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陆垂下眼睛,注意力重新回到了眼前的书本上,他微微侧过些身子,隔绝身旁的热闹。
然而,刚感觉安静了不到一分钟,余光里从旁边伸过来一只小手,白嫩纤细的食指试探戳了戳他的袖口。
江陆放下笔:“干什么?”
齐安安刚才沉浸在和崽崽做同桌的快乐中,快乐了一会儿才忽然想起来自己忘了正事。她从书包的夹层中拿出了一盒创可贴递给江陆:“江陆,你的手受伤了。”
早上江陆一打多虽然没吃亏,但他的身体毕竟不是铜墙铁壁,就算把那群小混混打趴下了,也免不了擦伤碰伤。他的手又长得好看,骨节分明线条漂亮,显得上边的伤痕格外显眼。
但显眼也没用,伤疤的主人并不在意,就这样晾在那里不管,一点处理的意思都没有。书中写过江陆是疤痕体质,到了最后,他的手上、脸上、心上,都带着无法磨灭的痕迹。
齐安安把创可贴往前推了推,没办法,老母亲要操心的事就是多。
不过照顾好崽崽是妈妈的责任,她怎么能眼睁睁的看着江陆身上留疤呢?等过段时间女鹅出现,她都没法交代。
那小盒子的尖角轻轻蹭到手背,带起一阵酥痒麻意。江陆的手指无意识地蜷了一下,那一盒小小的创可贴似乎带着某种魔力,让他的目光焦灼在上面足足有三秒钟后,他才蹙着眉看向齐安安。
江陆年纪不大,可从小尝遍人情冷暖,世态炎凉,一双眼睛修的锐利毒辣。但即便如此,他也看不出齐安安是别有目的,或者暧昧狭昵。
她眼底澄澈,真的只是想把创可贴给他处理伤口,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意思。
江陆默了一瞬,移开目光,开口时声音带着刻意加重的冷淡疏离:“不用了,谢谢。”
“可是你的手还在渗血啊,你自己也没有好好照顾伤口,就这么不管怎么行呀?”别人还在自习,齐安安心里着急,也只能小声劝他。
江陆说:“不用你管。”
说完就拿起笔,他动作随意,骨节的伤口一牵扯又流出血来,齐安安看一眼都觉得疼。见他这样满不在乎的样子,一下没忍住,伸手去夺他的笔。
“你看你!你把手放平,先别写了。”
江陆怎么也没想到齐安安会突然拿他的笔,这一下还真让她把笔从手中抽走了。因为笔盖没盖,笔尖划过,他掌心瞬间留下了一道醒目的黑色线条。
江陆:“……”
齐安安一个头两个大,她觉得自己从穿到这个女神经病身上这一刻就一直很倒霉。持续到现在,她干的都是一些倒霉事儿。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你下课去洗手吧……哎但是洗手要小心,别让伤口碰到水。”齐安安哭丧着脸,一手在江陆的手边摸到笔盖儿,把笔扣好递给他:“还你。”
女孩子的声音生来就甜,压着嗓子更显得软软糯糯的,说的又是一些他从未听过的话,那些话本身就带着柔软。
江陆一言不发的接过笔,心中泛起一丝茫然。
刚才齐安安伸手在自己桌上摸来摸去,扣好了笔又递回来,脸上却找不出任何嫌弃恶心的神色,自然的有些不可思议。
她为什么不嫌他的东西脏?
……
江陆心中想法齐安安无从得知,他再也没有往这边看过一眼,更别提主动开口说话。
看样子让他接受自己的创可贴不太可行,她还是智取吧。齐安安在创可贴盒子上画了一个大大的笑脸——崽崽啊,你要幸福成长啊,妈妈的糖就靠你产出了!
