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小夫人回上溪一趟,一起给孙县令和秦师爷扫墓。墓前有没开败的桃花,小夫人说,大概是上溪乡人过来拜祭时放在这里的。小夫人说,不管孙县令在洗襟台一案中做过什,他是一位很好的父母官,也是一个好人,总有人会记得他……”
……
“师父,前日陵川的齐大人邀官人去顺安阁看画,我们又去诗画会,会上有一副画被卖出两千两。您猜这幅画是谁画的?是漱石。我这才知道,我们离开陵川这几年,画师‘漱石’和画师‘月章’都出名,陵川士人对他人的画趋之若鹜,因他们画风迥异,时时有人争论谁的画作更好,殊不知月章和漱石是兄妹,月章是尹子尹弛,漱石则是尹四姑娘尹婉。
“……对,师父,前日我在东安街头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不知道是不是看走眼,您这几年走的地方也多,不知是否也见过此人。也罢,信中不便多提,见面再说。师父,您什时候来找小野呀……”
……
六封信看完,余下剩一封,是谢容与写来的。
“舅父,一别两年,万望安好。今年晚夏入秋,我和小野会去洗襟台看看,洗襟台是毁是立争论未休,好在余波过去,民间怨声已平,听闻近年已得愈多人祭拜,舅父若得闲,不如同来柏杨山,小聚一番。小野分思念您。容与敬上。”
岳鱼七看到这里,来解开的行囊重新系上,他枕着竹笛歇一夜,隔日天刚亮,拎着行囊又下山。
大虎追出来:“岳叔,岳叔您又要走啊?”
他脸上有明显的失望,他才跟岳叔学几招拳脚功夫呢。
岳鱼七看他一眼,笑一声,“没有一口吃成的胖子。岳叔几招功夫,够受用一辈子,先练好再说罢!”
“岳叔,您去哪儿呀!”大虎忙不迭地追几步。
岳鱼七头也不回,“赴约。”
第214章
嘉宁八年陵川,一场细雨过后,陵川暑消退,天凉了下来。
初九天早上,柏杨山下茶舍刚开张,迎面来了一位眉眼不凡布衣剑客,掌柜连忙上前招待,一边沏茶一边道:“客官吃点什?”
剑客显然渴极了,就着茶猛吃了一碗,“不必,我等人。”
不一会儿,山脚一行好人也朝茶舍边来了,当先一对年轻夫妻模样极其好看,子明丽,男子清隽,一看就江湖儿。那青衣子目力好,瞧见茶舍剑客,快走步,高声唤道:“师父!”
“师父什时候崇阳?”了茶舍,青唯吃下一碗茶,拿袖口揩了揩嘴,问道。
“刚。”岳鱼七道,“你们呢?”
谢容与道:“我们三日前就崇阳了,城住了两晚,今早天不亮往山上来。”
只一会儿工夫,铺子又多了位客人。
虽然没人提,众人都知道今天什日子。
七月初九。咸和十七年,张遇初、谢桢等士人便一日投江,昭化十三年,洗襟台便一日坍塌。
而今新洗襟台已建成近三年,洗襟大案平息,虽然士人中对洗襟台毁立争论不休,已有愈来愈多人前来祭拜,尤以七月初九一日居多。
青唯与岳鱼七人茶舍闲谈片刻,德荣唤来掌柜,要给他结钱,“掌柜,茶钱您算算,我结给你。”
掌柜忙说不,又道,“看位样子,今日过来拜祭吧?我茶舍有个规矩,七月初九日过来拜祭洗襟台,一律不收茶钱。”
话出,青唯人皆诧异。
谢容与问:“掌柜,您茶舍开了多久了,怎从前没见过您?”
“快三年啦。”掌柜讪讪笑道,“从前敝人也开茶铺子,只没开儿。”
他说着又道,“会儿拜祭时辰还早,诸位要得闲,不如去士子碑那边看看?”
“士子碑?”
