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问就是。”
“脚上的伤可还好?”
刚刚她被劫去,路上牵动了之前脚踝处的扭伤。
苏允之垂着头:“没有大碍,舅舅放心。”
他喝了一口茶,轻声问道:“话说回来,时疫这个幌子不错,不过,你怎么会想得到那种法子?这又是哪个教你的?”
苏允之愣了一会儿才意识到他问的是什么,有些头皮发麻道:“没有谁教,就是......当时灵机一动。”
“若不是那个大夫,想必,那几个人还真能给你骗过去。”李韬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
拿火盆烧锦囊里的草药,用墨把自己的脸搞得跟痨死鬼一样,还备了带血的帕子......这些都是为让那些人相信她得了时疫。
这个幌子有两个妙处。
那些人并非亡命之徒,而比起真刀真枪,他们更惧怕疫病,因为一旦传染,整个窝点都有可能因此覆灭。这种本能的畏怯和抗拒,一方面会致使这些人在进屋搜捕时潦草大意许多,绝想不到还要细看床底下有没有人;另一方面,他们若相信她是得了疫症,就不会轻易伤她,刀口如若碰了得病之人的血气,就很有可能沾染病源。
她看他一眼,缓缓道:“我听戚公子说,那几个人不是穷凶极恶的亡命之徒,想来是很忌惮疫症的。”
“他也不过是推测,若是碰上了真正的锦衣卫,你又怎么办?”他说话时仍然低头喝着茶。
苏允之斟酌着道:“那几个人一进屋里,闻到点药味就不堪其扰,若真是朝廷派来的锦衣卫,怎会如此?而且......”
他抬眸看向她。
“他们进来的时候,是偷偷靠近,分明不想给屋里人察觉到动静,哪里像是锦衣卫查案。”
“听你这么说,好像是看过锦衣卫查案?”李韬冷不丁来了一句。
苏允之一滞,见他脸上似笑非笑的,心微微一提:“怀玉......也不过是自己瞎猜的......”
李韬笑了笑,合起茶盖,把茶杯放下:“你一向胆小,怎么没听戚衡的话乖乖地把他交出去?”
“我当时......没想那么多,只是隐隐觉得,若把人交出去,会害了戚公子的性命。”她低低道。
李韬拿出她落在木樨堂的那块帕子,递给她,凉凉道:“没想到,你小小年纪,就这么有情操,还知道舍身为人了。”
苏允之见他没有发难,还松了口气,手已经伸了出去想接那帕子,一抬眸对上他的目光,却惊得僵住了。
他的眼睛暗沉至极,如雾如织,那种冷炙,简直......像是要把她就地正法似的。
“你记住了,”李韬无视她受惊的样子,将那帕子放到她手中,声音沉冷道,“绝不允许再有下一次。”
他这个人一向如此,不用怒形于色,也不必出言威吓,却能让人感到畏惧。分明已经露出那样的眼神,说话的时候还是一如既往的克制沉稳。
木樨堂书房里那幅画的模样又蓦地浮现在她的脑海里,还有刚刚在悬崖边他对她......就像是有小针在她心口轻轻扎了一下,她捏着帕子的手不禁一紧。
“怀玉知道了,下回再也不敢了。”
他默然不语。
苏允之干笑:“舅舅还有什么要问的?”
李韬也笑了:“怎么,你想我早点走?”
她一个激灵,忙道没有。
沉默了一阵,苏允之瞄着他身上的缎袍道:“方才舅舅背上......是不是受伤了?”
