“啊!”关瑶掐了掐手心,歉然道:“荣伯与我说过的,他今夜想看锦幔记, 是我忘了让人递话。”
“无妨, 也是来得及的。”宋韫星不自觉地放柔声音。
“这位便是宋班主?”裴和渊低沉悦耳的声音在旁响起。
宋韫星的笑在嘴角僵了僵,旋即恭敬揖首:“裴大人。”
裴和渊盯着他看了两息, 颔首笑道:“久闻宋班主大名, 今日终于得以一见,果然风华颇佳。”
宋韫星抿了抿唇, 态度谦顺道:“在下不过一介戏子, 裴大人过誉了。素闻裴大人惊才绝艳,美名素著, 能在此间得遇裴大人,在下才是荣幸之至。”
二人无声对视须臾,被关瑶雀跃的声音打破。
关瑶扯着裴和渊的衣袖:“夫君, 你迟些替拘星班写几句好话,最好作首诗给他们挂着!”
裴和渊收回目光, 极其自然地伸手刮了刮关瑶的鼻子,纵容笑道:“都听娘子的,娘子让我写什么,我便写什么。”
二人这般亲昵,宋韫星落寞地垂了眼,迭起的涩意充盈着胸腔,令人四肢疲乏。
正当宋韫星想出声告辞之际,忽闻“吱呀”的声响, 雅间的门开了。
夏老神医迈步出来:“人醒了, 你们进去吧。都小点声, 别给她吓没了魂。”
在他的身后,闭眼数年的姑娘坐在榻边,眼睛一眨不眨地直视着前方。
对知晓她硬躺了几年的人来说,这一幕,不可谓不称奇。
席羽头一个进去,待离人几步时,却又莫名情怯起来。
他捏紧双拳,抖着嗓子唤了声:“絮春小姐……”
众人目光聚集于裴絮春身上,可席羽一连唤了几声,她仍旧木木愣愣,双眼呆滞无神连丁点反应都没有,甚至连声源来处都不曾寻上一寻。
夏老神医接过关瑶殷勤端来的茶盏,见怪不怪地说了句:“正常。睡了几年的人,要是醒了就会开口说话,那才叫奇怪。”
“那,那几时能好?”席羽忙追问道。
夏老神医喝了两口茶水,才抹着胡子答道:“这说不准,兴许一两旬,兴许三四个月。想让她快些个恢复,你们平时多跟她唠几句嗑,刺激刺激。”
递回茶盏,见得宋韫星在门外,夏老神医目中一亮:“嘿!正想找你来着!明个我老头子就回青吴了,走前想听你的新戏,能不能排上?”
“自然可以。只这戏还未曾正经上过台,许有不少瑕疵之处,还请老前辈多担待。”说这些话时,宋韫星的目光,似在裴絮春身上多停留了几息。
收回视线时,却又矍然对上裴和渊黑漆的双眸。
宋韫星脊背僵了僵,嚅动了下嘴皮子似想说些什么时,便见裴和渊又收回眸光,展开广袖将关瑶圈在怀中。
是宣誓占有的姿势。
宋韫星黯下了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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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闻裴絮春醒了,霍氏亦是喜出望外。
然她既拉不下脸给关瑶道谢,又对裴和渊犯了怵,便干脆声也不吱,日日守着自己大病初愈的女儿。
这样一来,席羽便少了接近裴絮春的机会,只有在夜半无人时,才能掠进那院内,瞧瞧自己心尖尖上的人。
久病之人转醒,自然引得不少人来探问,好在夏老神医第二日便回了青吴,没被人拥住求医。
走前,夏老神医看了拘星班的新戏,还留了幅字,合着裴和渊给写的赞语,使得拘星班一时声名大噪。
如关瑶所愿,她终于等来癸水,好好地歇了几日。待身子干净后,便与纪氏一道约着去了普元寺上香。
普元寺位于城郊,虽不如相国寺的人多,但依山而建环境很是清幽,几座庙殿也打理得干净。
母女两个在殿中拜过菩萨后,便在庙中随意逛着,顺便说些体己话。
路经一处佛塔时,遇着身着洒金缎衫,仆婢环绕的年轻妇人。
那妇人云鬓高挽,戴着插满珠翠宝钿梁冠,打扮得贵气十足。
而她身旁那柳眉弱骨的姑娘,则只戴了两侧的山茶鬓珠作衬,配上她一身霜白裙衫,倒显得格外清丽。
两边人相遇,关瑶母女自然认得那年轻妇人是靖王世子之妻,便齐齐福身道:“世子妃。”
“关夫人,裴三夫人。”杨绮玉也略弯着身子虚虚托了二人一把:“快快请起。”
双方打过招呼,关瑶又嫣然笑着,大大方方唤那白裳姑娘:“杨姑娘,许久不见。”
“许久不见,”对方顿了一息,才唤了句:“裴三夫人。”
听出这杨莺天大的不情不愿,关瑶飞快地翘了翘眼角,只当不察。
耳畔,世子妃杨绮玉也问起夏老神医的下落,关瑶笑着答道:“真是不巧,人已离了青吴,他老人家是个行踪不定的,我们也不知他去了何处。这回能寻来给二姐相脉,也是机缘巧合罢了。”
杨绮玉一脸憾色:“倒不料老神医这便难寻神踪了,看来还是我与老神医无缘。本还想让那位老神医给我瞧瞧,看我这身子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为何迟迟怀不上胎……”
实则杨绮玉膝下已有一双女儿,这迟迟怀不上的胎,自然指的,是男胎。
双方又笑着叙了几句话,便分开了。
杨绮玉身旁的丫鬟香雁却急着提醒道:“主子怎么不多问几句?哪怕知晓那位老神医所离的方向也好。再是行踪无定,路上总要在客栈吃住?咱们多派些人去堵,寻着了直接押到府里给您相脉,不是正好?”
