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要来,江辞舟与何鸿云自也不好多留,陪着太后又说了几句话,一齐告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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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里的小黄门引着几人往外走,出了三重宫门,何鸿云步子一顿:“子陵留步。”
江辞舟回过身:“有事?”
何鸿云搓着手,看了青唯一眼,似乎有点犹豫。
青唯立刻会意,让小黄门引着自己先一步往西华门去了。
何鸿云道:“有桩事,在下不得已,要拜托子陵。”
“念昔只管说来。”
“前一阵,玄鹰司查封了流水巷的莳芳阁,听说是要抓城南暗牢里逃脱的贼人,不知此案可有了结果?”
江辞舟道:“此事我不清楚,这案子一概由卫玦负责。怎么?念昔也想找到那贼人,立上一功?”
“哦,这倒没有。就是子陵你也知道,我有个庄子……”
江辞舟一听他提“庄子”,一下子就笑了,“适才太后才让你不要把心思放在生意经上,这么快又打起算盘了?”
何鸿云的庄子在城郊,说是庄子,实际上是一处狎妓吃酒的私密园子。
何鸿云苦笑道:“实在是我这庄子上,近来除了一个“扶冬”,没一个好货,凭的惹人笑话,我心中也堵着口气。可你说我怎么办?流水巷十八条胡同,做买卖的多了去,上三等,下九流,什么样的美人没有?我顶着这么个身份,总不能明着抢人,眼下……”他顿了顿,悄声道,“你也知道,太后盯我盯得正紧呢。”
“所以,”他退后一步,合袖朝江辞舟行了个礼,“不得已,只能拜托到子陵头上,卫玦此前不是查封了莳芳阁么?要我说,那暗牢里的贼人早跑了,他审几个妓子,审了这么多日了,审出什么了?他就不是个脑子灵光的人!所以子陵,你能不能想个法子,把梅娘和她手下的妓子一并与了我,我一定……”
“好啊。”不等何鸿云说完,江辞舟就道,他带着面具,不露眉眼,只有嘴角噙着一丝笑,“人在铜窖子里,你何时要?”
第16章
何鸿云没想到江辞舟这么爽快就答应了,他搓手思量了一下,“这个,自然越快越好。不过我也知道,眼下子陵你刚上任,卫玦、章禄之两个驴脑袋,跟你不大对付……”
“这却没什么。”江辞舟笑道,朝上指了指,“我什么德行,官家心里头清楚,除了吃酒,只会享乐,叫我去管玄鹰司,官家也是一万个不放心,从殿前司里抽调了两百人,让我并入玄鹰司里。我手上有人,到时候随便下个调令,让我的人跟铜窖子的看守轮个班,那些妓子,给你弄出来就是。你看明日如何?”
“明日?”
这话一出,何鸿云都诧异了,眼下江辞舟正是新婚燕尔,怎么说都该缓几日,何鸿云本想客气几句,但他确实急得很。
江辞舟似乎看出他的踌躇,说道:“你也不必觉得麻烦我,我肯帮你,是有条件的。”
何鸿云连忙道:“子陵尽管说来。”
“莳芳阁的梅娘,有一手‘梅枝舞’的绝技,据说可以在冬雪梅枝上起舞,但见梅花落,雪纷纷,而梅枝不折,她后来将这技艺传授给了不少人,没一个人比她跳得好,她年纪大了,收山了,不跳了,我却还想亲睹一回真正的‘梅枝舞’。”
何鸿云听了这话,有些犹豫。
可眼下人在江辞舟手上,容不得他讨价还价,便点头:“好,人若到了我庄子上,今冬第一场雪至,我必让她跳给子陵看。”
江辞舟又道:“贵庄以两桩事闻名,一曰佳肴‘鱼来鲜’,我想尝一尝;二曰‘美人扶花’,我想看一看,当年名震一时的扶夏姑娘病了几年,我怕是没这个眼福了,眼下新到的这个扶冬姑娘,不知可有幸一见?”
“这却好说!”何鸿云一口答应,“明晚在下要在庄上摆宴,子陵的几个知交,徐家的公子、曲家的小五爷、还有邹平,他近日刚升了巡检司的校尉,都会前来。原本也想给子陵递帖子,这不,怕打扰了子陵你新婚么?那就这么说定了,明晚你也来,到时无论是‘鱼来鲜’还是扶冬,只要子陵想尝的想见的,我通通让你享受个痛快!”
江辞舟道:“你也说了,我刚成亲,明晚就不去了。至于‘鱼来鲜’,这样,明日我让朝天去贵庄上自取,顺道认个熟脸,以后我但凡得了空,自行过去就是。”
这话说出口,竟有个要常来常往的意思。
何鸿云不由地取笑他:“原以为洗襟台那事儿过后,子陵这几年学规矩了,没想到,都成了亲的人了,也不忘了风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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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天刚亮,青唯还未苏醒,身边传来一丝轻微的动静。
江辞舟轻手轻脚下了榻,去耳房里洗漱。
青唯警觉地睁开眼,隔着纱幔看去,江辞舟立在屏风前穿衣,一身绣着雄鹰暗纹的箭袖玄衫,外罩紫纱袍,腰间束了根青銙带,是玄鹰司都虞侯的官服。
看这装束,他今日要去衙门?
