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薄家夫人估计一开始想提醒廖家不要搀和其中,没想到今天会是他守玄武门,现在来找上他了。
一时之间,廖闻脸色变幻莫测。
左青惊疑不定地看着他,平时最是喜欢插科打诨,这时也没敢出声。
“本将守的是宫门,是替陛下守卫皇宫安全,仅凭贵夫人的一句话,在本将来看还不够。”
这兵卒心领神会,却并未恼怒,而是颇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并笑道:“廖大人为陛下尽忠职守,乃是忠臣,朝廷是不会辜负忠臣的。”
说着,他伸手从怀里掏出一物,扔给了廖闻。
廖闻接过来一看,面色一凝。
左青从一旁只看见他掌心里有抹金色,依稀还有条龙,就见廖闻将那牌子还给了兵卒,同时单膝跪地抱拳道:“末将誓死效忠陛下,万死莫辞。”
左青整个人都被整懵了,站在那不知该如何反应。
兵卒看了左青一眼,廖闻忙道:“他乃我手下心腹,可以信任。”
这兵卒约莫四十多岁,样貌普通,属于丢在人群里都找不出来那种。一开始廖闻还寻思莫是那位大人冒充,可通过方才一番接触,再看对方白净的面颊,和故意粗着嗓音说话的腔调。
他心里明白这估计是哪位公公,再一次庆幸方才没有说错话。
公公没有再去看左青,道:“安国公及皇后一脉,连同五军都督府几位都督和一众勋贵意图谋反,不过此事早已被陛下提前获知。本来是没打算用玄武门,但薄大人听说今日是廖大人守这处宫门,走玄武门要便宜些,才会派了我来找廖大人。”
廖闻听闻不光安国公府,还有五军都督府几位都督都谋反了,心里一突一突地跳。
也许旁人不懂,但作为武将的他,再明白不过五军都督府的权利。
别处且不提,就说应天城内及周遭拱卫京师重地安全的京营各卫,共计有二十八卫,其中城外驻扎的京营十卫,城内驻扎六卫,另有上直十二卫乃皇帝亲军,驻扎在皇城及皇城周边,像羽林卫就是其中之一。
除了上直十二卫,其他十六卫都是由五军都督府掌管,而上直十二卫看似是皇帝亲军,实则里面的人都是京营先从各地卫所抽调班军,再从班军里挑选精锐组成亲军。
也就是说这些人抽来抽去,其实还是五军都督府手下的人,是不是皇帝的人还是未知。不然之前也不会发生指挥使冯简下令关闭宫门的事,这就说明至少羽林右卫上层的军官,并不是皇帝的人。
五军都督府的势力是摆在明面上的,再加上京营和巡捕营的关系,可到目前为止康平帝手里多少兵力还没显露出来。
“廖大人这是在担忧?”这位公公显然是个明眼人。
廖闻就算犯嘀咕也不敢明说啊。
不等他答,公公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廖大人还请不要担心,你能想到的陛下和薄大人都能想到,所以才会有我来找廖大人。”
“末将不敢,末将只是在想,玄武门外还有北安门……”
公公道:“其他事廖大人无需担心,你只需记得到时开门放人进来即可,等该进来的人进来后,就把玄武门封闭,在未得到陛下旨意,一律不准开启宫门。”
这是要瓮中捉鳖?
廖闻灵光一闪,总算想明白了。
冯简让关闭宫门,是想里面的人逃不出去,也说明安国公一系已经准备好逼宫了。可宫门的关闭不光会让里面的人逃不出去,同样也让外面的人进不来。
这种情况下,安国公一系看似胜券在握,可他们太自信了,自信自己的准备足够让他们达成目的,却未曾想早就被陛下有心算无心。
如此一来,安国公一系的兵力已然固定,但陛下却可以通过不光是玄武门输送兵力进来。只要在这皇宫里,陛下的人比安国公的人多,到时候宫门一闭,就是瓮中捉鳖,五军都督府有再多兵力也无用,因为一时半会进不来,等他们进来,可能里面早就决出胜负了。
毕竟可不光是陛下拿自己当诱饵,安国公皇后等人同时也是饵,只是一方有心算无心,另一方身为饵却不自觉。
这么一想,廖闻的心顿时松了下来,忙应声下去安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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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深,天上又飘起雪来。
怕晚上会临时发生什么事,顾玉汝专门把僖皇贵妃包括所有孩子,都安排到了正房里。
所有人都没有睡意,但顾玉汝还是强行让几个孩子去睡了,僖皇贵妃睡不着,她只能陪着。
其实她也睡不着。
此时的薄府看似安静无声,其实黑暗里睁着无数双眼睛,被派来看守薄府的那些官兵早已被拿下了,关在了地窖里。不过总共也没有多少人,所以他们几乎没费什么力气。
何总管来了。
顾玉汝去了外间,他低声禀报道:“从聚星阁能看到皇宫有火光传出,外面街上已经有官兵在巡逻了。”
也就是说已经开始了。
她正在寻思再做点什么安排,身后传来一个声音:“聚星阁是什么地方?能看见皇宫?”