李韬:“没事。”
她觑了他脸上一眼,小心翼翼道:“舅舅还是尽快让大夫给您看一看的好,不过就是清理干净包扎一下的事,别看这伤不重,这种天气若是感染发炎,很容易得风寒的。”
李韬望着她,没吭声。
苏允之被他盯得背后发毛,忍不住往后挪了一点。
谁知他却嘴角一动道:“你说的是,反正不过是清理干净包扎一下的事,那就你来替我包扎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更在明天晚上(周一晚上)九点~
有小可爱喜欢预收文我很开心,那本男主是真的反派,一黑到底、死不回头的那种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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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无赖
苏允之有些愕然,迟疑了半天才艰难地答应了一声,却听他淡淡道:“不必了,已经包扎过了。”
她一怔,见他又在那儿低头喝茶,险些把手里的枕头扔出去。
李韬不动声色地扫了她一眼,看到她垂着眼睛,嘴角紧紧抿着,脸孔也微微泛红,轻轻一哂。
还是这么……不禁逗。
当年也是如此,每每他把她气倒以后,她就会露出这么一副很想发作又得强忍着的样子。
李韬掌心一动,轻轻放下茶杯看着她,脸上的笑意突然就淡了几分。
在悬崖边上的时候也是,换作寻常姑娘家,早就吓得不知今夕是何夕了。偏偏她有那个胆子,都到那个地步了还能张嘴咬人。
他那时候自然是留有后招,却没料到她会先有动作。
而且,她事后明明也是害怕至极,却没有像寻常女子那般柔弱哭泣,看着似乎还一副......不需要旁人安慰的样子。
李韬心里不太舒服。
苏允之的性子就像猫一样,表面看起来温软,其实从来都不会主动与人亲近,就算是到了那种危急关头也从不向人乞怜。不论什么时候,都得旁人主动靠过去亲近,而且,一个不慎......她又会躲得远远的。
想要养熟,还真得需要一点耐性。
沉默片刻,他从怀中拿出了一样东西:“这是你送过来的?”
苏允之一看到是那红色请帖,眸光一顿“......是。”
李韬挑眉:“叶从心拜托你送的?”
她点头。
“你何时与她如此交好了?”他屈指敲了敲桌案,表面语气淡然,却俨然一副审讯她的架势。
“并没有多交好,”苏允之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慢慢道,“是叶小姐今日特意过来拜托我的。”
李韬道:“这么说来,只要是她拜托你,你就什么都能做?”
她下意识摇了摇头,看见他眼神,心下一紧,不自觉停下了动作。
他一动不动地凝视她片刻,过片刻,神色一淡:“罢了,你先歇吧。”
苏允之看不清他的表情,却察觉到他有些生气,只是不知道原因。
难道是因为看到了叶从心的请帖,他就不高兴了么?
莫非他对叶从心......也是有些好感的?
她在那儿一阵乱猜的时候,李韬已转身出去了。
*
戚衡身上有重伤,不宜挪动,夜里就留宿在了平阳侯府。
王岩指派了两个下人在客房照顾他,夜里大夫又过来替他包扎了一回,等收拾完要歇下的时候,都已经是四更天了。
下人给他沏了桂花茶,满室弥漫氤氲的桂花味道,一时浓香袭人。
戚衡接过茶杯的时候,方认出这个下人就是上回他来时,给他引路的那个家仆。
“是你......”
“戚公子还认得小人?”对方也很讶异。
照理说,侯府这些来来往往的客人是没有那心思去记得一个身份卑微的奴才的。
“自然认得,上回多亏了你。”
那家仆笑了:“公子言重了,奴才叫银圆,有事您就喊奴才一声。”
戚衡点头,慢慢喝了半杯桂花茶:“这时候......怎么还有桂花?”
“这茶里用的是干花,”银圆道,“方才大夫说了,您身上有伤,最好不要喝浓茶,泡些菊花茶、桂花茶还好些。”
“是这样......”
银圆本就是个话唠,见戚衡不像寻常主子那般难以接近,很是平易近人,便放松了许多,话匣子也随之打开了:“公子这伤看着......是箭伤吧?”
“是。”
“瞧着伤口有点深,这几日您可得小心些,辛辣不能吃,伤口不能沾水,否则怕落下什么不好的病根儿。”
戚衡浅浅一笑:“这我倒有经验,之前我受过比这更重的伤。”
银圆一愣:“比这还重?您可真能耐......怪不得这么能忍呢。”
戚衡嗯了一声,看到这时候才旁边还有一小碟糕点:“这是......”
“是芙蓉花糕,后厨送来的,”银圆笑了笑,“我们府上表小姐爱吃甜口,后厨的房嬷嬷就老捣腾这些,大夫没说公子不能吃甜的,奴才怕您这会儿会饿,就和她讨了一些。”
“你有心了。”戚衡谢过他,伸手拿起一块糕点咬了一口。
甜意从舌尖涌出来,芙蓉花的香气溢满唇齿之间。
戚衡一怔:“好吃。”
银圆失笑:“您喜欢就好,那奴才先退下了。”
戚衡点头。
可能是因为肚子真有些饿了,他很快就将一碟芙蓉花糕吃完了。过了好一会儿,嘴里还是留有那种甜甜的余味。
戚衡喝了几口茶润了润口,放下茶杯时,目光落在茶杯里头漂浮着的小小桂花上,一时有些出神。
他依稀记得,刚才那位表小姐......发髻上簪的,也是淡黄色的花。
*
第二日午时,雨终于停了。
东宫。
“殿下,佟安被人发现死在大理寺监牢之中,据说是自缢而亡。”
谢胥两眼一直:“什么时候的事?”