趁着回身拿书的功夫,齐安安眼疾手快的放到了江陆背包侧兜里。
齐安安悄悄瞄江陆,她动来动去的,他肯定懒得关注她,应该不会发现她的小动作。不过……真不愧是书中反复强调过的神仙颜值啊,从乌黑的发丝到线条流畅的下颌骨,江陆的侧颜简直太特么绝了。
哪哪儿都好,就是跑得太快。下课铃一打,江陆背起书包就往外走,让齐安安那句“放学我们一起回家吧”这句话连一个字说出口的机会都没有。
算了,来日方长,一个合格的麻麻是不会和她的好大儿计较的。
……
江陆所在的小区很旧,老得连门口的牌子都掉了漆。他从主道拐进大门,刚走到住的那栋楼旁边,忽然顿住了脚步。
前面的拐角偏僻处有一对少年少女,年纪不大,穿着他们学校的校服。他们两只小手偷偷的牵在一起,这里相对僻静,几乎没有人通过,但他们还是紧张的左右看了看。
紧接着,男孩弯下腰,飞快的在女孩唇上亲了一下。一触即分,他们两个都害羞而迅速的撇过头,怦然心动,青涩又美好。
江陆站在远处猝不及防看到了这一幕,他脸色有些发白,似乎想强做若无其事的接着走他的路,然而没走出几步,他就捂住胃弯下腰,大口干呕。
江陆扶着树干,因为用力额头上鼓起了几道青筋。他很早就知道自己不正常,他对男女之情的厌恶程度近乎病态。
年幼的时候,他不止一次看见过母亲和不同的男人在卧室的床上,或者客厅的沙发上翻滚、缠绵。那时他只能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吐个昏天黑地。
外人觉得他肮脏,他其实并不否认。他这双眼睛见识过太多污秽,的确从里到外都脏透了。
江陆缓过来一些,漱了口慢慢的向前走,快到门口时冷不防看见了道边停着的一辆车。
那是一辆奔驰,车身光鲜锃亮,处处透着精心打理的贵气,根本不是这个小区里的人能开得起的。而且停放的位置也代表着车的主人现在在哪里。
江陆感觉自己刚刚压下去的恶心感再次翻涌了上来。
他一言不发的转身向外走,强迫自己呼吸新鲜的空气。
一直出了小区走到主路上。街上人来人往,有的三五成群,结伴说笑走过,有的家长牵着孩子的手,听他们说这一天的见闻。
处处祥和,一片生机盎然,也更显得他与世界格格不入。
耳边嗡嗡作响,压在心底的刻薄言语不合时宜的响起:
“他是脏东西,我们把他扔到垃圾场去,脏东西就该和垃圾在一起。”
“上学?没什么用。老娘生你不是为了给你交学费的。”
“他是你儿子?啧啧啧……”
“你会生啊,多漂亮的孩子啊。现在查的严,过两年大一点,再送到我那去。”
……
是的,他格格不入。他是怪物,是婊.子生的野种,是永远洗不干净肮脏血液的垃圾。
江陆闭了闭眼睛,到底忍不住弯腰干呕了好几下,他拄着双膝大口喘气,忽然什么东西从背包侧袋中掉了出来。
包装熟悉,一盒小小的创可贴。不一样的是,盒子上面有一个丑丑的笑脸。
也不知道齐安安什么时候塞进去的。
江陆怔然的看了一会,慢慢伸手捡了起来,他沉默了半天抬手,想要将它扔进不远处的垃圾箱,却在半空中一顿,又渐渐垂下。
最终他将创可贴放回了原处。
江陆漫无目的走了一个方向,渐渐快走到学校那边时,就看见迎面走来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齐安安左手捧着一袋儿炸鸡柳,右手拿着竹签子扎起一根正往嘴里送,纤细的手腕上还挂着一套煎饼果子。
他鬼使神差的停下脚步。
而齐安安完全没注意到江陆,两颊一鼓一鼓的咀嚼食物,十分认真的干饭。直到她这一口吃完,用竹签子再去戳鸡柳时,才终于发现了站在不远处的江陆。
齐安安嘴上的动作猛地停下,眼睛圆圆的。
挺蠢的。
江陆撇开目光,刚刚那股始终萦绕不散的恶心感,莫名其妙的消散了不少。
第6章 崽崽乖哦
齐安安好久没吃学生时代校门口的小吃,哪能想到放学路上干个饭都能碰到她家崽崽。这条路是他们两个回家的必经之路,但按理来说江陆应该早就到家了。
该不会……是因为江陆他们家现在不方便回去吧?书中有好几次描写到他的母亲有时会把男人带回家里,这时候的江陆就会像游魂一样在外面游荡。
齐安安看了一眼孤身一人站在那的江陆,人海中,他身上带着极其强烈的寂寥。
她应该猜的没错。
以往看到这样的情节,齐安安都心疼的不得了,恨不得把书中的那个纸片人拎出来安放到家中,各种好吃的都给他吃上一遍。不管怎么说,至少在他这个无忧无虑的年纪中,应该能填饱肚子,应该有一瓦遮头。
现在这个情况,她的崽绝壁在饿肚子!老母亲不冷静了!
齐安安快步走上前,右手拿着半包炸鸡柳,左手托着煎饼果子捧到江陆面前:“江陆,你是不是还没吃晚饭呢?饿了吧,这些都给你吃,不够的话告诉我我再去买。”
江陆垂眸看了一眼。
春天的晚风和煦,吹动起阵阵少女的馨香。煎饼果子和炸鸡柳的味道出奇的好闻,喧闹的街道背景中,一切都很美好。
而江陆轻笑,声音很凉:“齐安安,谁要你同情。”
嗯??
难道自己的行为不妥当了?让崽崽心里不舒服?齐安安快速的瞥了一眼手中的东西——嗯,炸鸡柳已经被她吃了半袋了,再送给人家是不太好。
齐安安把鸡柳背到身后,左手往上举了举:
“江陆,炸鸡柳被我吃过了,嗯……虽然是拿竹签子扎的,但是再给你确实不太好,下次给你买新的。煎饼果子我还没动,你吃吧。”
“或者你有什么很想吃的东西?”想吃什么妈妈都带你去!投喂你是我想过一百次最想做的事!
