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唯早有准备,见状立刻弃马后撤,余下三人反应却慢她一步,被这一计“回头马”撞得人仰马翻,顺道拦住了追来的一群兵卫。
与此同时,山间传来利箭离弦之音,青唯举目看去,利箭径自袭向了身后的兵卫,原来是谢容与听闻她惊动了封原,派人来接应她了。
可是青唯清楚,单凭她一时的小聪明与十余名玄鹰卫,或许能应付上封原的人手一时,但是熬不到天亮就会力竭。
且她始终记得,今夜最重要的,是要把案宗交到谢容与的手上。
青唯见官兵暂未追来,绕过一条岔口,掠向山间,把偷来的簿册取出来,径自塞到一名玄鹰卫手中,急声道:“拿给你们虞侯,让他快看。”
“少夫人呢?”
“我带他们兜几圈。”青唯朝逼近的兵卫望去一眼,见玄鹰卫目中担心不减,“放心,我有分寸,不会出事的。”
第164章
身后又传来追兵的声音,青唯仓促间只道一声:“快走。”随即跃下山坡,把自己暴露在追兵的视野中。
夜色茫茫,她眼下所处的位置是山间一条沙径,沿着山径向下,就是通往外山的路,左右山间也有小路,右边一条可以回到矿监军衙署,左边不能去,适才疯马就是载着封原往那边去了。
青唯一咬牙,干脆往外山逃,她眼下最重要的任务是掩护揣着簿册的玄鹰卫回到衙署,自然是把追兵引得越远越好。
从内山通往外山这条路她来时走过一回,熟悉不说,这里山势崎岖,有助于掩藏身形,她只要拖到天亮,谢容与一定会派玄鹰卫来接应她,假设玄鹰卫路上被绊住了也没关系,她多撑了一会儿,卫玦正带人赶来内山,只要与卫玦碰头,她也能脱险。
青唯飞也似地往山里窜,见她跑得这样快,身后的追兵也急了,高呼一声:“在那边——”随即驭马的驭马,搭箭的搭箭,火把的光几乎能点亮半劈山野。
山中流矢簌簌飞来,青唯听见这破风之声,心中不由骂道,封原这老贼,怕是早起了要跟玄鹰司明刀明枪抢夺罪证的心,连弓矢都备好了。
她左躲右避,像一只本来就生长在深山的小野狼,一忽儿闪身在了矮岩后,一忽儿又跃上了树梢,箭矢如流星般在她身边擦过,就是碰不到她,脚下的步子还丝毫不慢。不过这样一来,她的体力消耗极大,如果不尽早脱身,怕是撑不到天亮。
青唯正在想辙,忽见下方一条山径上隐隐有火光,一行七八人正在往内山里来。
青唯愣了愣,这都什么时候了,怎么还有人往山里赶?
她一边逃,耳根子动了动,在风里捕捉这些人在说什么,及至听到一句,“五爷,您再忍忍,再有一个时辰就到了……”
青唯随即定眼看去,那个伏在人背上的蓝衫子不是曲茂又是谁?且他附近不远处,一张冷脸的瘦高个儿,不正是章庭?
真是瞌睡来了就有人送枕头,青唯心知曲茂就是她的救星,只要他能够助自己缓上半刻,她就有把握渡过今夜这一劫。
可是封原到底是曲不惟的人,怎么保证曲茂相信自己而非封原呢?
身后再次传来箭矢破风之声,青唯这一回不躲也不避,任利箭擦破自己的右臂,她闷哼一声,伸手捂住伤处,往道边一滚,径自滚落山坡,来到下方山径上,随即往脸上抹了些血污,跌跌撞撞地朝曲茂走去,唤了声:“五爷……”
夜半时分的深山里,曲茂闻得这一声唤,汗毛都立起来了,“什、什么人?”
青唯又走得近了些,“曲五爷,是我……”
曲茂一听这声音,实在耳熟,随后拍拍身下驮着自己的人,小心翼翼地走近一看,愕然道:“弟妹,你怎么会在这?”
他随后非常震惊,“你怎么受伤了?哪个王八羔子干的?我那兄弟知道了没让人宰了伤你的人?”
青唯道:“五爷,帮我,封原的人要杀我——”
“杀你,封叔?”曲茂更是惊讶。
封叔不是他爹的人么,没事动他弟妹做什么?
青唯点点头,“五爷您知道的,我到底是个逃犯,他们称是为了朝廷办事。”
仿佛就是为了印证她这话似的,山野里传来追兵之声,间或有人道,“这里有血迹!她从这里滚下去了——”
曲茂听了这话,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他早就在清执面前说过,弟妹的罪名他根本不认,本来就是么,洗襟台坍塌,跟他弟妹能扯上什么关系?眼下倒好,封原居然明目张胆地捉拿起他弟妹来了,这不是明摆着打他曲爷爷的脸么?
