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人滋味复杂着,满身镣铐的苏丹和刀疤姐被带了来。
正巧唐心游和莫如磐的寒暄声传来:“莫市长,这么大的项目,禹州应该很重视。你以前来工地视察过吧?有没有见过苏丹?”
莫如磐的声音又冷又硬:“唐观察员,你巡视地区的时候,每一个照过面的人都会认识吗?那未免太荒唐!”
刀疤姐头抬了抬,没什么表情,但苏丹的脚似乎停了停。
亲自听见的伤害性,总比提前想象来得大。
苏丹终究长了人心。
周郁忍不住拦住他:“苏丹,你进去准备怎么说?”
苏丹抬头,露出满是血痕的脸。他抹去下巴上沾的血,轻声道:“工地人事我在管,工人都是我招的,小楼里的那四人也是我抓来帮忙做些指导工作的。我做的我负全责,上面的人除了保证工期和工程款外,确实什么都不知道!”
顶了所有的罪。
肖洁嗤笑一声,冲无动于衷的刀疤姐道:“你们怎么回事呢?死刑不赦的事,迫不及待往自己脑袋上套?”
刀疤姐却不客气地回:“别人的事,你少管!”
肖洁倒没觉得这句话有什么,毕竟找死这种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事,外人说什么都不管用。
还做了个请的姿势,去吧,赶紧进会议室领死去吧!
但周郁却突然有点难过起来,特别是当肖洁和刀疤并排站立,忍不住比较起来。
肖洁貌美开朗,在指挥部和周边相当受欢迎。
她喜欢跟人说笑,和人来往十分亲切,常和耗子斗嘴,仿佛多年战争生涯对她没什么影响。
可一个女人能在大部分男人的军队中呆下来,又在前锋营站稳脚跟,有的不仅仅是能力,还有超强的心智和信念。
周郁至今记得第一次看见肖洁后背各种贯穿伤时的震惊。
肖洁却满不在乎道:“值得,我一个人努力,就能救回来很多很多人。”
她不在乎,周郁却不能不在乎。
他们在前线拼着,为的是让更多人活下来,可偏偏有被他们用生命守护的人却不珍重生命。
若人人如此,她那些死去的战友,被变异体残杀和吞食的同袍,为的又是什么?
还有曾昀光,纵然心脏被刺穿,依然坚守的又是什么?
周郁忍不住勃然大怒,指着肖洁道:“他们在前线兽巢里殊死搏斗,死了不知多少战友,是想后方的人都能好好地活着!你们这么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难怪从不将别人的命放在心上!”
肖洁吃惊极了,周郁大多数时候有点乖乖女,很少发脾气!
就拉拉她,想让她不要生气。
毕竟信念不同者,能慷慨赴死,到底有几分可怜可叹。
然而周郁甩开她道:“如果禹州上下都是这种态度,我就算能,也绝不可能为这样的禹州修跨河谷大桥!”
宁愿绕道去南边,去北边,或者找其它更难修的路!
也顾不得继续听热闹,气呼呼地跑开了。
崔梅不放心,立刻追了上去。
肖洁摊手,见刀疤姐执拗的表情,问道:“姐妹,怎么称呼?”
刀疤姐没有回答。
肖洁抬脚往外走,却听见她道:“如果我死了,我希望墓碑上写的名字是葛红巾。”
红旗漫卷,赤血丹心。
可苏丹偏头:“想多了,这年头死的人大多是没有碑的,甚至连坟头都没有!”
刀疤姐点点头,她知道,所以只是妄想而已。
肖洁继续离开,但不知为何,会议室里的唐心游突然变了气势。
他严厉道:“准备工作再完美,证据链再完整,终究是纸面事实而非事实本源。莫市长,你能来直面我,已经是选择了事实而非逃避,就不要再演拙劣的戏,不然你我都难过。”
然后道:“把苏丹和葛红巾带进来,其他人都出去,我和莫市长要跟他们两人开一场闭门会。”
闭门会议不公开,不旁听,机密等级高,也是最不留情面,将所有能说不能说全说出来的会。
唐心游在中州和海城为白血的去留争执不下的时候,就是用闭门会议的方式直接锤服了双方。
控制狂怎么可能忍得下他人挑战权威?
这是真怒了要动铁拳!
肖洁估计,最迟晚上就能出结果。
可已经冲下楼的周郁却等不及了,高声道:“肖洁,走了,我们去找新的路!”
