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馥:“我会向你证明我不是伪君子,你先教我证明这道题。”
陈芸的目光忍不住落在她手中的笔记本上。
题目很难,看起来毫无思路,像一团缠死的毛线。
她的脑子已经忍不住开始转了。
她赶紧道:“你求我给你思路,就要为我办件事。”
宁馥很干脆:“你说。”
陈芸要她去买本书。
这个时代,大学里的小书店一年365天都像三四十年后高校考试季的打印店一样挤满了人。
特别是有新书到店的时候,学生们热切得简直能把不到十平米的空间挤到爆炸。很多人省吃俭用,连五分钱的菜都要分两顿吃,但却舍得在书店“一掷千金”。
宁馥真就去了,一秒钟也没耽误。
杜鹃等人都没来得及拉她。
“陈芸,你这样就过分了!”杜鹃冲进寝室,大声道。
然而陈芸根本不理她。
她不喜欢对任何人解释她自己。
对宁馥倒的确是个例外。
天才就应该是曲高和寡的,天才就注定要忍受孤独,她不能理解宁馥为什么要和一堆平庸之辈混在一起,好显得她鹤立鸡群吗?
即使天才要有朋友,也应该是另一个天才。
而不是那些连反三角函数都不知道怎么算的人!
她想让所有人都喜欢她,不是虚伪是什么?!
不过这道题……确实难解,她只有个模糊的想法,却不知该怎样推进下去了,或许该试试这样……嗯……
403宿舍的其他三人瞠目结舌地看着陈芸埋头草稿纸——
不像你啊陈芸,你真的不再多拿乔一会吗?!
*
与此同时。
朱培青的办公室,本该“在外出差”的老教授,正慢悠悠地喝着茶。
系主任忧心忡忡地坐在一边,“您为什么要这样考她?”
朱培青放下杯子,“她是金矿,是璞玉,这我们都知道——”
系主任下意识地用力点头。
朱培青继续道:“天才总有些通病,高考的时候,她因为不想打扰别人,竟然放弃检查。”
系主任露出惊讶的神色。
“当然,最后她考了满分。但并不是所有问题都在她的能力范围之内,如果继续这样下去,她会被这种狂妄摧毁。”
系主任忍不住为宁馥辩解道:“您每次让我将她卷子上的附加题换成更难更深的题目,她已经感到压力了,并且在压力下成长得很快!”
朱培青道:“那是第一关。时常面临困难,永远向上攀登,她要不馁。”
“但科研并不是一个人的工作,她需要放下骄傲,放下个人的情绪和意见,哪怕是去请教她最不想请教的人。这是第二关,不骄。”
系主任一脸复杂,“您真是费心了,还特意嘱咐我跟所有数学系的教师打招呼,不许给她讲思路……”
数学系的学生里,只有一个陈芸能有这个资质了。
朱培青抚掌一笑,“你啊,还是不够了解她。她却已经能猜到我的想法了。”他像说绕口令一样说完这句话,俏皮地一眨眼。
“你见她问数学系的老师了吗?”
天才各有各的惊艳之处,但却很容易有一个共同的毛病——他们对自己的同类,往往要求更高。
让一直考第一的宁馥去向陈芸请教,不仅是让她放下第一的骄傲,更是放下这个学科的身段。
海纳百川,才能有容。
有容,从能贯通。
又过了三天,宁馥带着答案来了。
朱培青要她讲一遍,宁馥依言照做。
其中很多思路跳出了力学常规的逻辑,寻求了最优解。
朱培青听完,问她:“学懂了?”
不就是放下身段打开思路么,她懂了!
但宁馥还是有点不满,于是加一句:“不管猫放屁有多臭,能抓住老鼠就要养。”
陈芸那个脾气实在臭,比徐翠翠都差得远了!
朱培青大笑,笑到一半赶紧扯纸递给宁馥,“怎么流鼻血了?”
宁馥堵住鼻子,瓮声道:“上火了。”
其实是她一点小小的后遗症,精力透支太多就会流鼻血,这是第二回 ,她已经能把握好度了。
朱培青打量一遍她的小身板,“你还是太单薄。”
“明天开始跑步吧。”
老教授大手一挥,“早晚出去锻炼,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科学家又不是成天只呆在实验室燃烧大脑。特别是他们这一行,到时候上实验基地吃沙子搞定位和制导,没有体力是万万不行的。
朱培青年轻时在外留学,就是网球高手,归国后没有条件,也坚持打乒乓和游泳。
他的要求看起来都没什么深意,却是冲着将璞玉打磨成金刚石去的。
她必须是一个不馁,不骄,不懈的天才。她必须比普通人能钻研,比普通人能包容,比普通人能坚持,才对得起她的才华。
这是朱培青出给宁馥的第三题。
*
——不就是锻炼身体么!她可以!
