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好,孤明日会安排人送你。”
“多谢殿下。”
道过谢后关瑶又问:“殿下可还有旁的事?若没有的话,小女要回住处安置了。”
这话不啻于火上浇油,激得裴和渊抬脚便走。
凉飕飕的风阵阵侵体,关瑶再受不住,也出了亭。
二人一前一后往同个方向而去,谁也没搭理谁,最终各自回了住处。
洗漱过后,关瑶钻入暖暖的被窝中,开始回想着慧济大师说的话:若要回返,申时四刻在西向寻一僻静之处,手握那玉蝉默唸他的法号便是。
今日事情发生的委实有些多了,不仅与裴和渊闹了两场,还又目睹了大虞皇帝的发作,关瑶身子沉脑子倦,沾了枕头不多时便睡了过去。
子时的更声落下时,关瑶的房门被人敲响。她正困得慌,听伺候的宫人没有动静,便自己摸索着披了外裳在门后问人。而待听到来人自报身份后,关瑶瞌睡猛消。
“太子殿下?你来做什么?”
“孤来还你玉蝉。”隔着道门,裴和渊的声音听起来发着飘。
大半夜的就为了跑来送块玉,关瑶心生疑窦,便拢着衣裳朝外说道:“烦殿下将那玉放门口就是了,我一会儿便出去拿。”
外头没了声音,关瑶将耳厌在门上听了好片刻,才蹑手蹑脚打算开门。哪知刚拉开拴梢,门便被人一把推开,冷风并着浓郁的酒气被人通通带了进来。
第62章 正文完结【下】
“你要跟忽那仁回北绥?”明显喝醉了的人劈头便问了这么句话。
关瑶莫名其妙:“我几时说过这话?要跟回北绥我昨日就应他了。”
像没听懂关瑶的话似的, 裴和渊仍是没头没脑地说了句:“北绥与东罗相距太远了,不合适。”
关瑶朝他翻白眼:“殿下醉成这样,该回宫歇息。”
“孤不走。”裴和渊向前几步, 逼视着关瑶道:“你说过的, 不介意孤脾气差。”
关瑶撇了撇嘴:“我欢喜殿下时,自然不介意这些。可我如今对殿下已全无心思, 我……”
“孤错了,别走。”
短促的五个字, 有道歉,有挽留。
方才在亭中都觉得烫嘴的话就这么突如其来地说了出口,关瑶拎高了耳朵:“殿下方才说什么?”
裴和渊又闭紧了嘴巴。
关瑶便故意叹气:“想来是我一时幻听,高贵的太子殿下怎么会跟人道歉呢?玉蝉呢?殿下快些给了我然后回去吧, 明日不是还要早朝?莫要在我这处浪费闲时了。”
裴和渊盯着她朝自己伸出的手,莹润腻理,细白柔软。而藏在袖中的玉蝉似有千斤重,坠得他根本没有去拿的力气。
早便摇摇欲坠的最后一道防线断开,裴和渊捉住那讨要的手:“对不住,是孤错了……你别走……孤舍不得你离开。”
温柔小意没有,举止更与端庄不沾边, 裴和渊不知自己到底撞的什么邪, 竟然真的会对这人动心。
在旁人跟前的斩钉截铁此刻通通成了笑话。方才在亭中挡在歉字之前的,也无非便是耻于承认自己的心思。身为一国储君不应轻易屈节折腰, 可原来对姑娘家承认自己的心意,也并没有那么的难以启齿。
这回关瑶自然听清了他说的每一个字。她眼睛微潮, 委屈地想要把手抽开:“可是殿下想毒死我!”
哭腔一出, 表慕心迹后丁点残余的别扭也失了守, 裴和渊更加用力握紧她, 愣头磕脑地解释:“不是的,当真有毒的可能性极低。你应当知晓孤与太后并不对付,自然要提防她动手脚,是故每回她派人送来的东西,都会经东宫的人试过方可。但迄今为止,还不曾验出过……”
再怎么读史学典,却到底从未学过该如何逗姑娘欢心。裴和渊急出满额薄汗来:“是孤一时头脑发昏,孤委实不该那样做,孤……”
关瑶停了挣扎,还真就瞪着眼珠子看他搜肠刮肚,看他笨嘴拙舌,言匮语乏。
被她这般看戏似地盯着,裴和渊愈加难以招架。头回表慕便在心上人跟前露拙出丑,纵然为一国之储君,也是局促难堪到面上一片烧灼。
见裴和渊口舌打架,关瑶哼笑一声:“既知做错了事,殿下更要认罚才对。”
裴和渊哪里说得出个“不”字来?忙不迭点头应了。而便在下一息,关瑶反手抓住他,将他右臂的衣袖向上推,如小兽一般张口便怼了上去。
糯糯的白牙咬在臂上,令肌理发紧发疼。可这般的姿势却又不可避免地,让她那两瓣软唇也触在当中。
裴和渊连一声闷哼都不曾溢出,只是如木了似的,呆呆地看着伏在自己手臂上的姑娘。
而关瑶直到牙齿都发了酸才作罢,她喘着气甫一抬头,便撞入郎君专注的眸中。
幽深浓沉,眸底蛰伏着星星点点的异样情愫。
空气中本就蠕动着暧昧的气息,裴和渊伸出手,去替她抚掉嘴角沾着的唇液。
情不自禁的体贴举动,更为此间暧昧添了把火。
一切的行动轨迹与接触都是水到渠成般的发展,偏生主动的人临到头又没话找话:“叫杳杳,是因为爱咬人?”
