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他才将人推开几寸之距,她就像极委屈似的,皱着眉头流起了眼泪,两只手还捉着他的袖子,仿佛不愿松开。
明明人还不清醒,却如此的细敏。
那个时候,他还不知道,自己竟已经......对苏允之生出了不舍之情。
万霖儿于他,是绝对割舍不得的藤蔓,只有与她枝叶相缠,他心里头才安定。他的父亲母亲都曾抛弃过他,他尝过从云端摔到泥里的滋味,此后便谁也不信,唯有万霖儿,在他心里才是与众不同的那一人。
被关在宫里,沦为废太子,那种滋味……堪比人间地狱。就连洒扫的奴才,都敢给他脸色看。他登基之前,就已经把那些看到过他落魄模样的宫人奴才都杀尽了。
在那段黑暗冰冷的日子里,万霖儿是唯一给过他温暖的人,她原本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宫女,却在他落难以后仍然不离不弃,始终守在他的身边。
是了,对他来说,万霖儿才是那个最要紧的人。其他人,都不过是玩物罢了。
不知为何,热酒一下肚,身体却愈发的冷了。
皇帝放下了酒杯,摇摇晃晃地起身,海德英连忙上前去搀扶:“皇上——”
*
燕王在祭祀当日造反,被当场拿下,燕王府一朝倾覆,家破人亡,就连大理寺也恰逢其时传出消息,说是世子谢重娄疯病加重,这会儿连人都认不出来了。
事发已有好几日,京城的风里至今都飘荡着一丝腥风血雨之味,令人隐隐地背后发寒。
苏允之推开小窗,望着窗外,一动不动。
丫鬟芍药端着热茶进屋,见她如此,暗中一叹。也不知夫人和侯爷之间是出了什么事,自那日起到如今已有五日了,夫人一直被软禁在屋子里,没有出过屋子半步,连院子都没去过。
之前几个心腹丫鬟,侯爷都拘在了海棠苑,不准她们过来伺候。不但不许旁人过来见夫人,他自己也不过来,日日歇在书房里。
这到底是怎么了?
底下人自然是不敢问。所幸他们这位夫人脾气还不错,虽然这会儿境遇不佳,也从未拿底下人撒过气,反倒乖静得有些反常。
芍药总觉得夫人有些可怜,入门才多久,就给侯爷冷落了,明明是......这样绝色的美人儿。
“夫人,姜茶好了。”她低低道。
苏允之回头看了一眼:“拿来吧。”
芍药把茶杯递给她,她喝了两口,忽然问道:“这几日府里有没有来过客人?”
“好像来过,有位苏家小姐......”
苏允之目光一凝:“又走了?”
“走了。”
她放下茶杯,挥挥手:“不想喝了。”
芍药看她面有郁色,迟疑着道:“夫人......要不要去问一问侯爷?”
苏允之没好气:“问他什么?”
芍药:“兴许......苏家小姐是有事要找您呢。”
苏允之正经打量了眼前这丫鬟一眼,见其相貌平平却透着一股机灵劲儿,微微笑道:“他又不是苏二小姐肚子里的蛔虫,怎么知道她找我什么事?”
芍药抿了抿嘴:“奴婢斗胆多嘴,听说那苏小姐来的时候,人才到大门口,就被周总管三言两语给请回去了,侯爷......好像是早就料到了她会来。”
苏允之翻身躺下:“我不去。”
她心里还和他怄着气。
那日,从苏府出来,他竟然这样对她。
他怎么能这样对她!
他怎么敢?
苏允之心里矛盾得很,她知道这辈子......自己成了李韬的女人,自然是得由着他搓圆捏扁了。可是她还是很不痛快,皇帝,万霖儿,太子,万鹏......还有他的事,没有一桩叫她心气顺的。
她知道,那时要是没有李韬,她肯定已被那万鹏偷袭得手,当场一命呜呼,可他......
苏允之越想越烦,猛地掀起被子蒙住了自己的头。
“夫人?”
“都下去,别管我......”她闷闷道。
屋子里一静。
苏允之听到脚步声远了,翻了个身趴在了被子底下。这时候不该想那些乱七八糟的,她深吸了一口气。
她该想想,如何对付如今的万贵妃。万霖儿有心要害苏家,绝不能姑息。可以她如今的身份,该怎么做才能......
