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春山——假面的盛宴
时间:2021-09-24 09:52:09

  孙氏诧异地站起来。
  “我丈夫他能、能出来了?”
  “当然能!秀才娘子快跟小人去吧,真是苍天有眼,苍天有眼啊,没有冤枉好人,也是咱何捕头神机妙算,咱们大人明察秋毫,顾秀才这次喜得洗清冤屈,真是天大的好事!秀才娘子快跟小人来,小人这就带你去迎顾先生。”
  这衙役一通说,把孙氏说晕了头,跟着他就去了,浑然忘了还要等齐彦的事。
  顾玉汝跟在后面,本被这衙役的坐念唱打逗得想笑,可笑还没扬起就被她收回了。
  ……
  母女二人进了大牢,见到了顾秀才。
  顾秀才竟然看起来还不错,除了外表邋遢了些,
  “本来你们用不着上这来,但黄寡妇说要见见你们,这次能这么快翻案,除了赵四的口供外,她的口供其实也起了很大的作用,所以我想你们应该会愿意见她。”刘成笑着道。
  顾玉汝看了他一眼。
  心里觉得这个人还不错,看模样是个头儿,但没什么架子,谁知对方发现她在看他,竟对她眨了眨眼。
  她一愣,明白过来了,这应该就是薄春山说的那个熟人了?
  刘成领着三人去了一间牢房,里面关的人正是黄寡妇。
  隔着木栏杆,黄寡妇脸色苍白地坐在一堆稻草里。
  她面容憔悴,露在外面的颈子,一条青紫色的淤痕横在其上,看起来分外可怖。
  “没想到你们还愿意见我。”
  “我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只能说恶有恶报吧,我在想害人的时候,也有人想害我……”
  她摸了摸脖子上的淤痕,笑得苦涩,“我是真没想到他会想我死,我这一生……罢了,不说这些。”
  她看了过来,看向孙氏。
  “大嫂对不起,你那天骂我骂得对,可是我当时骑虎难下……顾先生其实是个好人,这不是我们第一次害他了,之前顾先生救我那次,也是我小叔出的主意,就是让我借机勾引顾先生,败坏他的名声。因为没成,才有了这回。”
  还有一回?
  这次不光孙氏顾秀才,连顾玉汝都有点吃惊。
  “你们怎么敢!怎么敢!太丧天良了!”孙氏怒道。
  黄寡妇苦笑。
  “他说要卖我的妞妞,我也是实在没办法,算了,不说了。”
  “顾先生,对不起,我做了坏事,我其实一直很愧疚,不过现在说什么都无济于事了,事我已经做下了,我也没想着你能原谅我,我想见你们,其实就是想跟您说句对不起。”
  黄寡妇跪下来,磕了三个头。
  磕完,她又回到那个稻草堆里,就那么坐着,面朝里面的墙坐着。
  隐隐的,有小调传来,是当地哩语小调。
  听不出唱什么,只能听到模糊的音调,像是娘唱给年幼女儿的小调。
  黄寡妇就那么一直哼着,哼着。
  .
  县衙后门,齐彦目送顾家一家三口离去。
  明明人已经走远了,他还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艳阳高照,夏天的正午温度可想而知,可他却站了很久,很久。
  良久。
  他才捂着脸长叹了一声,走了。
  ……
  县衙三堂,钱县令也松了口气。
  他想到方才齐彦来找他时的情形——
  “我不管那家是不是有人来找过大人,大人又打算如何和那家作为,齐某只有一个要求,现在就放了顾秀才,帮他洗清所有的罪名。”
  明明心里藏着无限怒焰,却又压抑至极。
  钱县令笑容僵硬,即是为齐彦的话,也是为他的态度。
  可转念想想,又明白了对方为何如此失态。
  他甚至有些可怜这个人。
  多年的好友,还是未来的亲家,突然遭受陷害,谁知害人的却是自己小姨子,到底是大义灭亲,还是选择包庇呢?
  看来是已经有了答案了。
  可这颠覆的又岂止是做人的原则?!
  只能说是女人误事,女人误事啊。
  一个师爷模样打扮的人,在一旁道:“瞧瞧,大人您看之前小的说对了吧,就让他们自己掰扯去,扯清楚了,咱们再来谈公务。我们当时若是帮着齐家,肯定得罪董家,若是帮着董家,又得罪了齐家,你看这齐秀才方才还一副誓不罢休的模样,现在又改了主意,真若上了这群人的当,夹在中间受气吃亏的是大人您。”
  “师爷睿智。”
 
 
第32章 
  顾秀才回到了家。
  也许之前在牢里时, 还有一些事不明白,但当他听完孙氏的叙述,听完这几日发生的种种, 听完董家太太为何会害他, 听完今日齐彦先是大怒, 后来被家中下人叫出去就再没出现过, 他陷入了沉默。
  顾秀才回来, 整个西井巷的人都知道。
  但顾忌着主人家可能心情不愉,这次竟再无一人上门, 不过大家都知道顾秀才是被冤枉的,如今害人的人已被下了大牢。
  顾家这两天很安静, 连向来闹腾的顾玉芳这次都不敢说什么。
  “你说这人怎么能这么坏,就为了一门亲事, 何至于如此?”