关瑶故意拍了拍被搡成一团的被褥:“殿下来,只因为东宫不够暖和,来这与我抢被子么?”
热切与理智在打架,裴和渊声音发紧:“你我尚未行礼,这般已是逾矩,孤……”
老古板。
关瑶在心里骂他一句后,抬起右手滑过他的下颌,再将其中一只指腹重重在那颌缘来回蹭动着,未几抬起身子附到他耳边缓缓说了句:“殿下可记得这个指头上……曾沾过什么好东西?”
不可说的场景,让裴和渊脑中无声炸开,再没有能分给绮念的半点理智。
仅需一个啄稳,酒气便被晕得没了边界,让人哪哪都失守。
……
青宵绰约,夜露凝得多了,便自叶尾滑落而下。
长夜将尽之时,外头开始下起雪来。雪声澌澌,落得满地寒酥。
一室的灼热收了场,关瑶昏昏欲睡。
裴和渊揽着她轻声道:“是孤逾矩了。孤明日便寻个人家让你认作养父母,再择日子去下礼……”
“殿下别忙了,我不在乎那些。”关瑶喃喃地说。
裴和渊微滞:“你不想要名分?”
“我只想要殿下好好的。”
是情话,亦是希翼,可于当下来说,听到某些人耳中却不是那么合理了。
情绪几度起伏,酒气仍挟制着心绪,裴和渊伸手拧着下巴将人扭正,眯起眼眸问:“你该不会是只贪恋孤的身子,得到孤了,便仍是想着要离开?”
为这孩子气的逼问,关瑶险些笑出声来。她当即抛了个媚眼过去,也不答话,由这人的思绪横冲直撞。
愣头青到底是愣头青,各种不得其法,她忍着痛还不嫌弃他就不错了,他又哪里来的脸居然觉得自己贪恋他的身子?
别扭的性子不会一夕之间改变,况也不知是否因着这晚的问未能讨到半句承诺的缘故,这日之后,裴和渊也并未立马便对关瑶多么和颜悦色,甚至还常被关瑶拿醉酒表慕之事取笑,而弄得气急败坏。
关瑶时常得意于魅力无极,裴和渊则懊恼自己定力松散,因而屡屡被她捉住大肆调笑,甚至嚣张到像要骑去他脖子上撒野。
二人之间小夫妻般的打闹有,被逗得发气爱搭不理也有。偶尔关瑶小闹脾气,裴和渊也会拉下脸来哄,或是一边嘴上要强一边手上服侍。
初时,他们像偷情的男女,后来裴和渊再不顾忌,哪怕关瑶不肯搬去东宫,他也会正大光明宿在她这处。来了心情亦会纵着她捉弄使唤,促狭心起同样拿话怼得她娇恼,再施施然离去,待回东宫理完政事回来哄。
哄的方式许多种,而将将开荤的人至爱的一种,便是身体力行了。
比如眼下,裴和渊前头还为了赔罪而屈尊降贵地捧着一双玉足描涂丹蔻,说不到几句又将人推倒胡来一番。
仍是雪晴天,乱琼碎玉在日阳下如素尘一般缓慢乱舞。
烧着地龙的寝殿内,关瑶正窝在裴和渊怀中,把玩着他的手。
男人的掌心干燥温暖,手指修长劲直。因着操琴习武的缘故,有些地方还生着薄薄的茧。
被那鬓发戳得颈窝子发痒,裴和渊便伸出闲手替她抚顺了些。中途想起些什么,他眉目微动,凑近问了句:“方才唤孤什么?”
“我哪有说话?”关瑶漫不经心地答着,又拿自己的手和他的对比了下,果然差得有些大。
正想伸回时,关瑶的手被大掌包住。
“你明明有唤孤,好几声。”尚在温存之中,刚自浪尖而下的男人眸光润泽乌黑,嗓音也低得让人耳廓发酥。
关瑶起了坏心,攀着郎君的脖子拉起长音唤道:“太——子——殿——下!”
“不是这句。”裴和渊笃定道。
关瑶颇为无赖:“就是这句。”
裴和渊捏了捏眉尖:“给孤生个孩子罢。”
“不生。”说起这个关瑶便是心梗。很难不想起这人换了另幅脸面后,便一心想要除掉自己腹中胎儿的事。
默默在心里发着闷气,关瑶问他:“殿下喜欢孩子?”
