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语又想到温起,她手指忍不住拽了拽裙角。
为什么所有人都喜欢梁喃。
她唇线抿成一条直线,来时的喜悦瞬间全然不复存在。
白雅背挺得笔直,双手轻握交叉放在腿间,紫色的裙摆听话规矩地平铺至小腿间,仪态优雅大方,她不卑不亢地和周明碑讲述关于“扶琴计划”。
周明碑听得连连点头:“白老师不愧为古琴大师,对古琴实在是殚心竭虑。”
白雅摇摇头笑,眼睛亮晶晶地在发光:“是它足够好,才值得我奔波。”
周明碑哈哈大笑,去问顾间:“顾间,你觉得这个计划怎么样?”
顾间淡淡收回视线,话回答得滴水不漏:“我是觉得不错,但一切还得周老您来定夺。”
周明碑笑起来,眉眼处产生不少条皱纹。纵使是商业传奇,却还是没办法让岁月对他仁慈一点。
但那双眼睛丝毫不显老色,依旧敏锐锋利:“要不你们先弹一下,我听听。”
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梁喃拍拍徐语的肩膀:“语语,你去弹吧。”
白雅赞同地点头。
徐语松开拳心:“好。”
但是眼眸垂着,脸色并不好看。
白雅皱眉,觉得她状态有些不对,轻轻牵了下她的手,温柔道:“别紧张,好好弹。”
然而这话儿听到徐语心中就不是那回事儿了,她只觉得,白雅是不相信她。
徐语咬了咬腮帮子,没搭理白雅。
恰在这时,有阿姨姗姗来迟,送来茶水点心,好几小碟子,还冒着热气,瞧着像是刚刚做好的。
阿姨不好意思地笑:“这糕点做起来麻烦,来晚了怠慢了,不好意思。”
几个人摇摇头示意没事。
周明碑招呼道:“张妈的糕点做得是真不错,我这么挑剔一人,到现在都没吃厌。特地吩咐她给你们做的,你们快尝尝。”
梁喃瞧过去。
紫檀木桌上,整齐地摆着六碟点心,五颜六色的,形状各异,光是样子就很精致。
梁喃抿抿唇,看着其中一碟。
那碟点心颜色呈主要月白色,上面都覆了一层薄薄的糖霜,有的点缀着桂花,有的嵌着玫瑰,软糯松弹,极为诱人。
但是……
她将视线往上移,精致的黑西装挺括修身,上面缀着的硬质纽扣泛着冷光。
片刻后,梁喃眼睫眨了眨,最终轻叹一声,拿水杯喝茶,不再看了。
很快有人抬了架古琴上来。
客厅很大,即便放了架古琴也不显拥挤。
徐语坐在琴前,她手指攥紧裙角,裙摆生出几道扭曲的折痕。
白雅的话在脑海里反复播放,她死死地咬了下唇,长呼一口气后,手指靠上琴弦。
熏香静静地燃,在房间里慢悠悠地散步。
琴声猝然响起,猛地打乱熏香的步伐,接替熏香,成为偌大的房间里唯一的跳动。
梁喃听了两声,便秀眉蹙起,看向徐语的眼神里满是疑惑。
她那时去琴室找徐语时,见徐语在弹琴,便在门外等了一会儿的。顺便也听了下徐语的琴,比起去年,徐语虽然进步微小,但比现在好太多了。
白雅脸色自然也不好看,一向总是面带浅笑优雅从容的她,此刻嘴角绷得笔直。
她瞥了眼周明碑,见周明碑已经开始吃糕点喝茶,脸色更加难看,干脆直接叫停:“徐语,停下,让喃喃弹。”
徐语瞬间顿住,她知道自己没弹好,但还是不可置信地望向白雅:“老师……你再给我一次机会……我还能弹……”
“不用了,喃喃,你去弹。”白雅冷声道。
她的话直接简略,却也无形中,给徐语插上了一把深到一辈子也拔不出的刀了。
梁喃看了眼徐语,又瞧了眼白雅,抿唇想了想,还是走过去,轻轻拍了拍徐语的肩:“语语,你状态不太对,我来吧。”
徐语坐在琴前,良久,她抬眼望梁喃,满眼通红得似是染了血,她抽了抽鼻子,没答话,起了身。
琴声重新响起,婉转动听,和熏香结伴,悠哉悠哉地慢慢走,一声一嗅,殊途同归,沁人心脾。
徐语直勾勾地盯着正在抚琴的梁喃,拳心握紧得直发抖。她死死咬着嘴唇,口腔中逐渐弥漫出一股子血腥味,她仍然没松口,瞧向梁喃的眼里满是恨意。
她就说,梁喃怎么会真的那么好心,原来把她拉来,不过是为了衬托自己!
