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台——沉筱之
时间:2021-09-22 08:35:41

  刘阊引着扶冬过去,拜道:“四公子。”
  何鸿云有些疲惫,伸手揉着眉心,没有睁眼:“怎么样?”
  扶冬屈了屈膝,轻声道:“回四公子,江公子与他身边下人看上去并无异样,但是中途有一名下人不慎洒了汤水在梅娘身上,被一名玄鹰卫带去隔间换了衣裳。”
  “什么样的玄鹰卫?”
  扶冬摇头:“带着帷帽,奴家瞧不清他的样貌。”
  又是个带帷帽的。
  江辞舟那位少夫人,不也常带着帷帽?
  他今日带梅娘过来,就是为了试一试江家这位少夫人。眼下来看,那个潜入祝宁庄的女贼,倒真像是她。
  邹平俯身在一旁献计道:“小何大人,照卑职看,不如立刻设计把那女贼揪出来。”
  何鸿云问:“你的人手已埋伏好了?”
  “埋伏好了,都藏在死胡同里,照小何大人的吩咐,都穿着黑衣,只装作寻常贼人。”
  “没带弓弩吧?”
  “这等曝露身份的兵器,卑职早吩咐他们收起来了。”
  巡检司的巡卫通常是不配弩的,但邹平的状况有点特殊,他的父亲是卫尉寺卿,卫尉寺这个衙门,专管军器火药,他资荫做官,下头无人可领,兵部那头图省事,从卫尉寺里拨了点人手给他,此事原本不合规矩,但朝廷办差么,只要明面上过得去,有些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便罢。
  何鸿云问刘阊:“那女贼功夫厉害得紧,你请的杀手都到了吧?”
  “回四公子,早就埋伏好了。”
  “好。”何鸿云道,“到时速战速决,不要惊动旁人。”
  他吩咐扶冬:“你去告诉江辞舟,说你其实是折枝居的掌柜的,在折枝居院中树下埋了坛酒,让他跟你去取。”
  扶冬听了这话,却是犹豫:“可是四公子也说了,江公子这个人,并没有看上去那么简单,恐怕未必愿意跟奴家过去折枝居。”
  何鸿云道:“怕什么?他若真是江辞舟,美色当前,还能不跟着你去?他若不是江辞舟,这么费尽心机地接近你,绝不可能放过这个机会。你只管把藏酒的事告诉他,到时胡同里闹起来,你只当是进了贼,躲起来便是。”
 
 
第25章 
  不一会儿,竹舍外响起叩门声,扶冬柔媚的声音隔着木扉传来:“江公子,是奴家。”
  江辞舟任德荣给她开了门,问道:“怎么说,有酒吗?”
  扶冬柔柔一笑,也不回话,径自坐来江辞舟身边,掩手凑去他耳畔,低语了几句。
  江辞舟听着听着,唇边噙起一枚轻笑,“还有这等好事?”
  扶冬声若银铃:“是啊,江公子来吗?”
  江辞舟起身,吩咐道:“德荣,带上食盒,去装扶冬姑娘的新酿。”握着翠竹扇比了个“请”姿,“那就劳烦扶冬姑娘引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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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戌时尽末,天早就暗透了,但是东来顺附近还很热闹,江辞舟一路跟着扶冬拐进沿河大街的岔口,到得折枝居跟前,只觉喧哗隔绝,胡同里静得古怪。
  “就是这里了。”扶冬任朝天劈开铜锁,把门推开。
  折枝居的小院青唯前几日来过,里头除了一个干枯的大水缸,什么都没有,可今日这院中的酒气比此前浓了许多,间或有阵阵馥郁的桂花香,简直诡异至极。
  青唯屏住呼吸,四下望去,天太黑了,火把的光只照亮一小圈地方,恶人都蛰伏在暗处,什么都望不见。
  扶冬从铺子里取了一把小铲,在院中老槐下挖出一坛酒,递给江辞舟:“江公子。”
  她的身姿半幅掩在暗中,半幅曝露在火色里,手中捧着一坛酒,柔美却热烈,定力不好的,还未吃上一盅,人就该醉了。
  江辞舟笑了笑,伸手去接酒,指尖还没触碰坛身,暗夜中,忽然亮起一道雪光。
  “公子当心!”朝天高喝一声,闪身于江辞舟身前,江辞舟刚撤回手,只见一道飞刃当空掠过,径自击穿酒坛。
  酒坛子“啪”一声碎裂在地,几乎是同时,十数身穿黑衣的蒙面人从院墙上、铺楼顶跃下,朝江辞舟一干人等扑袭而来。
  朝天早有防备,立时拔刀而上,青唯的手在腰间一翻,倒抽云头刀,回身横斩,将从铺门赶来的蒙面人一刀逼退。
  祁铭等三名玄鹰卫护列在江辞舟与德荣周遭,他们是从殿前司调过来的武卫,功夫本就不错,加之朝廷兵马训练有素,三人成阵,足以应付攻来院中的蒙面人。
  青唯见他们游刃有余,四下一望,见扶冬还瑟缩地躲在槐树后,当即提刀过去,一把握住她的手,护她至院中干枯的水缸,叮嘱道:“你在这里躲好,待会儿我有事问——”
  话未说完,忽听身后江辞舟低声提醒:“当心!”