是僖皇贵妃。
顾玉汝看了何总管一眼,他才出言解释。
其实聚星阁就是薄府的一座建筑,估计以前住这里的亲王是个风雅之人,所以专门建了一座高台楼阁,是整个府里最高的地方。
站在这座楼阁上虽看不到皇宫里具体的景象,但远观眺望可以看个大概,尤其现在晚上,若是皇宫里真有火光,是可以很明显看到。
“我要去,我想去看看。”
僖皇贵妃都如此说了,顾玉汝自然只能听从,其实她也想去看看,只是顾忌到僖皇贵妃,如今倒是两全了。
两人裹着厚厚的披风,由何总管陪着,另跟了几个护卫,一行人匆匆前往聚星阁。
天黑,再加上这地方建在一处假山上,着实不好上去。等二人到了聚星阁,又爬上聚星阁的三楼,都是气喘吁吁。
这地方顾玉汝只来过一次,当时是听说了来看看,此时站在窗前,往皇宫的方向眺望过去,果然见到有火光冲天。
她将手伸出披风举起,其手上赫然是一支千里镜。
透过千里镜,远处的景象看得更清楚了,隐隐能看见那火光之下,有无数人影在厮杀。
就像在看皮影戏,只看到影儿,却听不见声。
可当你看久了,耳边似乎就响起了很多的声音,有厮杀声,有兵器相撞声,有惨叫声,有嘶喊声……
僖皇贵妃把千里镜拿过去,看了许久许久。
良久,她才道:“你恐怕不知道,这座王府以前是肃王府。”
所以肃王当年建这座聚星阁,其用心可想而知。
“我不打算走了,我想在这里一直看着。”僖皇贵妃又道。
第179章
灯火通明的谨身殿中, 奏乐早已停止,轻歌曼舞的舞伶也不见了。
殿中桌几散乱,佳肴美酒洒了一地, 本来冷静体面的王公大臣们俱都失去了往日了从容,拥簇在一起。
“安国公,你可真是胆大妄为啊!竟然敢谋反!”一位老臣, 明明已是身形佝偻, 依旧大声喝道。
“安国公你要迷途知返。”
“你可知你这行径是冒天下之大不韪,会受世人唾弃的?”
与这些聚在一起, 神色难掩恐慌的王公大臣们相比, 立在殿门前被一众甲胄铮亮的兵士们拥簇着的安国公,就显得气定神闲许多。
他穿一身金色盔甲, 肩披猩红色披风,红翎金色兜鍪将他的头全都包裹在内,只露出一张霸气横生的老脸。
“什么叫做谋反?老臣这可不是谋反, 不过是拨乱反正,您说是不是, 陛下?”
此言直对殿中首位龙椅上的康平帝而去。
与安国公相比,康平帝这明显气势弱了许多,方才殿中发生突变,除了康平帝身边的宫人们护着他外,就只有以户部尚书蒋有先为首的几个大臣护持到康平帝的身前。
其他人虽表现得惊惶未定,可俱都是下意识地聚在殿的两侧,未尝没有不想在局势还不分明的情况下站队的意思。
毕竟若是站到了康平帝面前, 那就摆明了跟康平帝是一伙的, 显然安国公今日这阵势是不会善罢甘休, 这一不小心丢的可不止是官, 还是性命,不如先看看局势再说。
他们以为自己做得足够敷衍,足够隐蔽,毕竟事从紧急,却没想到康平帝早就将这些人的行举纳入眼底。
现实就是这么残酷,当他坐在金銮大殿之上,群臣拜服高呼万岁万岁万万岁,总会让他以为自己纵横宇内,群臣拜服,万民敬仰。只有真正到了生死关头,才能看出这些貌似忠军忠国的股肱之臣们到底有多少小心思。
可悲!
怪不得他想打北晋,总是支持的人少,反对的人多。因为只有他这个皇帝想打而已,真正去打北晋却并不能给这些人带来多少利益。
可叹!
怪不得是否勾结北晋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能否以此为引,为自己谋求利益。
康平帝想起那日薄春山潜入皇宫,与他见面后,说的一番话。
“陛下不能破釜沉舟,又怎能让南晋置之死地而后生?叛王为何费尽心机也要在北方称帝,并不是他拿不下南晋,而是他不想。他知道这是一个烂摊子,从大晋建朝之始,太祖在南方起事南方登基,所附庸所追随的人俱都是南方这些世家乡绅,隐患其实已经埋下了。
“疥藓之疾成了肘腋之患,跗骨痈疽,可先皇高祖俱狠不下心挖肉去疮,只能贻害越来越大,绵延至今,以至于陛下境况越来越难。陛下之前按照稳妥之法,徐徐图之十多年,依旧拿这些人没办法,依旧为人掣肘,难道陛下还想把这些遗留给下一任即位人?”
