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台——沉筱之
时间:2021-09-22 08:35:41

  “我和小夫人回上溪一趟,一起给孙县令和秦师爷扫墓。墓前有没开败的桃花,小夫人说,大概是上溪乡人过来拜祭时放在这里的。小夫人说,不管孙县令在洗襟台一案中做过什,他是一位很好的父母官,也是一个好人,总有人会记得他……”
  ……
  “师父,前日陵川的齐大人邀官人去顺安阁看画,我们又去诗画会,会上有一副画被卖出两千两。您猜这幅画是谁画的?是漱石。我这才知道,我们离开陵川这几年,画师‘漱石’和画师‘月章’都出名,陵川士人对他人的画趋之若鹜,因他们画风迥异,时时有人争论谁的画作更好,殊不知月章和漱石是兄妹,月章是尹子尹弛,漱石则是尹四姑娘尹婉。
  “……对,师父,前日我在东安街头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不知道是不是看走眼,您这几年走的地方也多,不知是否也见过此人。也罢,信中不便多提,见面再说。师父,您什时候来找小野呀……”
  ……
  六封信看完,余下剩一封,是谢容与写来的。
  “舅父,一别两年,万望安好。今年晚夏入秋,我和小野会去洗襟台看看,洗襟台是毁是立争论未休,好在余波过去,民间怨声已平,听闻近年已得愈多人祭拜,舅父若得闲,不如同来柏杨山,小聚一番。小野分思念您。容与敬上。”
  岳鱼七看到这里,来解开的行囊重新系上,他枕着竹笛歇一夜,隔日天刚亮,拎着行囊又下山。
  大虎追出来:“岳叔,岳叔您又要走啊?”
  他脸上有明显的失望,他才跟岳叔学几招拳脚功夫呢。
  岳鱼七看他一眼,笑一声,“没有一口吃成的胖子。岳叔几招功夫,够受用一辈子,先练好再说罢!”
  “岳叔,您去哪儿呀!”大虎忙不迭地追几步。
  岳鱼七头也不回,“赴约。”
 
 
第214章 
  嘉宁八年陵川,一场细雨过后,陵川暑消退,天凉了下来。
  初九天早上,柏杨山下茶舍刚开张,迎面来了一位眉眼不凡布衣剑客,掌柜连忙上前招待,一边沏茶一边道:“客官吃点什?”
  剑客显然渴极了,就着茶猛吃了一碗,“不必,我等人。”
  不一会儿,山脚一行好人也朝茶舍边来了,当先一对年轻夫妻模样极其好看,子明丽,男子清隽,一看就江湖儿。那青衣子目力好,瞧见茶舍剑客,快走步,高声唤道:“师父!”
  “师父什时候崇阳?”了茶舍,青唯吃下一碗茶,拿袖口揩了揩嘴,问道。
  “刚。”岳鱼七道,“你们呢?”
  谢容与道:“我们三日前就崇阳了,城住了两晚,今早天不亮往山上来。”
  只一会儿工夫,铺子又多了位客人。
  虽然没人提,众人都知道今天什日子。
  七月初九。咸和十七年,张遇初、谢桢等士人便一日投江,昭化十三年,洗襟台便一日坍塌。
  而今新洗襟台已建成近三年,洗襟大案平息,虽然士人中对洗襟台毁立争论不休,已有愈来愈多人前来祭拜,尤以七月初九一日居多。
  青唯与岳鱼七人茶舍闲谈片刻,德荣唤来掌柜,要给他结钱,“掌柜,茶钱您算算,我结给你。”
  掌柜忙说不,又道,“看位样子,今日过来拜祭吧?我茶舍有个规矩,七月初九日过来拜祭洗襟台,一律不收茶钱。”
  话出,青唯人皆诧异。
  谢容与问:“掌柜,您茶舍开了多久了,怎从前没见过您?”
  “快三年啦。”掌柜讪讪笑道,“从前敝人也开茶铺子,只没开儿。”
  他说着又道,“会儿拜祭时辰还早,诸位要得闲,不如去士子碑那边看看?”
  “士子碑?”
