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这丫头前段时间拍了这个广告。岳玥在家抱着遥控器看了好几遍。
男士腕表低调典雅,是那些有品位的人们喜欢的机械精确和艺术浪漫的结合之美。当然,岳九池自觉自己不在此列。
哪怕他是一名花样滑冰教练,对于技术和基础能力的看重,也远超演绎的艺术性。
他是个俗人,只分辨好看和不好看。
他也是个粗人,美玉在他手中,险些就要生出裂痕。
岳九池的心里,还是愧疚。
说到底,她还是个孩子呢。
每一次都给他许诺高难度的动作,阿克塞尔三周,烛台贝尔曼,看着仿佛是宁馥有什么过分、越界的事要做,以此做交换。
可难道他做教练的,就不知道这是她自己在逼着自己去拼极限吗。
他的要求高,她就要完成得比他定下的标准还要好。
再仔细端详宁馥送他的这块表,只看出精致漂亮,一看便价格不菲。转到表盘的背面,有一个精巧的刻印,是一个漂亮的,标准的烛台贝尔曼。
只一打眼,岳九池就知道这表盘背面刻的小人就是宁馥。
——哪怕连脸都没有,哪怕所有的线条都流畅而精简,看起来完全像个标志。
但岳九池知道,这是宁馥的烛台贝尔曼。
这是她在今年世锦赛上完成的那一个。
她的那套动作难度很高,烛台贝尔曼、勾手四周+后外结环三周,阿克塞尔三周……
她仿佛有着与生俱来的,在舞蹈和表演上的天赋,而她偏偏还要在技术上做到最顶级的水准。
那场比赛,如果所有的动作都能顺利完成,拼一个冠军都未尝不可。
但就是那场比赛,就是这些一个华丽过一个的技术动作,将她已到极限的技术短板击溃了。
这让岳九池发热的脑袋彻底冷静了下来。
也让他心甘情愿地,将宁馥完完全全地交给了国家队,交到了他痛恨的兄长沈一城的手上。
这孩子已然很有些求全责备,他不能再在上头添一把火。
她要做长久闪耀的星辰,不该在短时间里,被燃烧殆尽。
***
而此刻,岳九池看着那个被刻在价格奢侈的腕表上的印记,忽然有点眼眶发热,不禁想要滴下几滴马尿。
他知道这块表,是宁馥在和他说“没关系”。
世锦赛上她的确受了伤,耽误了名次,甚至差一点影响到以后的运动生涯。
但那个烛台贝尔曼她滑出来了。
而且很美。
哦当然了,后来岳九池才知道他哥沈一城也收到一块表。
那臭丫头把品牌商送的价值好几个零的手表当批发货送教练了!他居然为了一块和见鬼的沈一城同款的手表,在人来人往的机场险些落泪!
——在亚冬会庆功宴上,两个先后发掘、培养过宁馥的教练端着酒杯相遇,本想要一笑泯恩仇,结果杯子还没碰到一块儿,就不约而同地看见了彼此手上特别眼熟的同款腕表。
得。
渡尽劫波兄弟在?相逢一笑泯恩仇?*
呸,泯个屁!
***
不过再后来,有人重金求购岳九池的这块腕表,岳九池没卖。
有多“重金”呢?
——够在B市这个房价贵得放飞自我的一线城市买一套高端独栋小别墅。
而且人买家都说了,买来肯定不佩戴,只收藏。
本来斐瑛的这款系列腕表就生产的数量极少,而随着“冰上玫瑰”冬奥封皇,表盘背面的刻印的,以那位统治级别的世界花滑女单为原型模板,更让这块被命名为“丝绒天鹅”的腕表价值飙升。
更别提这还是在岳九池——宁馥的教练手上佩戴过的。
岳九池不得不捏着鼻子相信,如果不是沈一城在国家队,身份更多些震慑力,那些想收藏的人得把他哥的门槛踩塌了。
表对岳九池来说就是个看时间用的东西,它值一千还是一千万,在岳九池眼里都没什么太大的区别。
他留着这块表,就好像留着那个在他心里事事都要求完美,好像特别成熟,却又特别执着的女孩。
哪怕她现在已经是世界最顶尖的花滑女单呢。
她在机场,一口一个吃过两个油炸鸡腿,笑得像一只小狐狸。
***
飞机上,宁馥坐康嘉雯和王露中间。
这次出国集训当然不止她们三人,但在国家队,实力就像一条硬杠杠,在一群年轻的女孩子中间划出一道道无形的边界来。
不知不觉的,大家伙儿好像也默认了这种集体出行的活动,她们三个就挨着。
哪怕很明显,她们三个也不是什么情同手足的好姐妹。
屁股刚坐定,康嘉雯就对宁馥翻了个白眼。
——随着宁馥的肩上渐渐康复、训练进度一天天赶上来,那个最初去医疗中心探望宁馥,最后自己却落荒而逃的小可爱消失了,动不动翻白眼,没事儿就爱冷哼两声的国家队未来“一姐”又回来了。