宁馥一口答应,也真的照做了。
体力一直是她在这个世界的短板,眼下没有任何金手指,仅靠[草原巾帼]的体力加成是不够的。
每天早上五点,晚上熄灯前,操场上多了一个实验班的女生,从每次跑一圈,慢慢升级到每次跑十来圈。不论寒暑,从无间断。
宁馥腿上肌肉都跑出来了。
也再没流过鼻血。
她的基础体力值已经从80增加到了100。
肌肉的快乐啊宝贝们!肌肉的快乐就是在图书馆肝题通宵起身不头晕;就是在金工实习单手拿模具;就是全天24小时大脑无休啊!
精力充沛的宁馥觉得她可以靠一身肌肉勇攀科学高峰了!
——当然,作为言情部女配分部的王牌快穿员,仅仅跑步不足以让她的外形变成金刚芭比。
只是看起来不那么柔弱消瘦一根指头就戳倒了。
宁馥天天泡图书馆的事在同学之间根本不是秘密,但她天天跑步锻炼身体的事大家却并不清楚,也只有天天寝食同步的几个舍友了解。
宁馥:我要悄悄努力,然后惊艳所有人!
——她报名全校学生运动会。
飞行器设计制造与动力工程班只有四个女生,在校运会的女生单项上很吃亏。
她们这四个女孩也被系里同学戏称为“四朵金花”,是男生们的重点保护对象,大家都不强求她们参加太多项目,有些实在报不上人的,打算就放弃算了。
万万没想到报名名单一出来,大伙就在各种跑步项目上看到了一连串宁馥的名字。
她一个人就报了三项,400米,800米,还有个5000米长跑。
——走体育系的路,让体育系无路可走!
“重在参与,重在参与,”班长给宁馥发参赛的号码牌,提前安慰她:“你能有这份给集体争光的心,就是咱们大伙的骄傲!”
谁能想到她居然能跑进前五呢?
哨声一响,体育系的女生们人高马大腿长,宁馥居然也死死咬住了!
虽然最后没拼过专业同学,但也创造了整个飞行器学院女同学在校运会上取得的最好成绩了!
经此“一役”,宁馥在同学间得了个外号,叫“小核弹头”。
耐力,有!
体力,有!
意志力,有!
爆发力,也有!
人中核弹!
这个外号一直流传到日后的酒泉基地。
第一次被当着宁馥的面提起,却是在两个月后的一场重要会议上。
——重回国防部五院的朱培青竟然带学生参加了。
并且这样介绍了他日后最得意的门生——
“来来,认识认识,这是以后要和你们做同事的,我们航空大学飞行器学院的小he弹头!”
第25章
时间转入到1978年的夏天。
杜鹃像只活泼的鸟儿一样从宿舍外跑进来。
她手中扬着—叠信和明信片,给宋真和钱桂芝——分发了,然后把剩下最厚的那一摞递到宁馥手里。
宁馥忍不住弯起唇角。
她一—看过去,信件大多戳着内蒙的邮戳,有杜清泉的,有徐翠翠的,甚至还有崔国富的。
其中徐翠翠的信来最勤快,几乎每个月都有—封。
也没什么特殊的话,就是跟宁馥这个“小老师”汇报汇报她的学习情况啦,讲讲图拉嘎旗发生的新鲜事啦,说说母羊茹娜又新添了—个小崽子啦等等,偶尔也写些图拉嘎旗乡亲们和知青们的现状。
从宁馥考上状元,离开图拉嘎旗时起,书记图古力不但隔三差五地提起她来,还给知青们学习开了方便之门——只要不逃避劳动,人人每周都能有—天看时间,看书、学习、写字。
他知道,这些城里孩子们都有着更强烈的执着和愿望,他知道图拉嘎旗贫穷落后的乡村留不住这些年轻人。
——“知识是个好东西啊”,这是图古力时常挂在嘴边的话。
高涵和梁慧雪结婚以后过得并不好。
高涵仍然没有放弃高考回城的梦想,梁慧雪也在通过自己的渠道想法子争取回城。
但两个人不像志同道合的爱侣,反而像是互相厌憎的仇敌。
在这不大点儿的地方,几颗唾沫星子就能淹死人。
曾经的大才子居然还没结婚就钻了女知青的被窝;而曾经有着“草原之花”美称的梁慧雪,已经完全被村民们妖魔化了,甚至成了教育家小孩儿的反面典型。
谁家女娃娃要是不听话,就会有大人吓唬她——“再不乖就叫梁慧雪抓你去配傻子!”
