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春山——假面的盛宴
时间:2021-09-24 09:52:09

  可今天来了不一样,他现在满脑子就是银子,自然也就发觉出苗家是多么的富裕。
  瞧瞧那侧间摆的西洋大座钟,比之前苗双城给他的还大还高,那个卖了三万两,这个肯定比三万两多。
  这还只是一样,薄春山早就发觉这屋跟寻常的屋不一样,那窗户上蒙的竟不是窗纸,而是一块块透明的琉璃,以至于整个屋子看起来明亮又通透。
  薄春山再是个市井之徒,也不算真没见识,他觉得把那窗子上的琉璃瓦拆几块下来,就够他养几个月兵了。
  就这,这厮好意思跟他说没钱?
  苗双城何等剔透,自然没忽略薄春山的脸色,可他还在诉苦,说得比方才薄春山说得还苦口婆心,还惨。
  苗家真是太惨了,养了自己还不够,因为纂风镇的特殊缘故,当地除了走私以外,几乎赚不到其他银子,百姓无处谋生,且从去年开始,纂风镇的生意就一直处于停摆中,他们倒是吃喝不愁,可下面那些人怎么办,他能不管姓姚的姓严的姓孟,他能不管姓苗的?
  他的担子一点都不比薄春山轻!
  “行了行了,别说这些,到底想说什么,直说吧。”薄春山当然听出对方是意有所指。
  苗双城也就不说这些了,嘴角带着点讥讽,声音里还有一丝怨气。
  “薄巡检似乎忘了当初答应我了什么?”
  “我当初答应你啥了?”
  薄春山有一种自己成了负心汉,被质问上门的错觉。
  可很快,一些画面就出现在他脑海——
  “如今镇上大变,苗家主作为四家之一的家主,还是应该暂时先出面,安抚安抚下面的百姓,也免得激起民变。”这是当初在四姓堂,他急着赶回定波,把纂风镇一摊子事‘托付’给苗双城时所说的话。
  “苗家主请放心,你既寻我合作,便是信任我,我自然会担起这个重任,不敢保证当地家家富裕,至少让他们安居乐业。”这是当初苗双城去定波找他合作,说要把纂风镇给他时,他的承诺。
  “最近寇乱四起,此地位置特殊,虽那伙海盗已灭,但难保不会有别人知道此地,我实在分身不暇,还望苗家主能派人看着些这处海门,不要让倭寇从此进入,荼毒百姓。”这是之前他来定波查看海门,将看守好海门的重任交给苗双城所说的话。
  ……
  曾经他也好奇过苗双城为何能如此大方,将纂风镇说送人就送人,真的只是为了寻求他的合作和庇护?
  这个原因肯定有的,但绝不单是如此。
  后来他也曾提出过疑问,苗双城没说太详细,只说他想出去走一走看一看,当时他还顺口来了一句,是该出去走一走看一看,免得人生虚度。
  所以——
  薄春山终于懂了,苗双城怨气为何如此大!
  他顿时有点尴尬了。
  他把自己的‘重任’扔给人家,一扔就是这么久不管,还问人家想说什么只管说,好像真的有点挺过分?
  苗双城冷哼一声,道:“我虽没银子借你,但你守着这么大的聚宝盆,却只知道管别人借银子,薄巡检我是该夸赞你,还是该瞧不起你?”
  这时,一个人影匆匆从外面走进来。
  他一边走,一边擦着汗,人还没进来,声音就进来了。
  “人走了没?这次可不能让他走了,再这么拖下去,下面的声音按不住,总得给个章程啊。”
  正是姚清。
  他身形圆胖,估计也是天太热,他又顶着大太阳走了这么长一段路,刚好有一滴汗挂在他鼻子上没被擦掉,配着他进来后就看见薄春山的诧异表情,显得有一丝滑稽。
  姚清倒也不尴尬,反倒薄春山比较尴尬。
  “薄巡检,恭喜又升官了,知道您贵人多事忙,可您也要想想咱们纂风镇……”
  不同于苗双城较为隐晦的方式,姚清的话就直接多了,大致就是生意停摆太久了,下面多有抱怨,开始他们还能压住,现在渐渐压不住了,问他怎么办?
  这一硬一软两个态度,且确实是他有点太过分了,自打纂风镇到他手里,他就没怎么管过,甚至根本就忘了这茬。
  有事就来了,没事就扔在脑勺后面,真的真的挺不是东西的。
  可做生意?
  薄春山还真不知道怎么做生意,尤其是这种生意,且他现在是官的身份,能做这种生意?
  不好明言,他难得含蓄一次:“如今寇乱四起,想必海上也并不平静吧?”
  苗双城看了他一眼,道:“薄巡检说反了。”
  如今倭寇都跑大晋来了,这些倭寇其实也不全都是倭国人,还有一部分本身是海盗,被倭国人雇佣。且倭国派人侵袭大晋沿海一带,又闹得这么大,自然少不了一些喜欢浑水摸鱼的海盗也跟着后面进来了。
  如今海上的海盗少了一大半,正是海商出海做生意的好时候,不然姚清和苗双城会急成这样?