青唯看清曲茂的神色,适时道:“五爷,您能不能掩护我在您身后的岩洞里躲上一时,我实在逃不动了。”
曲茂道:“好说。”见青唯进入岩洞里藏好,随后撩起袖子,声如洪钟般高喝了一声:“山上的人听好了,都给你曲爷爷滚下来!”
带头在追青唯的人正是封原身边参将,听到曲茂的声音,也是一惊,举着火把往山间照了照,留了些人在山里搜寻,即刻下来山坡,“五爷。”随后又跟章庭一拜,“小章大人也来了。”
章庭根本懒得理他们这茬,移目到一旁,并不作声。
曲茂难得发号一回施令,架子端得很足,“我说的话你没听见么,让你的人都撤回来,不必在山中找了。”
“五爷有所不知,将军的一份重要案宗被盗了,我们……”
“你们在找谁,为什么找,你以为我不知道?”曲茂冷声道,有忍不住数落,“你们这一大帮人,欺负一个弱女子,你们也好意思!这事你曲爷爷都干不出来!”
参将呆了呆,弱女子?
那女贼但凡跟弱女子三个字沾一点边,他们一群人也不至于追得这样辛苦。
曲茂道:“你们擒住她,你们倒是立功了,我以后都没脸见我兄弟!你是不是听不明白我说的话,让你的人赶紧撤回来!”
人是万万不能撤回的,那女贼本事厉害得紧,便是耽搁这么一会儿,只怕要被她溜之大吉,正是踌躇,参将忽见地上有血渍,而这血渍似乎通往不远处的一个隐在林间的岩洞。曲茂也注意到参将的目光了,见他朝岩洞望去,不由自主往岩洞那里挡了挡。
他这样欲盖弥彰,参将很快明白了,原来那女贼受了伤,眼下正藏在岩洞里。
参将也不急了,表面上顺从地撤去大半搜寻人手,实际暗中让人守在岩洞周遭,静等封原过来。
不多时,封原就到了。他到底是作战将军,要驯服一匹马不算困难,他见曲茂和章庭来了脂溪,以为他二人是受曲不惟或章鹤书之意,省去寒暄,只略略招呼了一声,便问参将:“怎么停在这,那女贼呢?”
参将向封原拜道:“将军,那女贼受了伤,眼下应该躲在附近。”言辞间,目光朝岩洞扫了一眼。
封原立刻会意,根本不顾曲茂相阻,径自朝岩洞走去。岩洞不深,举着火把照亮一看,除了一点血迹,里头竟然空空如也!
封原眉头一皱,恼道:“不是说受伤藏起来了吗?她人呢?!”
曲茂也一头雾水似的,是啊,弟妹人呢?
曲茂没想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一旁的章庭却是看明白了。
原来适才青唯称要藏去岩洞是一招暗度陈仓之计。她知道曲茂一贯藏不住心思,如果知道她藏在岩洞,他一定会欲盖弥彰地掩护,而参将也会因此,顺理成章地把目标锁定在岩洞。所以青唯说逃不动了要躲起来根本是假的,她身上的伤也只是看起来重罢了,早在山上搜寻人马分神之际,她就提前离开了岩洞,耽搁了这么久,她眼下恐怕早就在回矿山的路上了。
参将见状,脸色不由白了,也不顾曲茂就在一旁,对封原道:“将军,这女贼狡猾多端,那案宗我们不能不追回啊……”
封原还用得着他提醒,一时只觉得自己手下全是一帮废物点心,居然被一个窃贼带着兜了大半宿的圈子,他敛着一副怒容跨上马,恶声道:“暗的不行那就明着解决,他小昭王派人偷了我的东西,还想窝藏贼人,老夫还不怕捉他个人赃并获么!”
言罢,领着兵,掉头疾步往矿上衙署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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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唯脚程很快,回到矿上,天还未亮。路上早有玄鹰卫来接应她,青唯定眼一看,正是此前从她手里接簿册那位,见了他,青唯心知案宗已平安送到了谢容与手里,不由松了口气。
玄鹰卫疾跑过来,见青唯斗篷右侧破裂,周遭洇深了一片,“少夫人您受伤了?”
青唯道:“小伤,不碍事。”
她问:“我师父和余下弟兄呢?”
“少夫人放心,岳前辈一刻前就回来了,余下兄弟们也平安,案宗属下早就交到了虞侯手里。”
青唯“嗯”一声,刚欲跟着他往衙署走,想了想,很快顿住步子,“你身上水囊借我一用。”
玄鹰卫想也不想,立刻取下水囊给她,青唯用清水抹干净脸上的血污,擦净双手,随后在右臂斗篷撕裂处系了个结,见那头岳鱼七和谢容与几人已经出来了,步子非常轻快地过去,乖巧地喊了声:“师父。”
随后小心翼翼地扫了谢容与一眼,他脸色沉得能拧出水来。
岳鱼七一听她语气这样乖巧,就知道这丫头准没藏着好事,拉着他陪她作戏呢,只好面上打起哈哈:“回来了就好。”上下打量她一眼,“没受伤吧?”
