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有辱斯文!”
“安国公作乱,与我等无关,陛下你……”
各种话语声,随着一声铁器掉落在地上所发出的响动,全部戛然而止。
竟是永昌候随身携带的短刀。
须知入宫不能携带利器兵刃,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尤其是面圣的时候,若是携带利器,是为大罪。
永昌候今日入宫赴宴,何以竟需要携带兵刃?
“这次意图谋反的,可不光是安国公,与他共谋的还有数人,这些人就在你们中间,为了防止对方……”康平帝缓缓说道。
而随着他的话音声,那些太监们更是如狼似虎一般扑向了剩下那群人。
有些人根本没反抗,还有人竟和他们搏斗了起来。
那么搏斗的人不言而喻,自然是安国公的同伙了。
“朕暂时没功夫去分辨这些人的身份,所以暂时就委屈诸位大人,先下去歇息一二,等事罢后再细论。”
永昌候面如死灰,与其相同的,还有上当也与太监搏斗,却又被制服的长平伯。
此二人一人是前军都督府都督,一人是后军都督府都督,五军都督府总共也就五位左都督,如今两个都和安国公同谋,这让余下众人俱都胆战心惊。
可毋庸置疑的是,康平帝的态度也很强势,众大臣为了不想惹祸,只能老实地跟人下去了。倒是户部尚书蒋有先那几个先前就护到康平帝面前的几位大臣,并未有这番待遇,而是被人恭恭敬敬地请了下去。
等这些人都离去后,从一根金龙柱后走出来一名黑衣男子。
他身形高大挺拔,面容刚毅,正是薄春山。
康平帝此时也松口一口气,看向对方道:“安国公本想以人为饵,让这些人埋伏在其中以防有变,没想到朕借机斩断他左膀右臂,失了这几个人,他隔着一层下命总是不便,不过该调集的人他已经调集齐了,外面……”
“剩下的不用陛下担忧,只要陛下能舍得外面那些精锐就行。”薄春山道,说到精锐之师时,他露出一抹讽笑。
“不能效忠朕的精锐,不要也罢!”
此时的康平帝一改平时温文的模样,而是透露出几分属于帝王的冷血。事实上确实是这样没错,自己的亲军自己都不知有多少人真心效忠自己,要来有之何用?不如清洗一场,孰忠孰奸自然分明。
如果说之前康平帝心中还有犹豫,但此时他却是心旷神怡,就好像以前有无数人挡在他面前,他忌惮良多,轻重不得,如今这些人一一被分类,能用的就留下,不能用的他自己就跳了出来。
“既然陛下想得如此透彻,那就请陛下静候佳音。”
康平帝复杂地看了他一眼,道:“你倒是说得潇洒,朕可没有多少人给你。”不是没有人,而是不知这些人里有多少是忠心,不会临阵倒戈。
“陛下放心,臣早有计量。”
与此同时,殿门外突然传来一连串沉闷的响声。
这声音十分怪异,说像鞭炮又没有鞭炮声的清脆和响亮,而就在殿中人都在猜测这是什么响声时,与之而来是惨叫声和人们惊慌的呼叫声和奔跑声。
混乱的声音持续了没多久就结束了,取而代之是一片让人窒息的死寂。
就在殿中人惊疑不定之际,殿门被人以特定的节奏敲响,薄春山装腔作势做了个眼色没人看见,他自己摸了摸鼻子,亲自上前去开启了殿门。
第180章
随着殿门开启, 殿外的情形才落入众人眼中。
说是尸横遍野都不为过,而这些人之前还在与人厮杀,现在却都变成了死物, 悄无声息地躺在地上。
不知何时月亮出来了,衬着远方出来的厮杀声,格外渗人。
而就在殿前空地的另一侧,站着一个人形方阵。
他们人数并不多, 约莫有三四十人,这些人身穿黑衣黑甲,悄无声息地站在那里,若不是方阵突兀, 恐怕还没人能主意到他们。
他们六人一排, 一共五列,最前方一排是手持着长盾的盾手, 其两侧是左手持盾右手握刀的刀手, 中间是火枪手和长枪手,手持着火绳枪的火枪手站了三排, 再是最后一列的长枪手。
“是火绳枪?”康平帝惊疑道。
薄春山顿了下, 有些无奈道:“算是吧。”
就在他们说话之间,一阵急促杂乱的脚步声响起, 从一侧的宫门处杀来一队铠甲杂乱的叛军,他们由一个头戴红翎兜鍪的将士带着。
对方看见立在殿前的康平帝,面露一丝喜色,也没多想就带着人冲了过来。
首当其冲就是那个黑色的方阵。
战斗在顷刻爆发, 随着叛军往这里冲来, 那个黑色方阵已然变好队形, 盾手在前, 其他人各就其位。
方阵并没有站着不动,而是迎面而上,他们稳健有力地往前走着,随之而来的是枪声。
一排射罢后退,二排推进,二排射罢后退,三排推进。与此同时,还有长枪手和刀手趁乱补刀,所以三排两轮还没射完,这为数有百十人的叛军已然倒地,临死之前连句多余的话都没来得及出口。
何等让人震撼的作战方式!