  掌柜唤来小二,茶壶递给他,嘱他招待客人,对青唯人道:“敝人与诸位有缘,不如就由敝人带诸位过去。”
  士子碑就洗襟台旧址后山,说碑,实际上一片衣冠冢。也不知谁第一个来立,后来人有样学样,原先碑旁,也为自己亲人、故友竖了碑,渐渐成了碑林。
  青唯片碑林,看了二十余年前,沧浪江投江士子冢地,也看了九年前,丧洗襟台下士人与百姓。她一个一个看过去,找了徐述白墓,立碑人妻徐氏扶冬,找了方留墓,立碑人父蒋万谦,找了沈澜墓,立碑人遗菀菀,她甚至找了数个她熟悉工匠叔伯墓,立碑人友人薛长兴。
  些她熟悉人不知道什时候来过了,带着或许已经平复伤痛,为逝去人立下碑,随后悄然离开。
  山中风声涌动,德荣不知道从哪寻来长香,青唯、谢容与、岳鱼七,还有德荣朝天,留芳驻云,手中持香,对着片碑林无声拜下。
  带他们过来茶舍掌柜看一幕,似乎被山风『迷』了眼,不由地抬手揩了揩眼角。
  他或许也与洗襟台有一段悲喜渊源吧,否则不会僻静山野搭一间茶舍,守许多不归人。不过说不清了,也不深究了,谁没有一段自己故事呢?
  前山传来令行禁止声音,间或伴着人们议论,“朝廷怎来人了?”
  “多官兵,京来吧?”
  “京来人做什?真要拆毁洗襟台?”
  青唯与谢容与听得议论声,疾步朝前山赶去。
  来人竟玄鹰卫,为首二人青唯和谢容与分外熟悉,正卫玦和章禄,另外,刑部尚书,礼部尚书,还有陵川州尹齐文柏也来了。
  谢容与离京前,祁铭回了殿前司,成了赵疏身边一品带刀侍卫,而卫玦则升任指挥,掌管整个玄鹰司。
  谢容与也不知道玄鹰司为何会来,也不知道朝廷否不堪士人进言,决定摧毁座毁誉参半洗襟台,此前,谢容与其实见过齐文柏,他知道赵疏并未给陵川下过任何文书。
  人们议论声中,卫玦带着工匠登上洗襟台,他似乎低声吩咐了什,但山中风太大了,青唯没有听清,紧接着,玄鹰卫驱着围观人群朝山外避去,举斧凿台动静传来。
  真要拆洗襟台?
  人群中,有人不禁发出样低呼。
  山外看不洗襟台发了什,一刻,青唯脑海中竟浮响起那一段挣扎着,逐光长日中,每一个与楼台有关人愤然而悲亢声音。
  “个楼台,不登也罢!”
  “洗襟台原就不该建!”
  “洗襟台只一座楼台,它有什错?!”
  “洗襟台无垢,它为沧浪江投江士人,长渡河牺牲将士而建!”
  “你眼中,洗襟台什样?”
  “可、可样一来,洗襟台就不洗襟台了,它青云台!”
  “至……我眼中,只见洗襟无垢,不见青云。”
  ……
  伴着一声轰然坍塌声,洗襟台动静歇止了,山外拦着人们玄鹰卫尽数撤开,然而人们相顾茫然,踯躅着往山前行去。
  直了山脚下,青唯仰头看去,才发现洗襟台并没有被毁去,座楼台仍旧矗立未散烟尘,而适才被拆去,只登上洗襟台阶梯。
  三重楼台高筑,可,再也没有人能登上洗襟台了。
  样也好,早已有人去洗襟台上看过了,座楼台上没有青云,只有无散去雨雾。
  天边薄云酝酿着一场雨,细雨『迷』蒙浇下,山脚下,不知谁第一个抬手,对着座楼台无声揖下。
  随后,士人、百姓、玄鹰卫、大臣,甚至远上京君王,也抬手合袖,对着失了登台阶洗襟台拜下。
  细雨缠绵不休,有人拜祭过后,很快离去,有人却愿意将入秋山雨守着一份心静,停留片刻。
  青唯透过雨朝洗襟台望去,目光却对面山脚下定住。
  朦胧雨雾中,她看一个眉眼温润公子坐木轮椅上,身后书童背着书箱,正推着他离开。公子质绝然,目中平静似已忘尘,很快消失苍茫烟雨中。
  “看什?”谢容与轻声问。
  青唯摇了摇头,“没什,我们也走吧。”
  谢容与颔首,携着青唯手缓步离开。
  尘埃散尽,人已远去,余下一地烟雨不歇,赋予高台。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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