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呆子居然在临走前当着首长的面问宁馥,“考完、考完试,我……还可以跟你一起学习吗?”
宁博远那脸当下黑如锅底。
杜清泉被崔国富以逃命般的速度拉走了,梁慧雪和高涵也都跟在后头离开。
“这就是你喜欢的那个?”宁博远的声音更冷了。
宁馥无辜地摇头。
宁博远知道宁馥有个什么“心上人”。
若不是当初她母亲心软给被软禁在家闹绝食的宁馥开了门,让她真的去报了上山下乡,他早把这不懂事的孩子塞上军列送部队当兵去了。
宁馥不愿意回城是因为在内蒙谈了对象,这点他们两口子早有猜测。再联想到宁馥突然一反常态,要认真学习参加高考,更坐实了宁博远心中的怀疑。
高考只是她逃避回城的借口。很明显就是为了跟她喜欢的人待在一起!
宁将军反复运气。
如果宁馥是他的士兵,他早叫她滚出去跑个五十公里负重越野清醒一下头脑了!可没办法,她是他闺女。
小女孩总是容易满脑子那叫什么来着……浪漫主义?对,浪漫主义!
宁博远不理解。
大好青春,不思报国,天天惦记着一个男人,有什么意思?
但那是他女儿,闹绝食要自鲨,就为了和这么个毛都没长齐的小男孩谈对象。
他也不能真的看着她成天寻死觅活郁郁寡欢。
不是没打过,也不是没骂过,可这孩子偏偏在脾气上随了他,一根筋的死犟。
当爹的总是先被折腾得没了脾气。
……如果真的能好好学习,从此走上正轨,谈对象的事……忍了也就忍了。
宁博远道:“你要是谈了对象,和家里说。考上大学当然好,如果不成,把你们两个都安排回来。”他想伸手摸摸女儿的头发,最后还是没动,保持着威严,“你不想进部队,我不逼你。”
他说着说着叹了一口气。
宁馥不知道她爹心里已经认定她什么高考、什么报国都是为了和恋人双宿双飞的借口了,还认真地表了一下决心,“我不搞对象。我会考上的,真的。”
她拿小鹿眼看她爹,心里想,忠孝不能两全,将来女儿要以身许国,或许不能承欢膝下,支持下女儿搞事业呗。
她爹被小鹿光波击中了,心里想,算了何必强求她一个女孩做什么大事业呢,只要她能过得好好的,自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尽可能让她高兴吧。
脑回路精准错过,连一个交叉点都没。
饭吃完了,宁馥也要回去复习了。
“谢谢您‘顺路’来看我。”她道。
宁博远浑不在意地摆摆手,“刚好有点事情来这里出差而已。我今天下午就走。”
他有点失望,但也算是放下心来。只要宁馥还愿意听家里的话就行。
以后回了城,他豁出这张老脸找找人,把她安排在离家近够得着的地方,平时多看着点,总不至于再走岔了路。
然而宁馥爹的这一口气,还是松得太早了。
他出了门正要上车的时候,就见一个年轻人从旁边走上来。身边的勤务兵悄声说这个青年已经在这里徘徊了有一阵。
宁博远认出他是刚刚一起吃饭的知青之一,于是略停下脚步,询问地看着他。
“叔叔您好,我叫高涵,”青年额头有点冒汗,然后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样,说道:“——我、我是宁馥的恋人。”
面对宁博远冰冷的目光,高涵那发热的脑子终于冷静一些,他有些张口结舌,心中反复回想,是什么鬼使神差的力量让自己突然把事情推向了从未预料过的方向?
但事已至此,他不能再后退、再犹豫了。
机会,稍纵即逝。
“我是真的很爱她!她、她也很喜欢我!我们曾经在一起歌咏星星和月亮。我们确立了共同的目标以后,一直共同学习共同进步,小宁她还把教材借给我……”
他的话戛然而止。
高涵意识到自己不该这样说。因为没有哪个做父母的,愿意满怀欢欣地听旁人描述他们的宝贝子女是多么地爱另一个人,以至于为他付出和牺牲。
——更因为高涵看到了对面首长的脸色,从刚刚的平淡和蔼,转化为电闪雷鸣。
高涵甚至不怀疑,如果是在当街杀人都没人管的旧社会,对面这个军人会立刻拔出枪来给他头上崩个窟窿。
他第一次直面这样的怒意,竟然不由自主地有些腿软,走不动道了。
“不……叔叔,我是说、我是说,我真的很喜欢很喜欢小宁,我想要和她在一起,我恳请您,给我机会,让我好好地照顾她……”
宁博远的嘴唇都扭曲起来。
他没有再理会高涵,转身就上了车,越野吉普车发动机一声轰鸣,扬长而去,只留下还张着嘴的高涵在原地吃了一嘴灰。
司机和副驾驶的勤务兵全都屏气息声,沉默中宁馥她爹的怒火仿佛已经燃出“噼里啪啦”的响声了。
眼瞅着宁博远气得脸都紫了,勤务兵赶紧劝慰,“首长,您别着急,小宁她……”
勤务兵语塞了。
宁馥暗恋高涵的事,也就宁博远不知道。
宁博远是认定了宁馥在图拉嘎旗有个对象,就算宁馥再如何不承认也无济于事。他是看那姓杜的孩子人虽然不机灵,但可贵有一份直白,看着也是个好学的,这才打算捏着鼻子默认了——
谁想到又蹦出这么一个来!