  青唯耳廓微微一动,尚未回头,刀身在身侧挽了个花儿,变刀为匕,刀背紧贴着手臂,朝后一个纵刺,贯穿偷袭杀手的胸膛。
  青唯回身看去,原来正是她这一分神的功夫,院中除了蒙面人,竟又涌现出十数身覆黑衣的杀手。
  所谓杀手与一般的武者不同,他们可能功夫平平,但招招式式尽是杀机,他们总是蛰伏在暗处,一旦找准时机,甚至可以不顾自身安危以命换命。
  这样的杀手又被称为死士,哪怕是功夫再高的人,遇到他们,一个不慎也可能命丧黄泉。
  十数杀手目标明确,齐齐扑向青唯,青唯暗自一惊,瞬间后撤。
  “祁铭。”江辞舟唤道。
  “虞侯?”
  “我这里无事,去帮她。”
  祁铭立刻称是,带着两名玄鹰卫飞奔过去,与此同时,朝天逼退身侧的蒙面人,也提着刀赶过来。
  然而何鸿云雇的杀手竟不止这十数个,很快新的一批涌入院中,越过祁铭的防卫,扑向青唯。
  四面刀刃加身,青唯纵跃而起,云头刀脱手掷出,扎入前头杀手的腿股,青唯落地,拔出刀带出一道血光,上前一脚踩折杀手的脖子。
  可是然而杀手解决了一个,后头还有无数个,青唯连步后退,江辞舟见状,立刻迎上前去,伸手扶住她的腰身,青唯借着这一股支撑力,仰身倒下,避开杀手一轮攻势,尔后挺身而起,变守为攻,挥刀迎上杀手,顺道还说了声:“多谢。”
  江辞舟没应声,收手负于身后。
  指间残留着余温。
  成亲数日,她的身形始终掩藏在宽大的衣袍之下,适才于斗篷下扶住她,才知那腰身居然不盈一握,柔韧又有力。
  杀手们不孔不入,简直像陋室里的耗子,青唯觉得冤,闯扶夏馆的又不是她,忍不住回头问江辞舟:“你对何鸿云做什么了,他这么恨我?”
  江辞舟道:“娘子是在见缝插针地套我的话?”
  青唯懒得跟他打机锋,“你不出手?”
  江辞舟道:“娘子看我像会功夫的人么?”
  他会不会功夫她不知道,此前确实听德荣说过,江辞舟在洗襟台下受过伤,身上留有旧疾。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今夜想要事成,必须在刀锋上淌过一遭,青唯正想辙,只听江辞舟在后头道:“娘子平日里不是用刀的吧,怎么不用自己兵器?”
  她的兵器是软玉剑,不能用,用则身份败露。
  青唯不知他是否又在试探自己,只敷衍说:“没银子,你给我打把兵器?”
  江辞舟道:“朝天听到了么,把你的刀给她。”
  朝天头皮一麻,事到如今他算瞧明白了,当夜他在祝宁庄遇到的女贼正是少夫人,他把闯扶夏馆的过失扣在青唯身上,被喂了一碗馊了的鱼来鲜又被扔了新刀,实属不冤。
  可新刀到手中还没用上几日,朝天心疼得紧,闷声劈砍,只觉多用一会儿是一会儿,没准儿一会儿就被青唯抢了,一时间竟把大半杀手逼到酒馆之外。
  青唯借机撤回江辞舟身边:“扇子借我一用。”
  江辞舟一笑,递给她:“拿去。”
  青唯没有伸手来接,将扇子套在云头刀尖,回旋展开,随后往地上狠狠一杵,扇柄下方的折合处瞬间崩断,散开的竹篾扇片被刀刃抛向高空,青唯伸手凌空揽过,将竹篾片通通拢于掌中,随后伸手一掷,竹篾如飞刃,一刹击退余下的杀手。
  江辞舟有些讶异:“娘子好俊俏的身手。”
  他这扇子名贵,扇柄虽毁了,翡翠扇坠子还落在地上,青唯随手用刀尖一勾,将扇坠子收入怀中,问江辞舟:“你不是说要将计就计?打这么久了,事情早该闹大了,怎么没见东来顺那个吃席的小章大人过来?”