何等犀利的配合!
这让人们不禁想起曾经看见的农耕场面,就像那收割小麦一般,直接推就过去了。
之前殿外的动静,早已惊动了以蒋有先为首的七八个忠于康平帝的大臣,他们并未受到看管,听见动静就出来了,正好看见外面这一幕,惊骇得头皮发麻,浑身战栗不止。
这其中有一人,姓陈,是工部的一个郎中,此人平时就是个性格木讷的,此时却像疯了一样,一边浑身打着战栗,一边双目发光地看着那些黑甲士兵手中的火绳枪。
“这不是火绳枪,并未看见明火……可没有明火,是如何点燃其中填充的火药,难道是用火石?普通的火绳枪只能打一枪,就必须填充火药,为何这些火绳枪竟然可以打出两发?”
“这不是火绳枪,是燧发枪。”薄春山没忍住说了一句。
“燧发枪?是如何才能解决精准地点燃火药,还有这枪为何能打出两枪……”
眼见这位陈郎中抓住自己就不丢,有无数个为何要问,薄春山顿时后悔自己多嘴了,他忙道:“这位大人,叛军还未除,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你说的对,现在不是问这个的时候。”
……
可即使没有这位陈郎中的‘提醒’,众人也见识到了这火枪的神奇之处。
火绳枪之所以在大晋没有普及,便是因为它使用起来极其不方便,不光使用者要随身大量携带火药和明火,每用一次还要进行填充火药,再加上枪管对钢铁的要求极高,一个不小心就容易炸膛。
而且这些东西不能见水,一旦见水就等于废了,还有士兵若是使用火绳枪,在填充火药时便丧失了武力,容易被敌军偷袭,所以一直都没有在军中大量普及,军中作战还是以冷兵器为主。
可这一次,这不过是三十来人的方阵作战方式,却给人们打开了新世界。
原来还有这种作战方式!
盾手、刀手且不提,军中很多战法都与阵型有关,这三排一阵的火枪手队形才是精髓,三排交替射击,即可保证火力不断,又能给其他人争取填充弹药的时间。
也就是说只要这个阵不散,这就是一个移动的床弩。
而且杀伤力比床弩更大,更灵活多变。
还有后面那些长枪手,火枪没打死的人,他们弓弩一出从后补刀,敌人根本反应不过来人就没了。
大杀器!
大杀器啊!
“这样的队伍你弄进来了几支?”康平帝略显有些激动道。
薄春山挠了挠后脑勺,道:“臣无能,只有一千人。”
一千人?一千人如果都是这种杀伤力,足够将宫里所有叛军推平了,哪怕安国公纠集了两万叛军在这里,也不足为惧。
至此,康平帝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了。
虽说薄春山说过兵力不用他愁,只要他们安排得当,就是关门打狗。可他却一直不安,他能放心用的队伍不过一支,而这些人不光要平定皇宫里的叛军,还有皇城、外城、城外,若不是薄春山说……
万万没想到还有这么一队奇兵。
他到底藏得有多深?
康平帝目光复杂起来:“火力可是足够用。”
薄春山胸口一拍,道:“陛下放心,绝对充足。”
“那你下去安排吧,朕本以为这一次宫里会死伤惨重,如果添了这么一支奇兵,说不定叛乱很快就会结束。”
薄春山点点头,便转身下去安排了。
在背过身的同时,他的脸上也多了几分苦恼之色,不过这些情绪并没有影响他太久,他在心里暗叹一口气,振作起来。
.