“好个蠢货,听不出来我是故意膈应她二人?”杨绮玉不冷不热地笑了声:“什么神医,指不定就是瞎猫碰上死耗子,刚好那裴二姑娘也是要醒的罢了。真有传的那样神,宫里那个不早就怀上龙子了?”
“主子说得对,是奴婢想左了。”丫鬟连忙附和。
杨绮玉轻慢地笑了笑,又看了看垂眉低目掐着扇柄的杨莺,故意啧啧道:“瞧见没,那关氏女啊,如今生得越发跟个妖精似的,皮相比起之前有过之而无不及,定是被男人滋养出来的好气色。听闻人家夫妇相得,日日里如胶似漆,就连那鸳鸯鸟儿都羡慕得吱吱叫。”
说着话,杨绮玉扭头望向一旁的杨莺,慢悠悠地问了句:“好妹妹,这下合该死心了吧?”
杨莺喉头哽着一口浊气,闻言咬牙说了句“莺儿不明白大姐姐的意思”,便抬脚向前。
才走出几步,便听杨绮玉在后头说了句:“慢着。”
杨莺到底不敢忤逆她,闻言再是不情不愿,再是心内屈辱,却还是不得不停下了步子。
见杨莺装傻,杨绮玉抬脚跟了上去,也不耐再与她拐弯抹角,直接凑近道:“世子爷可是堂堂亲王嫡子,哪里及不上那连个品阶都没有的裴三郎?我劝你还是现实些,横竖咱们是堂姐妹,将来若共待一夫,我也不会亏待了你……”
杨莺仍旧埋头不语。
杨绮玉抬手抚鬓,腕臂间的首饰叮铛作响。
她姿态矜傲,兀自继续说着:“若你能生个小郡王出来,姐姐也是愿意认到名下当嫡长子的。日后待王妃娘娘……这靖王府啊,可不就是咱们姐俩的天下?”
杨绮玉自觉已经把话说得很是诱人,可杨莺却死闭着嘴,愣是不接腔。
杨绮玉腹内冷笑,骂了句不识相的闷罐子,面上却还是佯作和善:“好妹妹,你来投靠我,我也不能亏待了你。倘使你仍旧不愿侍候世子爷,那我便在这顺安城给你寻个好婆家。虽说你庶女的身份低贱了些,世宦人家瞧你不上,但好歹有我替你撑腰,寻个同进士应当还是不难的。”
清风徐来,这对姐妹陷入片刻僵持。
过了会儿,杨莺转了脚尖向杨绮玉福身道:“那莺儿便先谢过大姐姐了。”
杨绮玉愣了愣,旋即怒极反笑:“好,正巧王府里头过些日子开雅宴,可以让人给你安排相看。听说有位姓江的进士,虽说出身微寒,中了进士也只在大理寺得了个寺薄的差使,但怎么着也是个有品阶的。且胜在家中父母双亡,没有婆母给你立规矩,也没有小姑子要伺候。”
想起曾在她身上花的钱,又故意刺道:“虽说江家清贫了些,比不上靖王府的金珍玉食,也没有那许多银两再供你抚琴煎茶,但妹妹慢慢熬,总有熬出头的日子。”
杨莺不卑不亢:“但凭姐姐作主了。”
“那你便好自为之罢!”丢了这么句话后,杨绮玉快步离开,背影显见是带着无边的怒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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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厢的母女二人,正聊起小公主贺淳灵的婚事。
关瑶笑道:“小灵儿说要等她的恩公,除了那位,恐怕不乐意让别人当她驸马。”
“这么说来,灵儿有心上人了?”纪氏讶然。
“可不就是有心上人了么?”关瑶抬着扇子遮了下荫,说道:“母亲也知道她向来是个急躁性子,那天应当是在秋拾园跑太急了脚下打滑,险些摔在地上时被那位公子给救了,从此就芳心暗许,一心待嫁他了。”
纪氏眼泛喜色,随即追问道:“可知是哪一家的郎君?”
“小灵儿当时犯了傻,连人姓甚名谁可有婚娶都不晓得。”说起这事关瑶也觉得好笑,逗闷子揣测道:“要是成婚被催急了,怕是会让宫中画师描幅图,在咱们大琮“通缉”那位公子的。”
听了外孙女半截子姻缘事,纪氏一时怅然。
想了想,复又摇头笑道:“年少情热,有了欢喜的郎君总是惦记得长些的,过些时日,眼里入了旁的郎君,便会移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