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才道:“我懂。”
顾玉汝还从没见过齐永宁这样,两辈子加起来都没有。
齐永宁竟然会这样, 竟会露出如此弱势表情?!
她没忍住笑了一下。
“你懂了就行, 那我先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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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玉汝默默地往回走。
还没走进巷子, 就看见路边站着一个人。
正是手里拎着两条鱼的薄春山。
她眼神动了一下,往他那瞅了一眼。
他没说话,对她扬了扬手里的鱼。
“你还真打算让我把这两条鱼拿回去?”她率先开口,因为她想到方才她经过时他站在一旁盯着她。
薄春山笑了笑:“这不是说好的吗?”
“那……好吧。”
难得这一次,她竟然没提出异议。
薄春山也不知看没看出来,把鱼递给她,也没说什么,就目送着犹豫走过去的顾玉汝离开了。
……
我为何要觉得心虚呢?
顾玉汝蹲在一旁看孙氏剖鱼时,心里还在这么想。
她不敢剖鱼,还是她娘疼她,说她来。
“这鱼倒是挺新鲜,半下午还能买到这么新鲜的鱼。”孙氏感叹道。
一般鱼都是一早一晚新鲜,早上赶早市,临近傍晚都是下午捕捞的,一般数量不多,也不容易买到。
“也是回来时路上碰见的。”
“那等会打算怎么吃?有两条,都煎了?”
顾玉汝还在想薄春山说‘你拎回去做了端出来给我下酒’的话,想了又想,她难得犹犹豫豫道:“要不都煎了吧,用红烧的,做好了我给阿奶送一条去,今天回来的时候阿奶还在说想吃鱼了。”
“真是个孝顺的姑娘。”孙氏赞道。
顾玉汝脸红了。
心里在跟顾老太太道歉,每次都是拿您老当借口。
说起烧鱼,孙氏可是一把好手,想着女儿还要给老太太送一条去,她就打算先做一条,先让女儿送去,刚好赶回来可以吃晚饭。
先给鱼身开花口,抹点盐,腌上一会儿。
准备葱姜蒜的时候,顾玉汝说她来做。孙氏以为她是想练手艺,也没拒绝,就站在一旁给她打下手。
锅烧热,热锅冷油,鱼下锅就不会粘锅。
用小火慢煎,等两面都煎黄了,炸葱姜蒜,放大酱、盐和醋,些许糖,两面都煮上一会儿,再加半碗水慢炖。
俗话说千煮的豆腐万炖的鱼,这两样都是越煮越入味,越煮越好吃。
鱼炖一会儿,就可以出锅了。
放进深碟,再搁进竹制的提盒里,顾玉汝提着提盒,犹犹豫豫走出家门。
走出家门后,她才想起一个问题——
她应该怎么给他送?
……
顾玉汝走出西井巷。
她有些后悔了。
可人已经出来了,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走。
总不能站在路边让人打量?
走了一会儿,她的脚开始疼了,她今天走了太多的路。
她不想走了,站在那儿心想:你不是有千里眼顺风耳吗?赶紧来拿,再不来拿,送给阿奶吃去。
薄春山看见顾玉汝时,就见她可怜兮兮地站在街角,像他幼时看见的在路边没人要的小狗。
他清了清嗓子,道:“你真给我送下酒菜了?”
顾玉汝看他脸上的笑,觉得他有点不怀好意,怀疑他是不是躲在边上看她许久了。
“你是不是早就跟出来了?”
“没。”
“拿好,吃完了盘子和食盒收好,等哪天我去大伯家,你让人送给我。”
她快速说完,快速走了。
留下薄春山拎着食盒,摸着下巴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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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到吃饭的时候,怎么出去了?手里拎的什么?”
薄春山咳了一声:“别人送了条鱼给我下酒。”
邱氏狐疑地看了儿子一眼,总觉得他有点不对劲,不过她倒也没多想,她正在往堂屋端菜,也顾不上这些。
菜在桌上摆好,邱氏做了三个菜,本来不觉得少,听见儿子说要喝酒,往那儿坐时免不了想菜会不会少了。
谁知薄春山没去拿酒,反而拿了个碗盛饭,盛了满满一大碗饭。
一般薄家饭桌上,吃饭就是吃饭,是没有多余话说的,顶多就是邱氏念叨几句儿子,也就几句罢了,她也不敢多念叨。
见邱氏没对鱼动筷子,薄春山想了想,道:“你尝尝,味道还不错。”
邱氏也就去尝了,尝完了觉得味道真不错,不错到有些熟悉。
因为这个,她也没说话,她在想到底是哪儿熟悉。
薄春山见她没说话,皱了皱眉。
“味道怎么样?”