第81章 心病 肢解
河谷深邃, 春潮夜涨。
因为营地设在跨河谷大桥的引桥上,几个人还是回那地方等着消息。
若在前世,周郁心情不好, 要么看书,要么吃东西, 要么看看搞笑综艺缓解缓解。
但这鬼地方既没书, 又没商场, 更没能看综艺节目的手机。
说起来手机,曾昀光答应帮她搞的液晶全屏手机还没到!
烦躁的时候,耗子和四凰他们带队来了, 开始整体排查河谷。
周郁不愿意去,就在自己的帐篷里呆着看黄市长给的那份交通图,努力在密密麻麻的细线中找到蜿蜒向东的通道。
找来找去,多是山路和远路,最有效率的依然是中禹海高速。
她不甘心,开始计算重新修路的成本。
肖洁见她将自己折磨得扯头发,试探着安慰:“其实,交通越发达,和周边的联系越紧密, 才更不容易——”
周郁当然知道!
灾变前国家十六纵横的高铁计划,从首都到任何地方八小时或十六小时内抵达的交通圈, 当然有国家战略考虑因素,将全国每片地区紧密地捆绑在一起。
但她就是心里不痛快。
秋野悄悄将这桥的设计图纸带来, 说是高速路管理中心那边知道他们要来复建中禹海高速, 靠人肉去原来的中州设计院翻旧图库,足足翻了几天几夜才找出来的残片。
周郁不想看,连那些残破泛黄的纸片都不想触碰。
可当只有她一人的时候, 又忍不住去看。
后来只好借口:“不能辜负人家帮忙找图,给修一修,方便你们看!”
反正她是不看的。
周郁跟自己较劲,就特别不愿意被人打扰,连着好几次让呱噪的耗子安静。
耗子可无辜了,想说关他什么事?
他只不过爱说笑话,说笑话的时候声音大了点儿!
肖洁马上将人拉一边去:“周妹妹这几天心情不好,你少惹她!”
耗子冤枉道:“我哪儿惹她了?我就平常说话!再说了,她心情不好,你也不哄哄?”
肖洁哪有这本事?
崔梅这会儿倒愿意支招了,建议道:“周郁挺好哄的。”
指挥部一群都是老光棍,里面起码有一半在谈恋爱上折戟过,都没经验。
听崔梅这样一说,立刻老老实实求经验:“那该怎么办?”
崔梅就如此这般一番。
于是吃完晚饭,周郁借着夜灯在帐篷里发呆,曾昀光回来了。
他这几天忙得飞起,好不容易有了休息时间,立刻来峡谷大桥段。
肖洁找到救星一般,将他拉一边去,把崔梅如此这般的话再如此这般一番。
又把修复好的图纸交给他。
曾昀光搞明白前因后果,去山上采了一把带着夜露的野花进帐篷,拎了图纸进帐篷。
周郁看见他了,明明挺高兴的,但一见图纸就提不起精神。
她接了花,嗅一嗅花香,随手搁一边去了。
曾昀光也就学着她不太在意的样子,随口道:“禹州可能要改制。”
将图纸丢她手边去。
周郁听见了,明知道这人是被找回来的救兵,但脸色到底松了松。
曾昀光放心了,晓得崔梅号准她脉门了。
也不等她催促,道:“那天的闭门会开了七八个小时,莫如磐跟苏丹他们走出来的时候,情况很不好。”
脸色苍白,汗透发髻,幸好有个得力的助手撑了她一下。
当然,唐心游他们具体说了什么没人知道,但曾昀光捕捉到‘一野’‘剿匪’‘两个小时横扫’等等零星的词汇。
合理猜测唐观察员同志稍微展示了一下镇守在中州的铁拳,放话能两个小时内瓦解禹州的一切武装力量。
或者都不必动用一野,就曾昀光和唐心游两人配合,就能把禹州掐了。
毕竟能力者之间的级差,这不是靠努力或者堆人数就能打平的。
周郁的气缓了缓,有因果有惩罚才是这个世界该有的道理。
她将图纸推开,问:“怎么改?”
曾昀光拣着重要的说:“禹州行政区划分要改,从省级中心城市改为两个不同的行政区。以中禹海高速为边界,靠中州的一边归中州,靠永川的一边归永川!”
周郁吃惊,唐心游真他娘的心狠手辣,居然直接将禹州肢解了!
那以后禹州就不存在了?