江陆深吸一口气低声问:“你到底想干什么?”
想干什么嘛……齐安安看着江陆的眼睛,心中一片坚定。
长远来说,就是给你一个光明的少年时期,驱散所有黑暗和痛苦,让你无忧无虑的长大,遇到心爱的女孩和她开开心心的谈恋爱,她这个老母亲在一旁幸福的磕糖吃。
但这个远期目标说出来估计也没人信,还是说近期的吧,齐安安抬了抬手:“我想让你吃点东西,不吃饭对身体不好,长期下来会生病的。”
江陆身侧的手握紧,低声说:“我吃过了。”
齐安安才不信,江陆每一顿饭都是自己照顾自己,现在他明显连家门都进不去,肯定没有吃饭。
她眨眨眼睛:“你胡说,我刚才都听到你肚子响了。”
江陆面无表情:“我没有。”
齐安安忍不住一笑,正要说话,忽然街边传来了两声鸣笛声,那边有人喊她:“安安!”
两人一起回头,只见路边停着一辆黑色的宾利,驾驶座中探出头的男人相貌英俊,眼中含笑冲齐安安挥了挥手:“这呢小馋猫,放学不回家搁这吃路边摊?”
齐安安犹豫一下,这是……
见她迟迟不说话,车里的男人佯作不高兴:“喂,你怎么回事啊?见到哥哥也不说话。”
还真是“齐安安”她哥齐彦!书中下场和她一样惨的男N号,一个毫无底线的宠妹狂魔。
齐彦是谜一样的人设,全世界都认为齐安安是一个偏执变态的女神经病,只有他始终坚信妹妹是一个宝贝疙瘩。为此,他做了很多没有原则的事情。
这个时期齐彦出场,可是有重头戏的,她必须好好应付。齐安安把煎饼果子往江陆怀里一塞,语速飞起说话不过脑子:“这是我哥,我有重要的事先走了,崽崽你记得把煎饼果子吃了乖哦!”
说完齐安安小跑向路边,“哧溜”一下钻进了副驾驶。
她刚才叫他什么?
江陆神色复杂站在原地,看着齐安安上的车绝尘而去。
崽崽乖哦。
他轻轻动了动手指,很缓慢的眨了下眼睛,掌心上的食物冒着白气,一片温烫。
……
“刚才那个是谁呀?你同学?关系很好吗?”车子发动后,齐彦忍不住问道。
他侧头看了一眼齐安安,没等她回答先笑着伸手给她擦嘴上的油:“多大了你呀?吃的满嘴油。”
齐安安胡乱的抹了两把:“好啦我自己擦,你西服挺贵的,别碰到弄脏了。”
齐彦的手指却顿了一下,脸色微变:“安安,你最近是出什么事了么?是有人给你气受了,还是陈管家他们照顾的不好?”
他这个从小捧在掌心长大的妹妹,使小性子,用他高定的西服当餐巾纸擦嘴后扔掉他信,能说出别把你的衣服弄脏了这种话,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看看,这就是原书中不谈恋爱,不搞事业,专心宠妹妹的世界第一好哥哥。当年这个角色引起了书中最大的争议,毕竟除了他和齐安安一伙的反派身份不谈,齐彦这个哥哥简直是万千少女的梦,上辈子拯救了银河系,这辈子才能有一个这样的哥哥。
书中的齐安安不知道珍惜,哥哥落到她头上,她也要替她去珍惜。齐安安笑咪咪地摆了摆手:“你想哪去了?没人给我气受,我每天开心着呢。我还不能长大了懂事了?”
齐彦半信半疑:“受欺负了要告诉哥哥。”
大十岁就是要操着爹一样的心,齐安安点点头:“我知道了,没人能欺负得了我,我凶着呢。”
“刚才那个男生是谁?你们关系很好吗?”放下这个话题,齐彦还没忘了刚才的问题。
齐安安斟酌着回答:“还好吧,是我同桌,学习可好了。”
齐彦“嗯”了一声:“不许早恋。”
哪跟哪儿啊,这不乱点鸳鸯谱拆cp吗?那是我鹅子,你可是他舅舅。齐安安赶紧点头承认:“没有的事,保证不早恋,早恋也不可能跟他,你放心吧。”
她最怕齐彦说早恋这两个字。书中齐彦出场的时候,“齐安安”已经骚扰江陆一段时间了。当他询问的时候,齐安安没有脸说江陆始终厌恶他,就撒了个谎,说江陆是妓.女之子,看她有钱就勾引她,想入赘当齐家女婿。
齐彦听了大怒,当即叫人打断了江陆的一双腿,虽然后来接好了骨头,但余生不能跑不能跳,每逢阴天下雨还要忍受钻心蚀骨的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