“薄春山,你大胆!有没有人说过你很大胆!”
“说臣大胆的人多的去了,不过陛下要体谅,实在是臣被害得不轻,若再不大胆些,恐怕臣这条命没葬送在东南海,葬送在那群倭寇海商海盗手里,反倒要葬送在这群老匹夫手里。”
他嘴里自称着臣,让陛下体谅,眉眼间却全然不是如此,一边大逆不道,一边又提着自己的功绩,让他不能发怒。
“你好,你很好。”
“臣好不好不重要,陛下好不好才重要,毕竟陛下好,臣才能好,不是吗?”
……
“陛下任凭妖妃为祸后宫,以至于皇后和一众嫔妃多年来无法诞子,宫中若有女子有孕,不是饮憾小产就是一尸两命,陛下纵容妖妃,俱是当做看不见。可怜皇后作为一国之母,堂堂母仪天下的皇后,竟被一个妖妃欺压,困在坤宁宫里,终日不得出户……”
康平帝身边一个年长的宫女嬷嬷没忍住,道:“安国公你可真是巧言如簧,宫中有嫔妃小产那都是早年的事了,那时皇后娘娘还没避入坤宁宫,相反皇后娘娘很少出来后,宫里反倒没有这种事发生了,自己亲女儿做的事,现在竟推到别人身上,安国公你是不是忘了你当年屡次进宫替皇后娘娘求情的事了?”
“秦嬷嬷,你又何必与他争执,他这么说只是为了给自己行为找借口罢了。”康平帝淡淡道。
秦嬷嬷低头道:“老奴实在没忍住,还请陛下赎罪,只是老奴实在容不得安国公诋毁陛下。当年陛下迎娶安国公之女为太孙妃,与之一同入春和宫的还有数位嫔妾,可太孙妃善妒,且心性歹毒,残害了陛下多位嫔妃,陛下屡次规劝无果,却又因先皇龙体欠安,分身不暇,后来即使陛下登基,依旧未曾忘记夫妻情分,封了她为皇后,可她为后到底贤不贤德,世人皆知。”
这可是真是大事情!
在场有不少人知道这些事,但都是管中窥豹,毕竟此乃皇宫内帷之事,没想到今天竟会被人如此细致地说出来。
再去看说话那人,那不是秦嬷嬷,早年服侍在先皇后身边,后来被先皇赐给了当年的皇太孙,也是现在的康平帝。
……
这边主奴之间在说话,那边安国公已经勃然大怒了。
“赵兖小儿,连你身边的奴才都敢如此放肆,足以见得你平时是如何纵容妖妃为祸后宫的!先皇,当年您龙御归天之前,说让老臣辅助陛下,老臣有负您的所托,老臣这就来拨乱反正,匡扶正统!”
安国公一番老泪长流,拔除佩剑高举着,却并未冲进来,而是往后退了几步,让身后的兵士往殿中涌入。
就在这紧要关头之际,身后却传来一阵喊杀声,顿时打乱了安国公的计划,他手下之人也开始与来袭的这些人打斗起来。
整个场面都乱了,安国公手下的人并不是统一着装,而是各个亲军卫的人都有。这些人所穿的甲衣武器俱是不同,偏偏打过来的这些人也是如此。
就在安国公转身观察局势之际,谨身殿的殿门在他身后轰地一声关闭。
这谨身殿乃三大殿之一,殿门绝不是后宫那些殿门所能媲美的,既高又大又宽,还很厚重。
一旦被从里面关上,轻易打不开,安国公心知中计,但也知道以康平帝在宫里的兵力是绝比不过自己的,不如剿灭这些试图救主的兵士们再说,而且——
他回头看了殿门一眼,非但不慌不张,反而露出一个别有意味的表情。
……
此时殿里也乱了,谁都没想到事情竟会发生如此转变。
但所幸性命暂时无忧,这些王公大臣们也暂时松懈了下来。
这时才想到方才安国公发难,许多人都装鹌鹑呢,如今安国公被阻,自然要在陛下面前表现一番,说不定安国公敌不过陛下呢?方才外面明显是有人来救驾了。
当即就有人高声大骂安国公大逆不道,还有人去康平帝身边询问可是受惊的,有这般举动的只占了这些人一半不到,还有一部分人不知是受惊太过还是怎么,竟一直站着没动。
也有人仗着有人遮挡,站在人群里观察殿中情形,尤其是方才突然出现击退安国公手下并关闭宫门的那些人,这些人看打扮似乎是太监,但未免也太高大雄壮了些。
就在这时,这些‘太监们’又发难了,竟是二话不说,就上前来捆绑这些王公大臣。
他们的速度极快,人数又多,三五人一起,又是突然发难,竟让所有人没反应过来。等反应过来时,已经有一小半的人被制服。
“陛下,这是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