他们刚成亲,朝廷给了七日休沐,这是天恩,照道理,如果没要紧的事,是不该去衙门的。难不成是玄鹰司有什么急务唤他?
青唯正思量着,忽然听到脚步声。
江辞舟穿好衣裳,朝床榻这里走来。
青唯立刻闭上眼。过了一会儿,纱幔轻动,似乎是江辞舟把帘子撩开了。
青唯能感觉到他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她不知道他在看什么,只觉得他在榻前伫立的时间太长了些。
良久,江辞舟才无声把纱幔放下,屋门“吱呀”一声推开,又合上了。
青唯在榻上睁眼躺了一个时辰,直到天彻底敞亮了,她才起身,外间的留芳驻云听到动静,推门进来:“奴婢去给娘子打水,备早膳。”
青唯问:“怎么没瞧见官人?”
留芳道:“少爷早上说有急差,赶去衙门了,要等午过才回来,走前还吩咐奴婢们不要吵醒娘子。”
果然是去玄鹰司了。
青唯道:“走得这么急,用早膳了么?
驻云与留芳对视一眼,皆道:“没有,德荣送少爷走的,想必路上会用。”
青唯又道:“他近日在衙门是挂了休沐牌子的,早膳解决了,午膳呢?咱们府上灶房里有备的么?”
即便挂了休沐牌子,偌大一个玄鹰司,哪里会短了堂堂都虞侯一口吃的。
但是驻云伶俐,见青唯一问再问,很快听出了话里藏着的意思。
她想着少爷娘子大约是新婚燕尔,一刻也不舍离分,笑着回道:“有的,奴婢这就让人把食盒备好,娘子是要差下人送去,还是……要亲自送去?”
青唯也似思量了一阵,才道:“我亲自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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府上的厮役驱车送青唯去衙门,途中路过谷宁酒坊,青唯特地买了一壶罗浮春。
玄鹰司的衙署在三重宫门之外,走东华门旁的小角门入,由看门的侍卫验过牌子。
这里不算禁中,各部办事大院与衙署遍布,四品官以上的家眷准允偶尔探访,但通常都是打发府上仆从过来,只因女眷大都会被拦在角门外再三盘问,以各种理由拒之。
今日的侍卫知道江辞舟是刚成亲,没怎么为难青唯,放过了。
青唯到了玄鹰司衙署外,早有一名身形颀长,模样极其年轻的玄鹰卫来迎,此人名唤祁铭,尊称青唯一声“夫人”,说道:“大人一个时辰前唤了卫掌使、章校尉去值房里议事,眼下还没议完,小的先帮夫人去通禀一声。”
青唯打量他一眼,他身上的玄鹰袍簇新,像是个新来的。
青唯道:“不必了,我不过是送食盒来,等等便是。”
祁铭称是,把青唯引至公堂内一间静室坐了,奉上茶,退了出去。
曹昆德早前与青唯说过,玄鹰司分内外衙,外衙就是办事的,玄鹰司四大部,鸮部、鹞部、鸱部、隼部的公堂,以及上头都虞侯、点检的值房,都在外衙。外衙行事相对宽松。但玄鹰司真正的核心却在内衙,譬如臭名昭著的铜窖子,就建在内衙最深处。
因此,进到玄鹰司的外衙容易,但想进到内衙,尤其在卫玦整肃过玄鹰卫之后,难于登天。
青唯吃了会儿茶,在心中把种种借口都思量好,重新带上帷帽,推开门,与祁铭只道是坐累了,不顾祁铭面上难色,径自往内衙的方向走去。
第17章
内衙的大门设在衙署内,与外衙以一道内巷相隔。
内巷宽大,大约等同于一个院落。
青唯不经意走过去,还没到内巷,便被内衙门前的玄鹰卫喝止:“玄鹰司重地,不得擅闯!”
内衙的门开着,从青唯这里望过去,院中每隔一段距离,便伫立着一名披甲执锐的玄鹰卫,拐角处、内门处,每一道关卡,更有多达四名玄鹰卫把守。
这还只是内衙的第一重门,而铜窖子是在三重门内,也就是说,想要见到梅娘,要闯过三个这样戒备森严的衙地。
曹昆德此前的话一点不假,玄鹰司眼下就是个密不透风的铁桶,莫要说她了,连只苍蝇都飞不进。
青唯心中暗自后悔,她实在太冲动,也太高估自己了。
眼下玄鹰司在审的案子只有梅娘这一桩,江辞舟说有急差,她担心情况有变,急赶着送来食盒。转念想想,她与江辞舟成亲不过三日,彼此之间并不很熟,忽然体贴至斯,难道不会惹人生疑吗?