突然出现在皇宫里那一个个黑色方阵,简直就像行走的攻城弩。
他们每出现一个地方,那个地方的叛军就会被迅速剿灭,而与叛军交战的真正的禁军士兵们则都松了口气。
不是他们没用,而是实在是敌众我寡,能支撑着他们和叛军交战的,不过是一口忠君报国之气。
没想到援兵这么快就来了,还这么犀利。
接下来他们似乎什么都不用做了,只用跟在那黑色方阵一旁,遇到叛军先去叫阵,若是冥顽不灵不愿投降,他们就面露同情之色的去到一旁,叛军以为他们是故意耍人,正想大怒冲过来,然后……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若是碰到那种被打散的残军败将,愿意投降的,他们就先去把人给绑起来。
总之,黑色方阵只用推推推,他们在一旁干些杂活就行了。
明明该是悲壮的与叛军殊死搏斗,竟被他们弄出了几分轻松之意,倒是让人想不到。
当然,其中也碰到过意外,叛军携带了大量弓弩而来,一通乱射之后,禁军士兵们多数都受了伤,可那黑色方阵倒好,直接躲在了长盾之后。
他们通过长盾夹缝之间都能射击,所以弓弩也无用,跑得快就能跑,跑不快就把命留下。
安国公就是跑掉的那一个。
正确来说,他已经跑了这是第三次。
第一次在谨身殿门前被袭击,对方火力太猛,他带的人毫无还手之力,若不是他反应够快,拿了尸体当盾牌让手下护着跑了,也是对方根本没想追击他们,说不定那一次他就把命丢了。
好不容易汇集了一波自己人,谁知又碰到一个黑色方阵,那一次他们的人被打残了一半,剩下的一半跟着他溃散而逃。
连着两次倒霉,让安国公既觉得惊骇不已,但也算摸清楚了对方的作战模式,那些黑甲人并不追击溃逃之人,只要你跑得够快。
这才有第三次,安国公壮着胆子纠集了一群残兵败将,甚至凑足了一批弓箭手而来,却没想到这一次并没比前两次好到哪儿去。
也是他们没防备人家躲在盾牌后都能射击,本来见把那些黑甲士兵射得躲在盾牌后,安国公觉得十分痛快,算是报了之前自己溃逃之狼狈,万万没想到人家还能这么玩。
弓箭手首当其冲。
等弓箭手死完,他们也完犊子了,等着被收割。
这一次安国公同样跑了,他觉得不行了,必须再调兵,从宫外调兵!此时他已经不想去想自己死了多少人,他只知道这次若是弄不好,他的命要葬送。
本来调兵是不用他亲自去的,但安国公也不知是被打得胆寒了,还是怎么,竟自己带着残兵往西华门跑去。
眼见西华门已在望,安国公还来不及露出笑容,就见着前方不远处立着一个比他方才见过的所有黑色方阵更大的黑色方阵。
他下意识停住脚步想转头,谁知转头身后也行来一个黑色方阵。
“老爷子身体倒是好,你这么跑来来去不要紧,累得我们在你背后追就不地道了吧?”
.
见僖皇贵妃坚持要留在聚星阁,顾玉汝只能让人去安排。
很快就来了几个丫鬟,她们来的同时还带来了炭火,有了炭火屋里就暖和多了,再把风炉点燃烧上热水。
一杯热茶下肚,两个女人都舒服了不少。
由于要开着窗户,所以屋里就算暖和也有限,两人裹着厚厚的披风,怀里再揣个汤婆子,就这么坐了大半夜。
直到东方泛起第一抹灰白色的晨曦,皇宫的方向不见火光,反而变成了由淡灰色的浓雾笼罩。
不知又过去了多久,宫里的报信人终于来了。
“陛下……陛下赢了,陛下安,薄大人安,太子也安。”
.
经过了一夜的厮杀,整个皇宫都笼罩在一片血腥味之下,那些叛军出现后就躲进角落里的宫人们都出现了,正伙同禁军士兵们清理尸体。
整个皇宫也就后宫稍微干净些,但也是有数的几个宫殿。皇后的宫前,还有僖皇贵妃的春禧宫都不干净。尤其是春禧宫,昨晚被叛军闯入,只可惜人去楼空,只留了几个宫人,都被恼羞成怒的叛军杀了。
死的人多,被俘虏的人更多。
安国公不光其本人被俘,他的三个儿子也俱都被俘虏了,倒是潘皇后还算硬气,在知道父亲发动宫变失败后,就将自己吊死在了宫里。
此时刚被清理出来的乾清宫,薄春山正站在殿门外发号施令,让人带着被他们俘虏的那些王公大臣们,去召宫外那些领兵的将领们入宫。
安国公是败了,但是暗中与他勾结的人不少,他输是输在太过自信,以为靠带进宫的那些兵力就足够拿下皇宫,却未曾想到他想关门打狗,反而被人当狗打了。
现在跑进屋里来的狗是被打了,但屋外还有狗的同伙,如何处置屋外的狗又能够不受伤,这需要智慧。
薄春山解决的办法十分简单粗暴,先弄清楚对方是身份,再看看他没有三亲六眷在宫里。
如果有,那就更好,就让人拉着他家的亲眷去强召,没有亲眷就带着上峰或者老师,总之有关系且可以威胁到对方的人都可以拉上。
安国公为了能顺利在宫变之后拿下群臣,所以才选在昨天宫里摆宴时动手,却万万没想到会便宜薄春山。
当然,事情并没有如此简单,所以薄春山还有一计后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