  一个是真拖不了,二也是好不容易碰上这种机会。
  纂风镇不同于别的海商,一直是通过海口和岛津交易,由岛津把货运去六横岛。会这样,当初就是因为海盗横行,又丢货又丢命实在受不了,如今岛津没了,他们自然要谋求一条生路,总不能死了张屠户以后就吃带猪的毛?
  当然这种借着国难寻求自己生路,在大义上可能有些不对,但对纂风镇的当地人来说,从始至终朝廷就没管他们,朝廷禁海内迁,断了他们的生路,当地土地贫瘠,明明种不出什么东西,苛捐杂税也没少收过。
  怎么活?总不能不活!如今在能保全自己的情况,能帮着不让倭寇从这里进来,已经很不容易了。
  “难道薄巡检瞧不上这门生意,觉得做走私生意损了你的官威?”苗双城又道。
  “那倒也不至于。”
  “薄巡检还是不要多想的好,别看这大半年来,寇乱遍地开花,地方卫所似乎战力不够,只能被动被牵制,实则你出海看看就知道了。哪个大海商背后没有大人们的支持?很多海商起家就是卫所军官带着人一路保驾护航,你以为大晋就没有水师?倭寇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只是时间久了,肥的是自己的荷包,损失的是朝廷。薄巡检有雄心壮志,有家国大义,可就没想想养一支军队要花多少银子?吃喝嚼用不用银子?配备军备不要银子?死了人抚恤不要银子?如今薄巡检才养了多少兵,就觉得吃力,倘若兵力再增加又该如何?
  “没有银子,谈何驱除倭寇。”苗双城就靠在那里,平平淡淡地说着这些话,他脸色比起去年要好了许多,至少不是一味的虚弱苍白,而是有了些血色,看来‘闲’的这大半年来,对他也不是没有好处。
  “像朝廷这种剿倭的方式,根本不起任何作用,战争从来不该是在自己的地盘上打,而是该敌人还在家门之外就该将之驱除,我不信这么大的朝廷,满朝文武满朝栋梁,会没有一个能想到这点,可为何一直没人提到这些?”
 
 
第116章 
  苗家在四姓中, 一直充当的是智囊的角色。
  这可能是因为从一开始苗家的祖宗就是出谋划策拿主意的那个,也是跟苗家历代男人身体都不大好有关。
  身体不够强壮就多用脑,再加上苗家后来富裕起来, 为了培养后辈子嗣,苗家的男人都读过书。
  知道的多,想得也就更多, 再加上因为纂风镇的特殊性质,少不了会海上和陆地一起关注, 久而久之,也就勘破了不少真相。
  可这些真相对薄春山来说, 不亚于当头棒喝!
  他鉴于没有出过海, 所知有限,只通过自己的所知分析出了一些东西,可这些全然没有苗双城所说的透彻。
  为何没办法把敌人拦在家门之外?
  除了地方卫所和水师无用外, 很大一部分还是和利益有关。
  只有这两处都无用,那些海商才能把货运出大晋, 赚得钵满盆满, 那些背后势力才能瓜分到银子。没见着这次寇乱闹得如此厉害,反倒是海商们都笑了, 因为海盗少了。
  那每次大晋闹倭,是倭人侵略, 还是还有其他的原因?
  这后面的事太复杂,所想到的每一层可能,都让薄春山觉得这南晋已经烂透了, 怪不得肃王能将整个南晋玩弄于鼓掌之中, 难怪他从始至终就没想到要在南晋称帝, 宁愿另起炉灶, 难道邵千户郁郁不得志,难怪……
  可再多的难怪,都是这片天地烘炉之下苟且偷生的蝼蚁,难怪又如何,还是要求活。
  他倒是有心了!
  薄春山看了苗双城一眼,倒也明悟他为何会说这一番话。
  不过合则两利之事,他也不会拒绝。
  ……
  临走时,薄春山还是从苗双城那拿走了一笔银子。
  等他走后,姚清道:“他真能答应?”
  “合则两利之事,他不可能不答应。”苗双城喝着茶,淡淡道。
  其实今天这件事,说白了就是两人合伙唱了一出双簧,为了什么不言而喻。
  “而且我也没有说任何虚假之言,他也应该明白。”
  .
  薄春山本来打算的是近两个月里哪也不去,等顾玉汝生产完再说。
  可苗双城说得没错,时机不等人。
  家里要安顿,县里、甚至是巡检司那都得安顿,他现在摊子越铺越大,不可能说走就走。
  县里交给熊瑞,巡检司交给钟山和于总旗,只有家里薄春山一直拖着,直到外面都安顿好了才和顾玉汝说。
  “你想出海一趟?”