最后一个琴音落下,梁喃放下手指,白雅满意地点点头,周明碑回过神来,满意地哈哈大笑,忍不住鼓起掌:“不愧是白老师的弟子,都给我听出神了。”
梁喃不好意思地笑笑:“您谬赞了。”
说完,她微微鞠了一躬,做回位置上。
却突然发现,面前原本的那碟糕点被换成了别的。
月牙白,薄糖霜,内里含着不同的花儿。
是她想吃的那碟。
她愣愣地移过视线,瞧向对面。
男人背全靠在沙发上,西装却并没有因此而生出一丝褶皱,他右腿叠放在左腿上,模样慵懒矜贵。
而他面前的那碟……却也并不是梁喃原本面前的那碟,她原本的那碟被移到了周明碑面前。
梁喃想了想,觉得应该是周明碑想吃才移了位置,她便没有多在意,伸手拿了嵌着桂花的一块。
糕点十分软糯,糖霜入口即化,口腔里登时甜蜜蜜的,还混着桂花馥郁不散的浓香。
梁喃挑挑眉,惊喜地又多吃了几块。
周明碑听完梁喃的琴后,一直啧啧赞叹,瞧梁喃的眼神里多了些慈爱,忍不住八卦问:“喃喃琴弹得这么好,人长得也漂亮,该有男朋友了吧?”
顾间闻言,喝茶的手一顿,明绿色的茶水荡起几圈稍大的涟漪。
被问到这个,梁喃有些愣住,但她咀嚼完口中的食物,还是老实地回答道:“没有。”
“你没有男朋友?”周明碑的声音还没出,一道冷声已经率先发出。
周明碑将实现移去声源处,顾间依旧脸上表情寡淡,似乎刚才的那句话不是他说得似的。一向精明的周明碑眼睛微眯,眼里多了几分思量,良久,像是想明白了什么,摇头笑了笑。
梁喃定定地看着顾间,顿了半晌,她移开视线,声音没什么情绪:“没有。”
周明碑视线在两人里转了两圈,哈哈大笑:“那可好,我认识不少青年才俊,改天给喃喃介绍两个试试?”
梁喃露出来的酒窝很浅:“那多谢周老了。”
周明碑摆摆手笑。
白雅瞧出梁喃的尴尬,她酝酿了一下措辞,问周明碑:“该聊的基本上也聊的差不多了,周老觉得‘扶琴’如何?”
周明碑喝了口茶,将问题抛给顾间:“小顾,你觉得怎么样?”
顾间垂下眸,眼睫根根分明。
“我会投资。”话说完,顾间才仿若惊醒一般猛地抬起头,两秒后,才发觉他刚刚无意识地说了什么。
他抿抿唇,却到底也没有收回那句话。
梁喃怔怔地望过去,有点费解。
她最清楚顾间的为人,是个彻头彻底的典型的商人,绝不会做对他无利的事。但是这个计划只是为了扶持古琴艺术。
忽然,察觉到顾间头颅微动,似乎要转过视线来,梁喃急忙移开视线。
她咬着唇想。
估摸是有什么别的她不了解的隐形好处被他瞧上了吧。
顾间移来视线时,恰好瞥到梁喃匆匆转头。
他眼神暗沉地盯着,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有些想笑,愉悦的笑。
他拿起茶杯,茶水明透浅绿,嫩绿的茶叶静静地漂浮在上面。
顾间拿起盖碗轻轻刮了两下,沥去茶叶,而后慢抿了一口茶水,入口微苦,很快又有淡淡的清甜回甘。
茶杯遮挡了他的嘴角弧度,只能隐约听到,似乎是有一声又闷又淡的笑声。
茶水漾起好看的涟漪,一圈又一圈的,不停。
第26章 (双更合一) 我左瞧右瞧……
周明碑眼神探寻地瞧了顾间两秒, 随即哈哈大笑,说:“我也觉得这个计划不错!那我也参与。”
即便是喜悦,白雅也很克制:“那多谢周老和顾总了。”
周明碑豪爽地摆摆手, 示意不用谢。
几个人又聊了一阵儿,见天色渐晚, 白雅带着梁喃她们和周明碑告别。
周明碑想到什么,突然叫住梁喃:“喃丫头, 这把古琴你一并带回去吧,算是我送给你了。”
梁喃愣愣地“啊”了一声。
周明碑凝视着那架古琴,锋利的眸子里难得的闪过温柔, 解释道:“这架琴其实是我太太的。她很喜欢古琴, 不过当然了, 跟你们是没法比的, 她弹得很业余, 却还又很爱弹,每次都要拉着我听她弹,可惜我那段时间太忙了, 总是拒绝。”
“到了后来, 我终于感受到了古琴的魅力,也闲了下来,可她已经太生气了, 去了别的地方,让我这辈子都见不到她了。”
太阳早已彻底落下, 屋里的灯全开。明黄色的灯光照在这个老人的沟壑皱纹里,像是一幅静止的油画,从哪个方向瞧,都只能瞧见“遗憾”二字。
周明碑回过神来, 笑了笑,对梁喃说:“眉眉最大的心愿就是能将古琴弹成你这般好,可惜没机会。这琴儿搁我这儿也是给灰尘多了个落脚地儿,索性赠与你吧,带着眉眉的心愿,好好走下去。”
梁喃小心地抱着琴,瞧着这个年过古稀的老人,认真地鞠了一躬,诚恳而又坚定地道:“我会好好走下去的。”
这儿空气好,加上灯光暗,所以天上的星星看得很清楚。
夜幕漆黑暗沉,女孩双手抱琴,背影孱弱纤细,一步一步地,却走得十分稳重,而奔去的方向里,远处是万千星河璀璨。
顾间定定地瞧着,良久,眼睫微微颤动。
白雅他们的车驶进蜿蜒下山路,最终被层层树影遮盖,直到瞧不见了,周明碑才转过身,边往里走边道:“行了,你也走吧。”
顾间正要颔首,却突然意识到什么,抿抿唇:“周老,我们刚才的问题还没讲完。”
周明碑晲他一眼:“行了吧你,还想瞒住我?你来这儿的目的都已经达到了,还问什么呀?”