  “你说我们是不是天降奇祸?冤枉死了?莫名其妙被人害一场,如今害人的还不知道会不会有报应,反倒弄得我们如此难受……”
  “你说齐家那儿……”
  “之前在县衙时,玉汝就在与我说, 说这次恐怕也就是你能回来, 那家什么也不会说,什么也不会做。我可怜的女儿,如此聪慧剔透,竟碰上了这样的事……”
  “这次好多事都是玉汝出的主意,我猜是不是永宁帮忙出主意的,她说不是,见她不愿多说, 我也没有细问。你说出了这么个事, 以后玉汝和永宁二人……”
  “这门婚事可怎么办才好……”
  顾秀才什么也没说, 只是沉沉地叹了口气。
  .
  县衙那很快就出了结果。
  顾秀才是被人诬陷,害人的是黄寡妇和黃烂牙。这叔嫂二人因想讹诈人银钱,便使计诬陷顾秀才,如今经过县太爷查明真相,终于破了案。
  至于为何黃烂牙叔嫂二人想讹诈银钱,却偏偏使了这样的拙计害人,还有那顾秀才家境也不太好,如何能讹诈到银钱?
  这里面漏洞实在太多,不过县衙都张贴了布告,想来应该是真的,普通的百姓也不会去较这个真,只知道顾秀才真是被冤枉了。
  对于含冤受辱的人来说,能洗清罪名就是好,注重的不也是这个吗?
  真是皆大欢喜!
  这次终于有人敢上顾秀才家的门了,可惜顾家的大门紧闭,竟仿佛无人也是。
  见此,这‘喜’意无端就散了几分,也有人猜出事情恐怕不简单,却也不好多嘴询问。
  ……
  “顾玉汝,顾玉汝。”
  顾玉汝有些无奈,停下脚步。
  “你说你在外面瞎逛了大半天,这大街上有什么好逛的?”
  “我在街上瞎逛了大半天,都被你知道了?千里眼顺风耳都开着?”
  薄春山笑了两声,道:“可不是,我这千里眼和顺风耳一直开着,你出家门我就知道了,本想着你是不是去你大伯家,谁知你是瞎逛。”
  还逛了挺久,不然薄春山也不会找过来。
  顾玉汝轻叹了口气:“我没事,就是四处看看。”
  说四处看看是假,心情不好是真,薄春山这几天也听到不少闲言碎语,说是顾家大门紧闭,他用脚趾头都猜得到怎么回事。
  不过这些他都没说,他想了想道:“天这么热,你到处逛着不累?走吧,我带你去个地方。”
  “什么地方?”
  “你跟我走便是,我总不至于把你拉去买了。”
  “那谁知道你会不会把我拉去卖了。”
  薄春山笑道:“我才舍不得把你拉去卖了,就算是卖,也是我买了去,买回去给我当媳妇,给我生小崽子,生一窝小崽子。”
  顾玉汝没料到薄春山突然来这么一出。
  她自认自己现在不同以前,也免不了红脸,同时还有些恼。
  他就是故意的!
  看他笑得得意,她抬脚给了他一下。
  “那就带路吧,少废话!”
  薄春山被踢得呲牙,明明没感觉,也就碰了下他的靴子,他反而往前趔趄了一下,还装出一副受到惊吓的模样。
  “奶奶别生气,小的这便带奶奶去那好地方,保准奶奶去了心情大好。”
  “你这是跟谁学的怪模样?”顾玉汝没好气道:“我才不是奶奶,我还没嫁人呢,你胡说什么。”
  “等你嫁给我,你不就是薄家少奶奶了?”
  顾玉汝决定不理他。
  .