青唯道:“没有啊,我运气好,半路上撞见了曲五爷,他帮我打掩护,我就一路跑回来了。”
一行人回了衙署,矿监军的衙署很简陋,所幸堂中宽阔,众人或坐或站,却没一个敢说话,盖因谢容与从先时起就寒着一张脸。
明明拿回卷宗喜事一桩。
半晌,还是岳鱼七道:“小野,我想起点事要问过你,你跟我来一下。”
青唯“哦”一声,立刻跟岳鱼七去了隔间。
隔间的帘子一落下,岳鱼七就道:“你过来,让我看看你的伤。”
“什么伤?”青唯道,“我没受伤。”
岳鱼七忍不住大骂:“连我你也想骗,你还要不要我帮你瞒着那位殿下了?”
青唯听他声音抬高,连忙在唇间竖起一指,急道:“嘘,别让我官人听见。”
话音刚落,帘子一掀,谢容与“嗒”一声将一瓶金疮药搁在柜阁上,“你再大点声,我就听不见了。”
第165章
屋中一瞬间静得出奇。
一出瞒天过海的大戏刚唱了个起头,就被谢容与掐着去了尾。
岳鱼七沉默片刻,忽地别过脸,劈头盖脸地朝青唯骂道:“你也真是,强抢案宗就罢了,还敢带着那些官兵在山里兜圈子,半点不知深浅!哦,眼下受了伤,还拉着我帮你里外瞒着,我告诉你,想都别想,我肯定不会助纣为虐的!太不像话了真是,你知不知道你家殿下都急成什么样了?容与,你说说她——”
言罢,门帘一掀,步履飞快地溜了。
青唯:“……”
谢容与默不作声地从柜橱里取了绷带,在桌前坐了,“伤口给我看看。”
青唯被岳鱼七卖了个彻底,再有没有欺瞒的必要,只好“哦”一声,把斗篷脱了,将夜行衣右肩微微拽下。
天色微明,屋中尚还点着灯,谢容与借着烛光看清她的伤势,平心而论,伤口不深,可是细腻的肌肤上满是血污,当中一道狰狞的口子,谢容与眉心不由一拧。
德荣适时送了清水进屋,谢容与帮青唯把伤口清洗干净,取棉巾沾了酒,轻声道:“忍着点。”
青唯抿唇点点头,更重的伤她都受过,这个算什么。
谢容与见她连吭都不吭一声,心上一阵钝涩,他双眸微微敛着,“疼就告诉我。”
青唯立刻道:“我不怕疼。”
她愈这么说,谢容与心中愈是钝涩难忍,他沉默了片刻,低声道:“为了取案宗,拖过时辰也就罢了,你撞见封原,总该第一时间回来,我有法子应付他。”
“可这不是上策。”青唯道,“我如果第一时间回来,封原岂不立刻找上门来,即便你保下我,案宗被他夺回去,我们理亏不说,这么短的时间,那案宗你能看多少呢?再说眼下卫玦没到,我们人少,不宜与封原正面对上。”
谢容与看着青唯。
这些他都知道,可是……
青唯道:“官人,你不相信我么?”
谢容与垂眸为她的伤口上药,过了一会儿才道:“我如果不相信你,今夜我就不会让你去。”
他知道她胆大心细,也相信她在危机时刻的判断,甚至认可她今夜做出的决策,于大局而言,是最佳的。
“但是相信你,和担心你,这是两回事。”
青唯点点头:“我知道。”
“你要是真知道,就不会连受了伤也想瞒着我。”谢容与淡淡道。
“我真的知道。”青唯道,看着他帮自己把伤口包扎好,抬手勾着他的肩头,望着他的双眸跟水一样,“官人是不是在担心,‘要是没了温小野,我这后半辈子该怎么办呀’?”
谢容与也看着她,明明知道她是在故意讨巧,可他就是一点办法都没有,还气什么呢?心里那点薄愠早在得知她平安的一刻烟消云散了,他把她勾在他肩头的伤臂放下来,笑着接她的话,“是啊,要是没了小野姑娘,我这后半生该怎么办呢?”
青唯道:“你不问问我是怎么想的?”
“怎么想的?”
青唯刚要答,屋外忽然有玄鹰卫来报:“虞侯,封原来了。”
青唯怔了怔,她早就料到封原会来找,回来居然忘了提这茬,甚至连那案宗搁在哪儿了都忘了问,青唯刚要开口,谢容与道:“你放心,我有应对之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