宁博远一想刚才高涵的话就生气。
娇娇写信回来说要参加高考,需要教材,她妈妈高兴地一宿没合眼!谁想到她是为了那个高涵!
娇娇这孩子是怎么回事!
这个高涵如此急不可耐,吃饭时又和另一个女知青紧紧挨在一起,哪里对她有一丝心意?!
他现在冲上来冲着他这个家长来表真心,又是打得什么算盘?!
“我和娇娇说话的时候,他是不是在外边?”宁博远突然问。
勤务兵回忆两秒,小心翼翼道:“是。”
宁博远气得哼笑一声。
他的女儿他知道。娇娇喜欢上谁必然是一心一意的。可她太单纯,太容易被人骗了。
这个高涵一冒出来,就彻底让宁博远推翻了吃饭时的一切“妥协”。他是阅人无数的。
宁博远自认是个粗人,但战场上什么样的人会当逃兵,什么样的人会叛变,什么样的人会流尽腔子里最后一滴血也绝不后退,他一眼就看得透透的。
他女儿是个好孩子,却也是个傻孩子!将来结婚,什么风花雪月能当饭吃?!找个聪明圆滑的投机分子,不如找个一心对她好的实心儿人!
可小女孩儿哪明白这些呢。
他不能把娇娇交到这么一个人手里!
宁少将坐在越野车后座沉思几秒,又看眼窗外不断倒退的景色。
荒原连绵,积雪未消。
他这次来,其实就准备看看宁馥到底是不是认真地要考试。
如果是,就放她去飞去闯,去做那“永远的青年”;如果不是,那就办了回城的手续,让她回城,去当兵也好进工厂也好,家里自然会将她的人生安排好。
否则他一辈子为国建功,自己唯一的孩子却没管好,说不过去。
让娇娇回城,刻不容缓。她一个小姑娘,一步踏错,可就悔之晚矣!
宁博远虽然失望自己闺女到底长成了温室花朵而非参天大树,但终究,他不能让他的花朵儿就这么在荒原上被雨打风吹。
“你留在县里,把手续办了。”
宁博远脸上已不见怒气,他迅速地做了决定,对勤务兵道:“高考结束,直接把她带回来!”
第14章 谈恋爱不如震撼考官
已经坐在考场上的宁馥并不知道,和她脑回路南辕北辙的父亲已经做了让她考完立刻回城的决定。
宁馥正在写她的最后一道题。此时距离考试结束还有将近一个小时。
这一场是数学。
对于今天坐在考场上的很多人来说,这份卷子并不容易。
他们站在通往命运转折的十字路口上,而这薄薄的一张纸、几道题,就将决定他们今后的命运的方向。
有些人可能只有小学的文化水平,有些人已经在“广阔天地,大有作为”的锻炼中忘记了怎么拿笔。
有人埋头奋笔疾书,有人急得满面通红抓耳挠腮,也有人面对一纸天书,无望地枯坐,眼神的所有的光都熄灭了。
在这种场合这种情况下,总有人心态崩得突如其来。
比如坐在宁馥旁边的一个考生。
没别的原因,宁馥题答得实在太快了。
——考试最怕的就是坐在学霸旁边,然后卷子有好多页。
光是翻页的声音就能把你那脆弱的神经折腾疯了。
懂的都懂。
但通常情况,常人只是心态焦躁,而不像现在——她旁边一个男知青直接崩溃了。
能不能不要翻了!他怒吼道,整张脸都胀得紫红,脖子上青筋迸出。
这一嗓子炸雷似的,全考场连同监考老师都惊呆了。
他重重的锤了桌子一拳,拳头都砸出血了。
那考生喝嚷完便立刻后悔,脸色愈发难看。
此时监考老师已经走了过来,示意他注意考场纪律。他已经算比较走运了,仅仅是被警告了一次,并没有被赶出考场。
他喘喘着粗气,尽全力让自己平复下来,重新握起笔,手却还在不停的颤抖。
他忍不住往旁边看了一眼,宁馥也正在看他。目光交汇,宁馥朝她歉意的笑了一下。
接下来的四十多分钟,宁馥没有翻动一次考卷。
她很安静地坐到了考试结束。
安静到她旁边那个刚刚崩溃过一次的考生都感到诧异,甚至多出了几分愧疚。
考试结束的铃声响起,考官收卷。
那男生在离开之前有些不好意思地跟她道了个歉,“对不起啊,我是我是太紧张了,不是冲你。你最后不翻卷子了,会不会影响到你?”