  定波县有江有河,水其实挺多。
  又绕过了一条巷子,来到一个小小的埠头前,靠着水边系着一艘小舟,是当地特有的乌篷船。
  船身不大,船篷低矮,不过里面倒是可以坐几个人。
  船夫似乎认识薄春山,见了他来就招呼了一声,薄春山上前与船夫说了几句话,接着顾玉汝就看见船夫上了岸,船上只留下薄春山。
  “薄春山,你这是干嘛?”她诧异道。
  船夫笑着道:“姑娘别怕,这小子撑船撑得不比老头差,十几岁就能下河打鱼,快去吧。”
  “老人家……”
  可船夫已经走了。
  船上,薄春山已经把船夫的斗笠戴上了,冲这里不断招手。
  “顾玉汝,你快上来。”
  顾玉汝只能上了船。
  ……
  乌篷下,船板上铺了细草席,十分干净,刚好可以坐人。
  顾玉汝在里面坐下。
  薄春山将斗笠下的绳子系好,撑着篙的手一使劲儿,船就走了。
  定波县水多,城里自然有水道,但水道并没有像明州城那样密布全城,除了环城而过的几条河道外,多数是从下县(县北、县西)到上县(县南、县东)的。
  小船一路行来,就见水道两旁房屋瓦舍徐徐划过。
  渐渐的,水面慢慢开始扩大,人声车声远离,四周清幽起来。
  “以前这船是渔船,后来陈伯上了年纪,就把船改了改,改成渡船,平时载几个人,或者帮人送送货,也足够他嚼用了。”
  斗笠戴起来,谁还认识那撑着船的船夫是薄春山?
  他的姿势十分熟练,有板有眼的。
  顾玉汝看得啧啧称奇:“你怎么会撑船?我听那位陈伯说你十几岁就能撑船打鱼了?”
  “我要说我打算做个渔夫,你信不信?”
  不等她说话,他又道:“不过那时候我还不大,才十多岁点儿,因为经常下河凫水,就认识了陈伯,平时没事的时候,就帮他撑撑船打打鱼什么的,我跟你说,我下网可不比陈伯差。”
  说着,他突然停下来,将船篙插进水里,从一旁水桶里拿出了个渔网。
  渔网不大,卷成一团。
  他拿在手里理了理,笑着说了句‘我就知道他忍不住’,便站了起来,一手在前一手在后,两头抓着,随着一声轻喝,他手臂肌肉的鼓胀,渔网被他撒了出去。
  “这能打得到鱼?”
  顾玉汝有点不信,他知道哪儿有鱼吗?
  “若是打到怎么办?你拎几条回你家,做好了端出来给我下酒?”
  “你先打到再说!”
  “那就说定了。”薄春山才不管再说不再说,先讹上就是,他看了看水里,笑眯眯地道,“网是小了点儿,但聊胜于无,肯定能打几条。”
  船停了下来。
  也没事干,薄春山低头在一旁框子里翻了翻,翻出两个大毛桃。
  用水桶从河里舀了半桶水,洗了洗,扔了一个给她。
  顾玉汝捧着,一时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办。
  “没跟人船主说,吃了不太好吧?”
  见她那犹犹豫豫的小摸样,薄春山笑得见牙不见眼。
  “吃你的就是,这就是陈伯留给我的。”
  顾玉汝不信,以为是他随便找的借口。
  薄春山想了想,解释道:“他算是我半个师傅吧,那时候差点跟他当渔夫了,我每个月都会有固定几天过来看他,他知道我会来,所以提前准备的。”
  ……
  阳光灿烂,水声细微。
  斗笠遮挡住了阳光,让他的脸笼罩在一片阴影之下,却不显阴霾。
  这样的薄春山脸上少了点东西,少了戾气和讥诮,整个人气质不再猛烈,而是变得和煦了许多。
  顾玉汝在想,一个十多岁的小少年——虽然薄春山说得轻描淡写,但她还记得听来的那些闲言碎语。
  那时候他在做什么?
  在西井巷人的嘴里,他在当小地痞,在讹人小摊小贩的银两,可谁又能知道这个旁人眼里的小地痞,其实那时候就在打算以后当一个渔夫?
  顾玉汝不会觉得当渔夫是薄春山在闹着玩,她觉得他那时应该是把这当成了谋生的本事,所以结识陈伯后帮他做一些事,其实就是为了学本事。
  薄春山的娘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淡出西井巷的人视线的?
  好像就是从她慢慢学好了以后。
  学好了,是西井巷那些妇人们嘴里的说辞。顾玉汝也听过几耳朵,说是邱氏去洗衣房给人洗衣裳挣钱,说颜铁匠和邱氏其实没断,有人晚上的时候瞧见过他进薄家的门,说颜铁匠的娘一见人就念叨,说邱氏害了颜铁匠。
  颜铁匠一直没娶,他和邱氏好像一直这么糊里糊涂的,西井巷的人念叨了几年,后来习以为常,也就不念叨了。
  顾玉汝还听说过,薄春山跟他娘邱氏大闹过几次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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