  薄春山将苗双城说的话大致说了一遍,又道:“纂风镇的人已经很久没出过海了,第一趟出去赶着海盗少的时候最好,苗双城打算这趟出去探探路子,最好能再购置一批火器,这样以后再出去也不怕遇上海盗。”
  “那什么时候能回来?”
  “只去六横岛,来回一趟要不了多久,我尽量赶在你生之前回。”
  似乎看出顾玉汝没有不愿的意思,薄春山松了口气的同时,也感慨她的善解人意。
  殊不知,当他说要出海时,顾玉汝就有种命中注定之感。
  ……
  前世的镇海王,很少有人知道他名讳,多是叫他六横岛主或是镇海王。
  其出身来历不详,外人只知其应该出生草莽,可能是宁州或明州人士,他在异军突起成为六横岛岛主之后,做事风格奇诡,但后来经许多人分析,还是有迹可循。
  六横岛作为当时最大的走私港口,应是海纳百川、有容乃大,毕竟开门都是做生意的。而东南海一带除了那些红毛夷人及大晋的一些走私海商以外,便是东南沿海各国的一些流民、商人,而其中又以倭国浪人最多。
  这些倭国浪人因国家战乱不止,再加上岛国生存资源有限,只能走上去沿海各国侵扰劫掠这条路,厌恶这群倭人的不在少数,但许多人都因各式各样的原因选择置若罔顾。
  海盗(海商)们做事都讲究利益,没有利益冲突没人会自己给自己找事。
  唯独这位六横岛岛主,他厌恶倭人是出了名的,多次出手对付倭人,虽都师出有名,但这个‘有名’怎么看怎么勉强,外人猜测极大可能是因为他深恨倭人,至于为何深恨倭人,那就不为人所知了。
  总之这也给后来六横岛主反盗为官,带着手下打倭寇埋下了伏笔,以至于大家倒也不诧异他这种行径,毕竟没受朝廷招安之前,他就一直对付倭人。
  ……
  前世顾玉汝知道关于‘镇海王’的一些事,都是通过民间的一些传闻,所知有限。
  她毕竟是个妇道人家,虽因官夫人的身份,知道一些平常人不知道的事,但无法深入其中,又身在北晋,只能知道一些表面的。
  前世由于北晋是脱离南晋建朝立国的,所以北晋的人对南晋多有关注,知道南晋闹倭闹得厉害,不如北晋太平,北晋人在庆幸自己身在北晋的同时,自然少不了会议论南晋的一些事。
  知道南晋出了个镇海王,本身是海盗出身,受朝廷招安。当时这事在北晋引起很大的争议,都说南晋积弱,竟落到要去求一个海盗帮忙平倭剿海盗的份上,要亡。
  可就是这个镇海王,那时候还没封王,只是一个官。先是以势不可挡之势剿了纵横东南海一带的海盗,又平了南晋闹了许久都无法平息的倭,之后又力压南晋众多朝臣,大开海禁之门,为南晋赚来无数雪花银。
  南晋兵力是弱,但南晋有钱,南晋不光有钱,南晋还研究出了很多火器,火器之犀利一点都不亚于那些红毛夷人卖的,当时给北晋造成了很大的困扰,因为不光南晋有海上来的敌人,北晋也有草原上来的敌人,那些敌人通过从海上购来的红夷大炮,给北晋造成了很大的伤亡。
  以至于开元帝不得不和南晋和谈,寻求互市,甚至也开始重视海防和水师训练。
  截止前世开元帝驾崩之前,他想吞并南晋的心愿一直没能达成,一直被阻在淮水之北,他也曾不止一次在人前说过南晋若无镇海王,早已是北晋的囊中之物的话。
  顾玉汝也是齐永宁临死的时候,才知道这个镇海王竟是薄春山。
  ……
  基于这一切,顾玉汝自然不会反对薄春山出海。
  但担忧却是免不了的。
  可能因为知道自己是重生的,顾玉汝现在对命运有种很微妙的感觉,她尝过了改变命运的甜头,也知晓一个结果是经由无数很细小的事构成,若是中间出现一点变数,命运就会发生极大的转变。
  所以她越是洞悉命运无常,就越是感到害怕,大抵这就是知道的越多,人就会慢慢变得胆小的缘故。
  “海上旦夕祸福难料,我不管你碰到什么事,遇到什么危险,都一定要活着回来,不然我就带着你女儿改嫁。”
  薄春山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样一句话,诧异地同时,他把人揽进怀里,捏了捏她脸颊。
  “想找野男人?想都别想。”
  这时只是一句闲话,可这句闲话却在未来里让薄春山数次死里逃生。当然,那也是很久很久以后的事了。
  .
  薄春山走了,带了两百多个精兵走了。
  顾玉汝的生活又恢复平静中。
  时间一天天过去,转眼间就进入十月。
  算算日子,顾玉汝临产期也就是十月中旬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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