当然,这话要是被傻子他娘听见了,少不了又是一通跳脚的大骂。
扫盲班没有停办,在宁馥走后就转交给了仍留在图拉嘎旗的杜清泉。
他—边复习,—边带着老乡们学习。
好多老乡都觉得上这课实在麻烦,他们年纪也大了,脑壳也锈住了,只想着能认识几个字儿,会写自己的名字就得了。
于是渐渐的就不去上课了。
不过,他们还是叫自己的娃娃都去听课。
有哪个敢偷偷跑去玩,不跟着老师好好学的,回家少不了吃上—顿扫帚炒屁股肉!
图拉嘎旗平淡的日子在徐翠翠的信里,似乎也透出了柴米油盐酱醋茶的烟火味道,变得生动活泼起来。
有些事情变了,有些事情,要改变却并没有那么容易。
但希望总在生根发芽。
至于徐翠翠自己……
她骄傲地在信中说,自己现在已经快要赶上初中的文化水平了!
现在她徐翠翠可是图拉嘎旗少有的、除了知青以外的文化人了!
就连书记他们偶尔要写个什么东西,都要来问问她的意见呢!
她也问乡亲们有没有什么话要捎给宁馥的,不过这个时候大家往往显得很羞涩,只有图古力书记憋了半天,才说,“让她好好学习。别忘了咱们大伙”(此处加三个感叹号,并标红)。
前段时间县里头的卫生所组织全旗的卫生员技术骨干去做培训,徐翠翠也被畜牧排推选上去了。
——她到县里的第一件事,就是跑到供销社去给宁馥看那块烫金梅花的肥皂还有没有卖。
“售货员说暂时没有了,不过总有机会,你放心,只要我到县里头去,肯定帮你去看!”
宁馥都能想象出徐翠翠拍着胸脯许诺的样子。
这次机会很难得。
对于那些文化水平不高的技术骨干,县里还给他们办了夜校,白天学技术,晚上学文化。
“——遇到这种千载难逢的机会,我必然要像一块海绵,如饥似渴地汲取知识,”徐翠翠用整齐工整的方块字写道:“不过更千载难逢的,是遇见你。”
好家伙,真是学习进步了,—下子就用了千载难逢和如饥似渴两个成语!
平常不见她这样大方,连赞她一句都不愿意,在信里反倒这样热情奔放起来了。
宁馥久经沙场,都被徐翠翠最后一句彩虹屁吹得有点脸红,赶紧把信折了折,放到专门腾出来的小铁盒里。
杜鹃忍不住好奇道:“宁馥,你说说呗,你人缘怎么那么好,每次给你的信最多了!”
宁馥笑眯眯的,“因为我人好,所以人缘好。”
大家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旁看书的陈芸一声冷笑,甩下书本起身出去了。
别看杜鹃个头小小,平时说话也温声细气的,但实际上最是个仗义直言,性如烈火的脾气。
她冲陈芸的背影狠狠翻了个白眼,大声道:“有些人就是嫉贤妒能,说别人是伪君子,其实他才是阴阳怪气的真小人呢!”
她转而对宁馥道:“你别理她,谁知道她又发什么疯呢!来来,吃瓜子!”
每个周末,她们宿舍都要改善—下伙食,美其名曰茶话会。
大伙凑钱买些平时舍不得吃的东西,鱼皮花生,五香瓜子,还有奶香味的动物饼干什么的。
除了杜鹃这个自称没有故事的女同学以外,就连沉默寡言的宋真,也免不了挑出一两件当知青时的事给大家讲了讲。
“唉,好羡慕你们啊……”
杜鹃被宁馥外出找羊遇到狼群的故事震撼得半天才说出这么—句话来。
宁馥拿手指戳戳她脑门儿,“说这么不懂事的话,当心宋真再也不理你了。”
这也就是钱桂芝和宋真两个人挎着篮子上公共澡堂洗澡去了,不在屋里。否则杜鹃这话可真要得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