寻常人倒也罢了,可是江辞舟……她直觉这个人不像看上去这么简单。
早知如此,她该从长计议的。
青唯非常自责,她后悔自己打草惊蛇,可眼下草已打了,只能尽量把家中那条蛇安抚下去。
青唯不动声色地往回走,忽见前方行来一列玄鹰卫,足有三五十人之多,他们身上的玄鹰袍与祁铭一样,是簇新的。一路行来,目不斜视,到了内衙门口,为首一名头戴羽翅盔的玄鹰卫出示一张令牌:“奉都虞侯之命,今日我等与鸮部诸位调班。”
内衙的守卫一愣,说道:“此处乃内衙重地,玄鹰薄上有令,不得擅离职守,不得任人擅闯,除非见到三张调令,不能临时调班。”
所谓三张调令,指的是玄鹰司三位当家的,即都指挥使、都虞侯、都点检的调令,然而眼下玄鹰司人才凋令,上头除了一个虞侯,往下便只有卫玦和章禄之了。
为守的羽翅盔颔首,又出示两张令牌:“这是卫掌使与章校尉的。”
守卫接过,自己验过后,又交给旁边的人检验。须臾,他将令牌交还给羽翅盔,拱手道:“在下能多问一句,虞侯为何要忽然调班吗?”
羽翅盔露出一个淡笑:“虞侯新禧,犒赏大伙儿的吃酒,新官上任,大伙儿莫要不给虞侯面子。”
守卫的还是迟疑,但卫玦、章禄之都应了,他们哪能不从?于是对羽翅盔道:“你们的人先进去,我再让鸮部人撤出来。”
青唯看了一会儿,见玄鹰卫撤换人手,便跟祁铭一同回外衙去了。
又在静室里静坐片刻,青唯出来,把食盒交给祁铭,说道:“我一个女眷,不好在此多打扰,既然虞侯还在议事,小兄弟帮我把食盒转交给虞侯便是。”
祁铭称“是”,他本想把青唯送至宫门,但青唯只道是认得路,让他在衙外止步,自行走了。
青唯离开玄鹰司,越走越快。
她适才已仔细观察过了,虽然内衙进不去,但是内外衙之间的巷陌东侧,有一个天井与旁边的衙署相连,形成一个死角,伏在檐上,既可以遮掩身形,又可以看到内巷里的动静。
她直觉玄鹰司忽然调班没这么简单,且今日请求调班的玄鹰卫,身上的袍服簇新,换言之,他们极可能是新来的。
青唯此前一直与曹昆德有联系,玄鹰司任何风吹草动,曹昆德都会告诉她,直至薛长兴投崖,未曾有任何新人调入玄鹰司。因此这些新来的,应该是这几日刚到玄鹰司,大概是皇帝担心江辞舟独木难支,给他分派的人手。但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既然是新来的,他们很可能对内衙的情况不熟悉,更有甚者,他们尚没有见过梅娘与一干妓子!
玄鹰司雪藏五年,五年后的第一案,便是与薛长兴有关,事出反常必有妖,青唯没有妄想要在这些人的眼皮子底下闯进内衙,但她必须再去看看。
她此行仓促,没有做万全的准备,走到一处无人的墙根下,双指抵住唇,急吹三声鸟哨。
隼飞至半空,她担心惊动旁人,没有去接,隼不下落,盘旋片刻,飞回去了。
青唯不知道曹昆德看到来而复返的隼,会不会出手帮助自己,她来不及多想,足尖在墙根上借力,瞬时跃上屋檐。
衙署之地虽不如禁中戒备森严,也有巡逻的侍卫,青天白日,青唯一身青衣,实在显眼,她俯身在瓦顶,几乎是匍匐前进,不敢弄出一点动静。
不出所料,这帮新来的玄鹰卫果然有异。
青唯刚到天井的死角处,玄鹰司已调完班了,卫玦的人马一撤,为首的那名羽翅盔便吩咐:“把门掩上。”
随着“砰”一声,外衙通往内衙的门被合上,羽翅盔立刻看向下头几人:“快去。”
几人颔首,疾步往内衙去了。
又待片刻,只听一阵仓促嘈杂的脚步声,间或伴着一阵压低的催促:“走快点!”
只见数十个穿着绫罗绸衣的女子一个接着一个走出来,正是莳芳阁的妓子!
她们被关了数日,身上有些脏,好在大多看起来都没受伤,大概是缉拿梅娘时顺便拿的。梅娘落在最末才出来,她受了刑,身上有数道带血的鞭痕,走路也一瘸一拐的。她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饶是如此,也没让人掺扶,神色镇定的步至内巷,在玄鹰卫的吩咐下,与前头一干妓子一样蹲下身来。
羽翅盔于是吩咐:“你们在这里守着,我去看看人到了没有。”说着,从内巷西侧的小门出去了。
青唯暗自错愕,看这架势,他们是想把人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