裴和渊想了想:“不算讨厌。”敏锐地察觉怀中人心情不甚开朗,他复又沉吟道:“若是你生的孩子,孤会喜欢。”
才怪,你会想方设法给我堕.|胎。
关瑶如此腹诽着,仍是摇头拒绝了。
“孤是为了你好。”裴和渊开始循循善诱:“太医说了,待你生过孩子,那痛症……便可解了。”
待她生了孩子,再是不想要名分,为了孩子也得听他的安排。
关瑶蒙了下:“什么痛症?”
察觉到有手搭上自己小腹,关瑶凶巴巴地拍掉:“节制些,别乱摸!”
“多心了,孤并无旁的想法,”说着澄清的话,裴和渊的眸中却压着一抹轻佻:“忘了你上回来月事痛成何等模样了?孤给你想个一劳永逸的法子,也是为了你好。”
关瑶这才反应过来,惊讶地问:“还有这种说法?”
裴和渊面不改色地点头:“不是想生龙凤胎么?孤问过二姐了,裴氏近祖曾有过双胎的先例。你若怀上孤的孩子,倒还真有可能生出一对龙凤胎来。”
提起裴絮春,关瑶便想起某些事来。她试探着问裴和渊:“近来……罗夫人可有寻殿下?”
“孤还想问你。自打你入宫后,你同二姐可比孤还要亲密些。”裴和渊气定神闲地答,话中似有若无的醋意,也不知是放在哪个字上头。
关瑶失语片刻。
裴絮春确实和她意外投缘,倘若抛去那些她参与或没参与的过往来说,她也乐意和那样的女子相交为友。可事实是,若依着这个世界的原轨走,那么不知在哪一个明天,裴絮春便会连同常太后一道对付他们。
而在此之前,关瑶也不是没有试图提醒裴和渊,可先前这厮本就疑她是细作,加上他又是个极敏锐的人,怕是她提多几回更像挑拨离间或是教唆,反会一不小心令他的疑心加深。
再说二人有了亲密接触之后,又更是经常拌嘴,或说不到几句又被他压着为所欲为。
裴和渊此人,若是不板着脸故作高深的时候,便似那云中仙人摔进麦芽糖堆,学了一身黏人的本领。仿似那春天里的猫儿成了精怪,能整宿都在发|.情。
静了会儿后,关瑶捡起滚到榻上前的话头问:“殿下给常九娘子指了婚,不怕太后发作么?”
裴和渊淡道:“是父皇指的,与孤无关。”
“陛下指的?”关瑶登时瞠大了眸。
因为过于震惊,她的身子都下意识地抬起了些,全然不察自己这姿势拱起了什么,引得裴和渊俯眼去看。
窗外的雪钻进被中,却不是寒酥,而如玉鸾。
态势凌历的喉结轻轻滑动,裴和渊不动声色地挪开眼:“她在皇宫长大,父皇身为长辈,又难得在清醒的时候见她献媚,猜她是到了年纪渴嫁了,便善解人意地给她指了门婚。”
听他说得轻轻巧巧,关瑶飞了个眼儿过去:“我听说她是对着殿下搔首弄姿百般殷勤,怎么指婚的对象反成了旁的郎君?”
“唔……”裴和渊故作深沉地思索片刻,又轻飘飘地吐出句猜测:“许是父皇眼神不好,谁知道呢?”
“噗——”
吭哧一声,关瑶笑得把头抵在他肩上。这男人一本正经逗闷子的时候可真是太令人捧腹了。
裴和渊被她的笑染得耳廓发麻,正是心生绮念之际,忽又听关瑶敛起笑来问了句:“殿下……偶尔会想皇后娘娘么?”
眼皮垂落,眉心起了细微的褶。裴和渊缄默片刻,最终还是选择让她感受到他的掌心有多温热。
关瑶早知他可能不愿回答,可猛地受了下掐,仍是被这转移注意的把戏闹得佯怒道:“登徒子!就你有手是么?”
论起谁对谁的身体更熟悉这件事,显然是关瑶更胜一筹。
报复袭来,裴和渊眸色加深,有意将这理解为不知怠足的暗示。于是旦夕之间,郎君伸手一勾,壁带上的幔幕,便又被放了下来。
一切的嗔骂,都被封缄。
没羞没臊是关瑶自己总陈的词,于裴和渊来说,这个娇滴滴的女子予他欢\\|愉,可也给了他另一个心结。
“殿下有烦恼?”某日的朝会之后,席羽单脚支在东宫的坐椅上,拿露骨的目光问裴和渊:“方才殿下走神可不止一次了,岑统领两夫妇可总拿眼问我怎么回事来着?”
被这么一问,裴和渊干脆停下了手中的笔。
世人皆道高处不胜寒,但再是称孤道寡之辈,也有需要倾诉的时候。而对裴和渊来说,他唯能倾诉的,便只有眼前这么个发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