掌柜唤来小二,茶壶递给他,嘱他招待客人,对青唯人道:“敝人与诸位有缘,不如就由敝人带诸位过去。”
士子碑就洗襟台旧址后山,说碑,实际上一片衣冠冢。也不知谁第一个来立,后来人有样学样,原先碑旁,也为自己亲人、故友竖了碑,渐渐成了碑林。
青唯片碑林,看了二十余年前,沧浪江投江士子冢地,也看了九年前,丧洗襟台下士人与百姓。她一个一个看过去,找了徐述白墓,立碑人妻徐氏扶冬,找了方留墓,立碑人父蒋万谦,找了沈澜墓,立碑人遗菀菀,她甚至找了数个她熟悉工匠叔伯墓,立碑人友人薛长兴。
些她熟悉人不知道什时候来过了,带着或许已经平复伤痛,为逝去人立下碑,随后悄然离开。
山中风声涌动,德荣不知道从哪寻来长香,青唯、谢容与、岳鱼七,还有德荣朝天,留芳驻云,手中持香,对着片碑林无声拜下。
带他们过来茶舍掌柜看一幕,似乎被山风『迷』了眼,不由地抬手揩了揩眼角。
他或许也与洗襟台有一段悲喜渊源吧,否则不会僻静山野搭一间茶舍,守许多不归人。不过说不清了,也不深究了,谁没有一段自己故事呢?
前山传来令行禁止声音,间或伴着人们议论,“朝廷怎来人了?”
“多官兵,京来吧?”
“京来人做什?真要拆毁洗襟台?”
青唯与谢容与听得议论声,疾步朝前山赶去。
来人竟玄鹰卫,为首二人青唯和谢容与分外熟悉,正卫玦和章禄,另外,刑部尚书,礼部尚书,还有陵川州尹齐文柏也来了。
谢容与离京前,祁铭回了殿前司,成了赵疏身边一品带刀侍卫,而卫玦则升任指挥,掌管整个玄鹰司。
谢容与也不知道玄鹰司为何会来,也不知道朝廷否不堪士人进言,决定摧毁座毁誉参半洗襟台,此前,谢容与其实见过齐文柏,他知道赵疏并未给陵川下过任何文书。
人们议论声中,卫玦带着工匠登上洗襟台,他似乎低声吩咐了什,但山中风太大了,青唯没有听清,紧接着,玄鹰卫驱着围观人群朝山外避去,举斧凿台动静传来。
真要拆洗襟台?
人群中,有人不禁发出样低呼。
山外看不洗襟台发了什,一刻,青唯脑海中竟浮响起那一段挣扎着,逐光长日中,每一个与楼台有关人愤然而悲亢声音。
“个楼台,不登也罢!”
“洗襟台原就不该建!”
“洗襟台只一座楼台,它有什错?!”
“洗襟台无垢,它为沧浪江投江士人,长渡河牺牲将士而建!”
“你眼中,洗襟台什样?”
“可、可样一来,洗襟台就不洗襟台了,它青云台!”
“至……我眼中,只见洗襟无垢,不见青云。”
……
伴着一声轰然坍塌声,洗襟台动静歇止了,山外拦着人们玄鹰卫尽数撤开,然而人们相顾茫然,踯躅着往山前行去。
直了山脚下,青唯仰头看去,才发现洗襟台并没有被毁去,座楼台仍旧矗立未散烟尘,而适才被拆去,只登上洗襟台阶梯。
三重楼台高筑,可,再也没有人能登上洗襟台了。
样也好,早已有人去洗襟台上看过了,座楼台上没有青云,只有无散去雨雾。
天边薄云酝酿着一场雨,细雨『迷』蒙浇下,山脚下,不知谁第一个抬手,对着座楼台无声揖下。
随后,士人、百姓、玄鹰卫、大臣,甚至远上京君王,也抬手合袖,对着失了登台阶洗襟台拜下。
细雨缠绵不休,有人拜祭过后,很快离去,有人却愿意将入秋山雨守着一份心静,停留片刻。
青唯透过雨朝洗襟台望去,目光却对面山脚下定住。
朦胧雨雾中,她看一个眉眼温润公子坐木轮椅上,身后书童背着书箱,正推着他离开。公子质绝然,目中平静似已忘尘,很快消失苍茫烟雨中。
“看什?”谢容与轻声问。
青唯摇了摇头,“没什,我们也走吧。”
谢容与颔首,携着青唯手缓步离开。
尘埃散尽,人已远去,余下一地烟雨不歇,赋予高台。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