宁馥笑着摇摇头,挥手对他道了个别,“祝你下场考试顺利!”
这场注定铭刻历史的时间节点的考试才进行到一半,宁馥就已经在考生和监考教师之间出了名。
——她就是那个提前半场答完,靠翻卷子检查就把同场考生给搞崩溃的奇葩!
这还不是最奇葩的事!
在别人崩溃之后,她真的就不翻卷子了,一直坐到考试结束!
——她不觉得这会让人家心态更崩吗?!
下场考理科综合,监考的是个老教授,几年前下放到县里的中学看大门,调回城里重新任教也就是这几天的事情了。
他打定主意见识见识那位“奇人”。
他踱步经过宁馥身旁。
然后发现,对于这些考生来说几乎是难度最高的理科综合,她竟已早早答完。
这的确少见。
老教授忍不住又经过了一次。
又一次。
再一次。
监考官频频经过,并且每一次经过时,在她身后停留的时间似乎都比别人要长上那么一分钟。
对此,宁馥的心态稳如老狗。
——如果你在无数的快穿世界里经历了霸总的壁咚,反派的凝视,那么来自后脖子的监考老师的视线实在算不上灼人。
她甚至有些贪玩地把所有解都列出来了。
老教授:不是奇人,是个狂人。
如果说卷子里的难题像是给出了一大堆毫无头绪的毛线头,考验的是考生们在两小时的考试时间内将它们重新理成一个个线团,那么这个学生——她是在短短的一小时里织了件毛衣出来!
而这场考试,她也真如传闻中那样,写完卷子只看了一边做确认。
之后就不在翻动了。
考试结束后,老教授还是忍不住叫住宁馥问了一句。
“为什么不多检查几遍?”
宁馥道:“频繁的翻卷子,可能会打扰到其他考生。”
老教授:“你知道高考意味着什么吗?不是你为了别人的一点点感受,放弃你自己前途的时候!”
他是惜才的。但他不能相信在重开高考的第一年,第一次考试中,在这个偏远地区的知青中间,会有人将这场考试当做寻常测验一般对待。
不检查,就是一种轻慢。
他看着眼前这个年轻的小姑娘,真不知她是太轻狂还是太善良。
而她只是沉静一笑。
“我知道,谢谢您老师。”
言下之意,如果不是在她能力范围之内的事情,她也不会去做。
老教授摇头叹气。
“对于你自己的前程命运,你太儿戏了。”
宁馥道:“老师,相信我,我将我的前程命运以及这个房间里所有人的前程命运都严肃对待。”
她知道这位上了年纪的监考老师也是好心,因而笑道:“您别担心,只做一次检查,我也考得出个状元来的。”
宁馥觉得还是有必要做个有良心的学霸,顺便嘴上爽一爽。
说实话,她在图拉嘎旗还真没怎么过足这凤霸天的瘾。
吹13的重要法则——不要跟真的不懂行的人吹。
在图拉嘎旗的父老乡亲眼中,宁馥已经是顶了天的聪明了,“大学生”对他们来说更是个天方夜谭般的名词。就算她在五分钟内解决了哥德巴赫猜想,在老乡们眼里也不如五分钟挖一垅地的土豆厉害。
宁馥朝监考老师狡猾又带点小得意地一笑。
反正人家也不知道她姓甚名谁,又装了一回逼,深藏功与名。
中国导弹发射研究第一人朱培清,后来在自传中回忆自己的得意门生。
他写到:“我们的第一次见面实在称不上愉快,但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作为一个女孩子,她似乎有一种很深的叛逆精神,以至于当时我将她视为一个狂妄,幼稚,只是略有些才华的年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