忘了说,国家队现在的一姐还是王露。
虽然状态在不可避免地下滑,但作为曾经代表国家拿到国际比赛最好名次的花滑老将,王露在大家心中的地位还没有动摇。
宁馥么……现在颇符合赵晓春给她的定位,就是大家伙一提起国内的花滑女单来,掰掰手指头前三个里肯定能数出“宁馥”这个名字来,但要斩钉截铁地说她就碾压王露和康嘉雯位列第一呢,也不大可能。
她崛起得太快,目前还没有国际荣誉傍身,国内的大赛刷脸程度也着实比不上王露和康嘉雯。
但要说康嘉雯是国家队里王露之后的第二人,立时就会有人跳出来反驳一两句——旁的成绩不说,连着两次国内大赛,被视作王露接班者的小康可是被其他人压了一头哦。
所以康嘉雯这段时间的火气一直不小,对着这个“其他人”,少不了浑身炸刺。
她开口便道:“还以为你聊得顾不上登机了呢。”
康嘉雯看见了,但是没声张,觉得这已经是自己对宁馥的宽待了。
她才不是告黑状的小人呢!
但看着宁馥那样儿,又觉的一口气梗在胸口,不上不下的憋得难受。
宁馥却朝她一乐,“多谢,领你的情。”
康嘉雯这下彻底不说话了,扑扑腾腾地翻身到另一头,假装睡觉去了。
王露在旁边和宁馥对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默默抽一张纸巾给宁馥。
“下回慢点吃,沾嘴上了。”
宁馥有点脸红,赶紧擦嘴。
王露友善地朝她笑笑。
她今年已经二十八了,不论从年龄上还是心理上都比队里大多数小姑娘成熟的多。
就比方说今儿现场吃瓜,比起康嘉雯不知打哪来的愤愤不平,王露就吃出了一股家庭伦理大戏的味儿。
——这沈指导和岳指导,不就跟那离了婚的两口子似的?
虽然这样编排亲兄弟两个有点不厚道,不过那追到机场来的岳指导,不就活脱脱像个之前养孩子犯了错,被剥夺监护权的家长?离了婚孩子被带跑了,连送个鸡腿都要防着被现在的监护人看到,好不心酸哪!
王露吃瓜吃得不露声色,早知道从宁馥一脱离队伍,领队的沈指导就看见了。
而且看了全程。
包括宁馥怎么吃了岳九池两个炸鸡腿儿,怎么掏出一个一看就是礼物的小盒子。
好家伙,当时王露站在旁边胳膊上汗毛都有点起立——被沈指导的气场渗的。
然后沈一城就跟她说,“这段时间就安排你们两个同寝。”他顿了顿,“你看着她一点。”
得,目前的队内一姐就这么背上了老妈子的职责。
再看看一张小脸红扑扑,嘴角笑出一个小涡的宁馥,王露心里一叹。
怪不得要抢。
***
国家花滑女单集训队经过数小时的飞行,在河森图堡*降落。
这是一个多冰多湖的国度,夏天也很凉爽。冰雪运动在这里开展得已经非常成熟,是国民度很高的运动。
明年的世锦赛就在这里,这也是今年国家队选在河森图堡集训的重要原因之一。
队员们入驻了已经提前准备好的宿舍——一栋距离训练馆不到一公里的小楼。楼的外观是复古的巴洛克风格,里面的装修却很现代,各种设施应有尽有。
一层是一个大的会客厅,二层是食堂和按摩室,每一层的运动员宿舍都有供大家休息的公共区域。
感觉像重回大学时代。
放了东西,大伙就都被召集到一楼去开会。
将集训的规章制度再强调一遍,沈一城向这群女孩说明了此行的第三个目的。
编舞。
除了来这里训练、宁馥等人参加世界花样滑冰邀请赛以外,她们马上就要迎来新节目的编舞了!
编舞,不用太多解释。
乐曲的敲定,技术动作的位置安排,衔接动作的编制等等,都是编舞师的工作。
可以说,如果一名选手的能力和发挥决定了一套动作在赛场上的下限,那么在选手发挥完美无瑕的前提下,编舞师的水平就决定了一套动作的上限。
国内在选手的培养方面已经努力和国内接轨了,但不得不承认,在编舞和考斯腾的设计方面,平时真没少被冰迷们狠狠吐槽。
一个套设计优越的动作,一个好的编舞师,是非常非常珍贵的。
如果能遇到适合自己的编舞师,那简直像打游戏捡到合法外挂一样让选手们雀跃。
劳伦·威廉姆斯,世界上最著名的花样滑冰编舞师之一。
她就住在这座城市,像一座冒险征途尽头,等待被勇者夺取的宝藏。
作者有话要说: 来晚啦,本章撒落50个小红包!