就在她思绪乱飞的时候,背后忽然一沉。
苏允之不悦道:“不是说了不要管我的么......”
隔着被子,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她头顶飘下来:“你说什么?”
苏允之一僵,登时一动也不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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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荷包
李韬却没再在此事上多纠缠,只淡淡道:“起来,把姜茶喝完。”
苏允之掀开被子,就看到他坐在一边,手里还拿着那杯姜茶,斜着眼睛不冷不热地睨着她。
“我喝腻了,不想喝了。”她道。
李韬不以为意:“你不想喝,我自有法子让你喝。”
苏允之知道他的流氓手段,晓得他不是嘴上吓唬人,当下恨恨地看了他一眼,拿过茶杯仰起头咕咚咕咚地灌了下去。
她把空了的茶杯重重一搁:“您什么时候放我出去?”
李韬手里盘着两个玉核桃,半合着眼:“我什么时候说要放你出去了?”
“您还要关我一辈子不成?”
她在这屋里被关了整整五日,听说周霖都已经查出给尤姨娘下药的人是谁了。那个在尤姨娘饭菜里下堕胎药的,就是黄氏的心腹紫琼。查出真相后,黄氏还派人来找她过去,结果也都吃了闭门羹。李韬对外借口说她病了,不让任何人见她。
“不给点教训,不长记性,人不都是如此么?”
苏允之瞪着他,好半晌,腮帮子一瘪,蔫了下来:“二爷......”
“嗯。”
“我知道错了,”她挪过去一点凑近他,“我不是和您保证过了吗?”
李韬睁开眼,煞有介事地看了看她:“是么,什么时候?”
“你......”
在马车上他都逼着她说了几回了!
她咬咬牙,又挪过去一点,往他手臂上靠了靠:“二爷,真的......不会再有下次了。”
李韬不做声。
苏允之耐性告罄,推开被子就要下床,谁知跪坐了一会儿腿脚就麻了,脚下不稳,一头就往下栽。
李韬伸手将人拉回来,她却不要他碰,想也没想就伸脚过去踹他,一脚丫子踩在他腰上。
力道没有多大,却胜在叫人猝不及防,李韬又一心想拉她回来,一时不察,竟然给她踹得......跌坐到了地上!
苏允之惊觉自己方才做了什么,目瞪口呆,立马吓得就要逃跑。
李韬黑着脸:“你跑一个试试?”
她就像被定住了,不敢再动一下。迟疑片刻,下定了决心般扭回了头,干声一笑:“我扶您......”
李韬看了一眼她伸过来的手,手臂一伸,猛然一扯,竟也把人带到了地上。苏允之坐在他怀里,一转头就给他翻身按在了地上。
她捂住他的嘴,慌乱之中口不择言:“您再动我一下,我、我就不活了!”
李韬神色一冷:“你再说一遍。”
苏允之给他瞪得发虚,不敢吭声。
也不知道为什么,李韬对她的这种话仿佛格外忌讳似的,简直是闻之色变。
见她老实,他的脸色也没好看多少,起身后就把她抱回了床上。
苏允之觑着他的脸色,小声道:“二爷,问您个事......那个万鹏死了,后来怎么样了?”
李韬低头喝着茶,没朝她看:“嫁祸给燕王的人了。”
“他不是燕王的人?”
“他是太子的人。”
苏允之目光微变。
“您怎么知道的?”
李韬瞥了她一眼:“你管我怎么知道的。”
苏允之欲言又止。她自然是有一堆话想问他,本来在苏家她做了那样的事,他合该好好盘问她才是。偏偏他什么都没有问,连提都不提一句。
他这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
“听说之前苏家姐姐来过府里......”苏允之低声道,“她是不是来寻我的呢?”
“我怎么没听说过?”
她气结,吸了一口气才道:“您能不能讲点道理?”
李韬冷笑:“你说谁不讲道理?”
苏允之发觉这人分明就是有意来找她的不痛快的。
*
恒王傍晚从光正殿出来,走到上阳宫外,看到有个人被人押着站在那里,慢慢地停下了脚步。
那人不是旁人,正是一直视他作眼中钉肉中刺的燕王世子谢重娄。
不过,如今他已经是个庶人了。
谢重娄面露凶恶,戾气毕露,脸色异常苍白,看着很像那从阴间爬上来索命的白无常。
“......小杂种。”他道。
恒王盯着他,嘴上问旁边的随从道:“这疯子怎么会来这儿?”