顾间抿抿唇,良久,才慢慢道:“周老,我的确是有个问题要问你的。”
周明碑疑惑地“哦”了一声。
顾间背靠在门上,那双一向如狼般锋利清明的眼里难得的露出迷茫,满是迷茫:“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有些东西好像变得不受我控制了,我很讨厌这种感觉,却又,无能为力。”
“比如?”
顾间却没答。
他是一个防范心很重的人,他虽能将问题含糊地说出来,却并不愿意直接坦然吐露,把自己毫无保留地都暴露在外人面前。
周明碑停了两秒,顿时了然,却也不在意,笑了笑说:“既然控制不了,那就不要再控制了。小顾,失控并不是洪水猛兽,你或许可以试试。”
失控……
顾间垂下眸,灯影在他的眼睫上恣意跳舞。
晚风透着一股清爽的林间味儿,吹过顾间的发梢、头颅,继而往里,逐渐有艳丽的色彩涌入脑海。
——灰黑色的大床上,女人身上的白色丝绸睡衣凌乱不堪,乌发被汗湿,眼神迷离,脖颈被迫昂起,上面的红宝石项链一下又一下地,重重砸下,升起,砸下……
顾间不由得滚了滚喉结,将脑海中的画面移去,开口朝周明碑告别,嗓音却有些哑:“多谢周老,时间不早了,我就不多叨扰耽误周老休息了。”
……
天一黑,白天瞧着郁葱生机的树木就变得阴森起来,黑压压的一大片。晚风一吹,万千树叶呼呼作响,仿佛藏着什么怪物似的。
窗外的呼啸听得一清二楚。
车内一片死寂。
梁喃已经将琴放在了后面,她瞥了眼副驾上一点儿笑容也没有的白雅,又瞧了眼边上低着头的徐语,有心缓解气氛:“老师,既然周老同意投资了,那我们是不是该去庆祝一下?我知道一家做江浙菜很好吃的餐厅,要不我们就去那儿吧?”
话落了地儿,却没人接上。
依旧阒然无声。
梁喃抿抿唇,笑了笑,转头想去问徐语,但还没等张嘴,白雅已经开口,却不是回答梁喃的问题:“徐语,你是不是需要跟我解释一下?你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徐语垂着头,两只手交叉,死死地扣着。
白雅皱着眉,回头问:“我前两天还听过你的琴,你的实力根本就没有问题,怎么今天就弹成了这样?”
徐语依旧无言,手指已经被扣得血红。
梁喃见状,伸手要去松开徐语的手,可是刚碰上,就被徐语一下子甩开。梁喃顿了一会儿,只当她心情不好,也没有在意,收回了手。
良久没等到回应,白雅叹息一声,到底是自己教出来的,还是忍不住放软了语气教导:“你记不记得,我之前就跟你们说过,琴是有灵的,在弹琴时一定要对古琴保持尊重,要心无杂念,全身心地奉予。”
“而徐语,你显然没有记住这句话。”
车厢内又恢复寂静。
白雅静静地等待着徐语的回复,良久,才听徐语低着头,也不知到底是听进去了没,闷闷地答了一句:“我知道了。”
手机震动了一下。
梁喃打开手机,屏幕就那么大大咧咧地平摊在腿上。
温起:后天晚上出去吃饭吗?
梁喃笑眯眯地回。
喃呀喃:好呀。
温起:那你后天下课之后,我去接你。
喃呀喃:行。
梁喃回完信息就锁屏,靠在背椅上闭眼休息,是以并未瞧见徐语扣手的动作不知何时突然停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