*鲁迅的《题三义塔》
*尽量不涉及到真实国家城市,这个国家是作者编哒
第215章 赤子之心(37)
宝藏当然不是所有人都能得到的。
这次集训来的就都是一线队的队员,但劳伦·威廉姆斯的名声在外,这样大牌的编舞师,自然也有自己的脾气。
很多世界一流的知名编舞师都有自己固定的合作伙伴,有些干脆就编舞教练一身兼了。
编舞就像定制考斯腾,要量体裁衣。穿衣的人高矮胖瘦,圆脸尖脸,都要考虑,才能呈现出最漂亮最契合的效果。
选手的技术情况、希望完成的技术难度目标、选手的表现力、希望节目呈现出的风格等等,都需要编舞师对选手有充分的了解,和选手本人及其团队有充分的交流才行。
宝藏不能劈成八瓣人手一份,劳伦的编舞名额也一样。
***
宁馥在来到河森图堡的第四天见到了这位蜚声国际的编舞师。
她年纪三十五六,暗金色的头发扎成一个紧紧的马尾,没有刘海。浅色的嘴唇绷成一条线,唇角有一两丝括弧样的细纹,褐色的眼睛很容易让人想到某种猛禽。
总之,就是一个非常严肃,看起来就很不好惹的女人。
大家简单地打过了招呼,劳伦就非常直接地对宁馥道:“进行你的训练吧,目前我们有一个上午的时间。”
上午的五个小时,她会用来观察宁馥的训练。
——数据并不能完全概括一个选手。
哪怕再精细,也不比亲眼观察更实际和客观。比如一些可能连选手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小癖好、小毛病,就需要在训练中去发现,然后在编舞的过程中想办法纠正,纠正不了就想办法避免。
如果在上午的训练观察中,劳伦认为宁馥的能力达到了她所希望的水平,那么下午将会有五个小时的交流时间。
编舞也是一种双向选择。
很多国际一线的编舞师都倾向于选择自己长期合作的选手,甚至有的编舞师,是一路陪伴着选手成长的,随着选手一步步在越来越重要的比赛中取得成绩,编舞师的名气也越来越大。
劳伦当然也有自己倾向的风格和长期合作的选手。
所以这一次实为考核的“训练”,就非常重要了。
***
劳伦坐在教练席,手中拿着笔记夹,时不时地写写画画,间或抬头注视场中央的宁馥。
她已经见过两位选手了,这个十八岁的女孩是第三个。
这也意味着她在队内的位置或许是第三。
她的个子太高了……
这么高的女单选手很容易在跳跃上出问题,甚至难以挑战高难度的技术动作编排。
她的个子太高了……
舒展起来,真的非常非常美。
劳伦看过了这位选手之前的一场比赛录像,其中有一个非常、非常漂亮的下腰鲍步,让她印象格外深刻。
她望着场地中央那个正在开始冰上跳跃训练的女孩。
宁馥已经去掉了穿戴的辅助设备。蹬冰压步,左脚蓄力,向前起跳。
整个人在空中逆时针转体三周半!
在落地的瞬间,左脚已经顺势做出了极为丝滑的后滑。
阿克塞尔三周!
在四周跳被的某国逆天的萝莉们彻底带入女子单人滑比赛之前,阿克塞尔三周(叫三周,但其实在空中跳三圈半),就是花滑女单最高难度的动作。
其实哪怕到现在,能在比赛中完成一个完美3A的选手也并不多。
更别提她这是一个大一字夹心3A。
有男选手曾经完成过这样的动作。大一字进入很飘逸、很好看,难度就在于这样跳3A发力很难,简直像是干拔……
兼具难度和美感,流利又细腻。
“啧。”站在沈一城旁边的教练团队之一都忍不住感叹了一声。
能让一个不知将技术动作研究了多少遍、看了不知多少选手的比赛和训练视频的教练感叹一个动作的美,是有点本事的。
他撞了撞沈一城的肩膀,语气带笑,“我看劳伦不错眼地盯着她看呢。”
“咱们宁馥啊,平衡,柔韧,爆发力,都没问题。”助理教练念念叨叨,“最近吃的是有点多,但是每天监测,体重是没有问题的。医疗中心的报告过来说她这是代谢机能增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