“回殿下,是皇上宣召。”
谁知谢重娄听到“疯子”二字,竟突然暴跳如雷,猛然挣脱身后的人,几步冲上前来,揪住了恒王的领子,力气大到几乎把人微微提起了几分。
恒王却歪着头冲他笑:“果然是个疯子。”
“殿下!”
恒王抬手,制止了想要冲上来的宫人。
谢重娄举起拳头就朝他脸上抡过去,被恒王一掌盖住,往右一扭,整条手臂都转了过去。
骨头仿佛发出咔嚓一声,谢重娄的脸色登时不对劲了。
旁边几个宫人都看呆了,谁能想到身受重伤才刚痊愈的恒王竟还有这么大的力气?
恒王却还没有松手,他笑得像个孩童般顽劣,死死地捏着那一段,就像在玩什么玩具。
谢重娄满头大汗,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殿、殿下......”宫人觉得不好,迟疑着出声阻拦。
恒王哼笑:“从前你是世子,本王不能把你怎么样,如今本王想把你捏成圆的还是方的,都没人管的着。”
谢重娄被恒王捏碎了骨头的事,很快就传出去了。
楼知春得到消息,立马就告诉了李韬。
李韬摸着手上的玉扳指,有些漫不经心:“他们二人倒是有缘分,总能撞到一块儿去。”
“有蹊跷?”
李韬:“不如让人查一查押送谢重娄进宫的人,看他们背地里——和哪个宫的人有过牵扯。”
楼知春苦笑着摇头:“真是一刻也不让人消停。”
“怎么?楼大人最近很忙?”
“倒也没有。”
李韬笑了笑:“有什么不高兴的事,说出来也好让我高兴高兴。”
楼知春怒道:“侯爷这说的,还是人话么!”
李韬:“到底怎么了?”
“哎,之前有一桩事没跟您提,”楼知春扶额,“其实这几个月,宫里总有宫女无故失踪,对方动的手脚很精明,恐怕......不是寻常人。”
“又是宫女?”李韬蹙眉。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楼知春压低声道,“顾善德那案子,起码有具尸体,这一桩......都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你确定人还在宫里?”
“确定,”楼知春敲了敲桌子,“唐大人已经暗地里去问过了,禁军不可能在这种事上骗人,除非这件事的主谋是皇......”
李韬看他一眼,他立马闭了嘴。
“总之,这事也不好办,”楼知春叹道,“最近,京城是不是风水不好?”
“兴许吧。”李韬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忽然脸色一淡。
*
这日傍晚时分,苏蔺真又去了一趟平阳侯府。
上次来的时候,听闻苏允之感染了风寒,这次她特意带了些补品和点心过来,结果还是没见上面。
“小姐别担心,侯夫人不会有事的,天色也不早了,咱们早些回吧,免得夫人担心。”丫鬟道。
苏蔺真点了点头,上了马车。
本来今日不至于耽搁到这个时辰,就是下午去买点心的时候,在南街被人潮堵了一会儿,到侯府的时候天色已经有些暗了。
就在这时候,后头又有另一辆马车过来,慢慢地停在了侯府门口。
府里的小厮急匆匆地从府里跑出来接人:“是三爷回来了!”
片刻后,李霑下了马车。他正要进府,不经意瞥见地上掉着的一样东西,神色微凝,矮身捡了起来。
是一个湖绿色的荷包,绣着玉兰花。
他拿起来瞧时,无意中闻到一丝若有似无的茉莉花香味,当中似乎隐约还有一丝......
李霑目光一定,不自觉捏紧了那个荷包。
小厮瞅了一眼他手里的东西,朝前面的马车看了看:“三爷,可能是苏家小姐掉的,方才还没有。”
话音一落,前面的马车就往前去了。
“哎,人要走了!”小厮道。
李霑收了那荷包,重新登上了马车,吩咐车夫:“跟上去。”
小厮一呆:“三爷!”
跟着苏家的马车一路开过朝阳街,眼看要跟上了,中间横过来一列粮车,生生地截了道,等了一会儿才能往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