“一个时辰以前。”
“这怎么可能......”谢胥皱眉,“这几日可有谁去见过他?”
“未曾。”
谢胥沉着脸没有说话。
他很清楚,以佟安那样的性子,是绝不可能自缢的。
“殿下,还有一事......”那属下道,“今晨燕王世子与恒王殿下在太晨宫外大打出手,把禁军都引过去了。”
谢胥凝眸:“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具体的不清楚,只知道燕王世子今日是去探望甄太妃,半路被一个宫人冲撞,教训了那个宫人几句,碰巧恒王殿下那时候从旁经过。”
“这两个人怎么会......”
“恒王殿下性情古怪,燕王世子又......可能是发生了什么口角。”
“有没有人受伤?”
“有的,”下属道,“燕王世子的鼻子都给打折了,恒王殿下倒还好一些。”
谢胥不禁有些匪夷所思。
谢重娄一向好逞凶恶斗,而且燕王给他请的师傅都是一等一的高手,他的武艺可不低。
“想办法再去探查一下原委。”
“是。”
谢重娄脾气不好,脑子可还没坏,不可能无端端在皇宫里就和恒王起冲突,此事肯定是另有蹊跷。
此时,有一名宫人入殿道:“殿下,皇后娘娘指派的两位宫女过来了。”
谢胥捏了捏眉心,又坐了回去:“让她们进来。”
不多时,两名宫女款款而入。
“奴婢锦绣,奴婢云若,拜见殿下。”
谢胥嗯了一声,正要喊东宫总管章良过来,抬头看到左边那个宫女的脸,目光一滞。
那双眼睛让他想起了一个人。
眼前的这个宫女长相柔弱斯文,脸盘子有些圆圆的,其余地方都和她完全不像,独独一双眼睛,黑白分明,看人时透出几分温柔和天真,竟和她的眼睛很是神似。
那个人的眼睛就是这样。
明明是一副妩媚明艳的长相,却偏偏生了一双清澈透亮的眼睛。
从前他每次对上她的眼睛,都会忍不住多看一会儿。
*
听说那日李韬的院子给人炸了一个大洞,楼知春第一时间就去侯府落井下石了。
“啧啧,搞成这样,还能复原么?”楼知春摸着下巴道。
“不知道。”
楼知春看他一眼,煞有介事道:“都弄成这样了,侯爷府上其他几位主子就没有起疑心?”
李韬站在院外,看着手下收拾烂墙,连一瞥都没给他:“没有,都说是朝廷机密了,他们还是知道好歹的。”
楼知春:“搞成这样,竟然也没惊动朝廷半分,奇了怪了。”
“这是私宅,又不是府衙,”李韬终于看了他一眼,“怎么,楼大人想请工部的人帮我修墙?”
楼知春连忙摆手:“我没说过这样的话。”
他朝左右看了看:“我只是纳闷住侯府旁边的两户人家是什么身份,隔壁都炸了,还跟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这么大的动静,他们就听不到?”
李韬笑了笑:“楼大人要是这么好奇,何不亲自过去问问?”
“待会儿我就去问问。”
此时,王岩上前道:“侯爷,燕王府那边有消息。”
李韬颔首:“进屋去说。”
楼知春自然而然地一路跟了过去,进了屋,见王岩看着自己欲言又止,摸摸额头道:“瞧我,一不留神就跟过来了。”
旁边的人扫了他一眼,楼知春讪笑不语。
李韬倒也没和他计较,对王岩道:“你接着说——”
“是,”王岩道,“燕王世子今日回府后不久,就有一行人装作运粮从后门运出了两大箱东西,燕王府平素运粮的时辰是傍晚,属下的人看有古怪就跟了过去,结果发现那两个箱子竟然被运到了九江边,还给他们沉进了江里。等他们人一走,属下的人就合力把箱子捞了起来,结果发现里面藏着一个人,就是——之前被劫的忍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