曾昀光却摇头:“禹州还是在,归中州的这块还是叫禹州,但行政级别降为地级市,受中州领导。归永川的那边有个小镇叫禹中,现把它的级别提成地级市,算永川管。”
一个禹州,一个禹中,虽然是山水相连的兄弟,现在是紧密的一家人,可行政上分开得天长日久后,人心自然而然就分了。
这点周郁倒是理解。
上辈子的某个山城,本属于巴蜀省,但成为直辖市十来年后,大多数年轻人都不太承认自己是巴蜀人,只说自己是山城人了。
虽然巴蜀和山城还是兄弟关系,但又不是一家人了,甚至还会产生利益上的竞争。
唐心游这招简直釜底抽薪,不仅将禹州分尸,还要把三魂七魄都散了。
周郁一下自来了精神,将图纸放下,关切道:“禹州人这么刚,能接受?”
两只眼睛直发光。
曾昀光知道她这才算没事了,摇头道:“当然不能接受了!”
周郁主动蹭向他:“那怎么办?会闹起来吗?这么大的政策变化,应该有其它相应措施吧?不可能马上落实,会一步步来,是不是?”
那是当然。
首先当然是公开水电站恶劣的用工真相,查处赵长洲以及他的公司,此人牵涉沙洲案由,羁押后等待调查结果。
苏丹和葛红巾需要对五任市长失踪和龙山隧道坍塌等案件负责,专案组自然会正本清源地查明一切,因为牵涉的人命不少,估计最终死刑是跑不了了。
其它同案犯,自然有相应的处罚。
然后借着这个案件,将禹州政府内的高层撸一波,趁机抽调中州和永川的官员接手禹州的治安、交通、税收、卫生和财政等等关键部门。
到这里后,禹州内部的权力和利益格局变化,极大可能和莫如磐发生分歧。
自然而然,莫如磐将会承担内外压力,或者会被禹州人指责出卖禹州的利益。
但还没完,因为交通交给中州的官员管理,中禹海高速通车后,过路费有交通局单开账户且中州监管,是不会进入禹州财政的。
如此大的收入看得见却摸不着,一定会激化禹州内部的矛盾。
站队和割裂由此而起。
唐心游趁这机会拉拢一波,分化一波,顺势提出行政区重新划分。
当然,在这之前,还要找些小借口,将乡公所里聚集的大量年轻能力者派去干修路或者通河道的事,免得他们被有心人煽动利用。
如此一来,不消两三年就能完事。
周郁听得叹为观止,唐心游这脑袋瓜简直用对地方了!
但整个过程,莫如磐非常关键。
她能随唐心游摆布?
曾昀光笑道:“她只能这么做,否则——”
一野的大军不是吃素的。
而且,周郁喊的那嗓子几乎所有人都听见了。
就目前的情况而言,周郁的能力依然是无可替代的,所以没人能不在乎她的意见。
即便他们再刚,也不得不接受这个现实,并且去配合。
再说了,只对高层动刀,已经是对普通人影响最小的办法了,真心为百姓考虑的主官就别无他选。
曾昀光又提起最重要的一点,当禹州被分开后,原本的中禹海高速路自然而然成为中海高速路。
也就不存在周郁复建不复建它都不痛快了。
周郁的隐秘心思被抹平,放心了,捧着他的脸用力亲了一口。
她当然知道自己这几天的闷气急坏了大家,曾昀光是被故意叫回来的。
他风尘仆仆,衣服裤子上都带着灰呢!
这个情,她是领的。
趁着这难得的机会,周郁决定将跨河谷大桥的复建方案定下来。
但人要脸,不好意思主动提。
曾昀光看出来了,将图纸打开,摊在她面前,故意道:“这个桥吧,我这几天有空就在想,那段长七百米,重达千吨的桥面,确实不好处理。”
跌落几百米的河谷,早不知碎成多少片,再加上三十年的流水冲刷,还能剩多少?
就算找到大部分的碎片,又得耗费多少精力来拼镶修复?
这工作量,比修复三个三医院都要浩大,何必呢?
周郁一听,立刻如同找到知音一边。
她指着主桥的横断面图和纵断面图:“主桥的基底全是钢架支撑,只有路面铺装部分才有水泥沥青等等。咱们换一个方向思考,与其耗费巨大的人力物力去找老桥面,再消耗我不知道多少精神力去拼镶起来,不如修新的。”
曾昀光假意不知她趁众人不在的时候偷偷看图纸了,一手揽着她腰,一手去撑图纸,若有所思道:“残桥部分由你来修复更新,而我则利用金属控制能力,按照钢架支撑的方式制造和组装缺失的那七百米基底,组装好后和旧有桥基底连接一起,再对这一段重新铺装水泥路面。”
水电站的工地上,有大量未使用完的河沙、碎石和水泥,正巧用得上!
周郁用力拍他胳膊:“我就是这个意思!”
曾昀光点头:“我觉得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