  江辞舟也觉得时候差不多了,唤道:“祁铭。”
  “在。”
  “去高处看看。”
  祁铭个头高,轻功也好,闻声在朝天几人的掩户下跃上酒馆楼顶,展目一望,当即蹙了眉,他跃下房顶,来到江辞舟身边,“虞侯,小章大人还有跟他一起吃席的士子已被这边的动静引过来了,但是邹平让巡检司把他们拦在岔口外头。”
  德荣思忖一番,说道:“公子挑在小章大人摆席的同一天摆酒,那个小何大人勘破玄机,早作了防备,恐怕邹平眼下只称是巷子里进了贼,并不让他们进来。”
  祁铭也道:“邹平的巡卫扮作贼人,一没配弩,又躲在杀手身后,无法活捉,虞侯,如果不能让邹平坐实暗杀您的罪责,今夜功夫恐怕就白费了,小何大人必是算准您会赴局,才出此下策的。”
  青唯听他们说完,心中暗道不好,她知道何鸿云这个人不是善茬,没成想这么难对付。
  青唯回头问江辞舟:“眼下怎么办?”
  江辞舟语气如常:“德荣,我让你备的火药呢?”
  “在呢。”德荣说着,从手边食盒里取出一小捆桐木扎,下头连着一根引绳,正是火药。德荣道:“可是公子,我们出不去啊,外头都是杀手,巡检司那帮人又拦在岔路口看戏,这火药就算炸了,也炸不到巡检司头上。”
  “看戏不是正好?”江辞舟道,“谁说让你炸外头了,往这儿炸。”
  “这儿?”
  “别忘了,这个邹平的父亲,是卫尉寺卿。”
  德荣还没明白,青唯已先一步反应过来。
  卫尉寺是专管军器火药的衙门,而火药这样的管制之物,寻常人难以获取,如果意外出现,头一个该被怀疑的就是卫尉寺。
  邹平的巡卫今夜经何鸿云提醒,没有配弩,这不要紧,他们是兵部闭着眼从卫尉寺调出来的,接触到军库里的火药一点不难。
  自然单凭火药,要怀疑到邹平身上还有些牵强,可是此前在何鸿云的庄子上,邹平已让身边巡卫放弩射杀过江辞舟一回,眼下他的巡检司又恰好堵在岔路口,如此一而再再而三,火药一炸,前面的射杀就变成了有意为之,他想要赖过去便不可能了。
  邹平凡事听命于何鸿云,他坐实伏杀玄鹰司都虞侯的大罪,何鸿云就算能明面上洗脱干系,一时之间也不敢轻举妄动了。
  怪不得江辞舟说,他要让何鸿云不得不罢手。
  德荣还在深思,青唯上前一步,一把夺过火药,问江辞舟,“扔哪儿?”
  江辞舟看向一旁两层高的酒舍,青唯随即点了点头。
  顷刻之间,又有杀手袭入院中,青唯高声道:“祁铭,帮我断后!朝天,去门口,准备开路!”
  朝天立刻应“是”,身形一下暴起,径自杀向折枝居门扉。
  青唯的身法极快,冲入酒馆中,取出怀里的火折子,引燃火绳,退出来时顺便从水缸里拎出躲在里头的扶冬,携着她往门口奔去:“快走!”
  兵戈交织声中,隐约混杂着一丝“滋啦”的暗响,空气里浮起一股呛人的烟味。
  适才青唯突进酒舍,杀手们没瞧清她手里拿了什么,直到闻到这一股烟味,才知是大事不好,一时间或翻墙或跃舍,纷纷抢出酒馆。
  江辞舟一直在门口等青唯,直到看到她携着扶冬出来,拽了她的手,带着她疾步往外走。
  离火药引炸还有一瞬。
  就在这一刻,变故发生了。
  暗夜中,亮起一道清光,一直跟在青唯身后的扶冬忽然自袖囊里摸出一支玉簪,举簪就向青唯的脖间刺去。
  江辞舟只觉眼角寒光微闪,先一步回头,伸手箍住扶冬的手腕,反手一折,震落玉簪。
  玉簪落地,碎落成瓣,青唯的目光落在簪身上,霎时大惊——这支玉簪与薛长兴留给她的那支双飞燕一模一样。
  扶冬见玉簪碎断,眸色大伤,立刻弯身去捡,然而青唯却快她一步,将玉簪捞起。
  正是这时,只闻一声轰鸣巨响,夜色中火光冲天而起,一股灼灼热浪裹着砂石尘土,朝他们席卷而来。
  只因耽搁了一瞬,他们没有及时撤开,离酒舍实在太近了。
  青唯被巨响震得脑中一片空白,等反应过来,才发现自己竟已卧倒在地,卧在……江辞舟怀里。
  青唯愣了愣,她从未与人有过这样近的接触,而男人的胸膛温热有力,让她觉得万分不自在。
  她不由抬头,对上他的目光。
  他身后是冲天的火色,而他的目光却深静如水。
  就好像成亲那天,他刚掀了她的盖头,看到是她。
  “你……”
  青唯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她觉得莫名,觉得他似乎不该这样看着她。
  江辞舟默了一下,撤开环在她腰间的手:“你没事吧?”
  青唯摇了摇头,问:“你呢?”
  江辞舟道:“我还好。”
  青唯心中困惑难解,想了想,还是问出口:“你刚才……”
  “我的扇坠子还在吧?”不等青唯说完,江辞舟便打断道,“是我母亲留给我的,很重要。”
  青唯又愣了一下,原来他刚才保护她,是为了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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