邱氏诧异地看了儿子一眼:“味道不错,是酒楼里的?”
薄春山笑了,含糊道:“应该不是酒楼里的,我也不知道,别人送的。”
这个笑,让邱氏更觉得儿子不对劲了。
可她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她和儿子向来话很少,不是她不愿跟他说,而是他不愿跟她说,说多了他就不耐烦,这孩子打小就是犟驴。
脾气大,主意多,人也浑。
邱氏想了想,还是说了自己一直挂在心里的事。
“你年纪也不小了,一般像你这个年纪的,很多都当爹了,我也管不住你,可你总不能让薄家的香火断了。”
薄春山皱起眉。
他本来心情很好,都多吃了一碗饭,怎么突然提起这个?
可想起顾玉汝,他想了想,道:“这事你就别操心了,等着我给你娶个儿媳妇回来就行了。”
顿了下,他皱着眉又道:“你也别光说我,你跟铁匠那事到底怎么打算?我很早之前就跟你说过,我不反对你改嫁,要改嫁早点改嫁,别等着一把年纪了闹笑话。”
邱氏眼圈一热。
她倒不是伤心,而是听出儿子话里潜藏的意思。
曾何几时,他从坚决反对,到视若无睹,到不理不睬,到今天说了这种话。
儿子还是心疼娘,虽然他浑。
“我都一把年纪了,改什么嫁,我现在就想让你给我娶个儿媳妇回来,好让我抱孙子。”
薄春山看过去。
过格了,过格了。
他娘从不会用这种‘过格’的口气与他说话,可能是以前闹得太僵,后来他娘待他就多了几分小心翼翼,少了几分这种‘过格’的亲近。
他有点不习惯,本来不想说话,想了想,还是道:“你着什么急,快了。”
邱氏心里一跳。
“真快了?”
薄春山的脸一僵,但还是点点头。
“是哪家姑娘,我可认识?你可别给我找个不三不四的,要找就找正经人家的姑娘,最好像顾家大女儿那样的,人勤快,长得好,关键要心地善……”
薄春山本来不想说话,又听她娘老生常谈,没忍住问道:“你每次催我娶媳妇,总拿顾玉汝打比方,你就那么喜欢顾家那大女儿?”
“那姑娘性格好,对人也有礼貌,娘喜欢她怎么了?当然,我喜欢是我的事,你也娶不上人家。再说了,那姑娘已经说人家了,我就是打个比方,要你照着这样的找,别找那些不能过日子的……”
邱氏又开始絮叨了。
薄春山吃完鱼,站起来,走了。
邱氏也没觉得有什么,这小子就是这么浑,每次跟他说正经话,他都不耐烦。
可提起顾家,邱氏突然想起来刚才吃的鱼味道熟悉在哪儿。
邱氏和孙氏其实不熟,彼此都知道对方是谁,但从没有打过交道,住在一条巷子几十年,从没说过话。
可有一回,薄家的邻居田家清客。
这田家估计是西井巷里唯一和薄家有来往的人家,那是因为以前邱氏救过田家的女儿。田家女儿幼年有一次差点被拐了,是邱氏发现了把拍花子的人撵走了,自那以后,西井巷就算人人都不待见邱氏,田家一家老小却跟她关系都还不错。
那次田家请客,临到做饭时家里的大酱没了,田家儿媳妇跟孙氏关系不错,就往顾家去借了点。
这大酱虽都是一个咸味儿,但每个人做出来的还是味道不一样,有人做的大酱好吃,有人做的不好吃,还有人做一缸坏一缸的。
田家儿媳妇跟邱氏提过好几次,说孙氏大酱做的好,那次用顾家的大酱烧了鱼,确实味道好极了。
现在这鱼的味道,就跟那次的味道差不多。
“这是别人送给春山下酒的。”
邱氏埋怨自己多想,埋怨归埋怨,她还是拿着筷子沾了沾盘里剩下的酱汁尝了尝。
尝完,她还是觉得有点像。
“你吃完了,那盘子洗了,和提盒放一起,到时候我抽空给人送去。”薄春山在外面说。
“知道了。”
邱氏应着,眼睛不由就往搁在角落大柜上的食盒看了一眼。
一眼过去,觉得有点眼熟。
很普通的食盒,用竹子编的,许多人家都用这种。
可这食盒的手柄上,却系了一根红绳编的络子,那个络子有些眼熟,她好像在哪儿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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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家
今晚的鱼受到全家所有人的欢迎,连这几日郁郁不乐的顾秀才都不禁多夹了两筷子。
“你娘做的鱼,就是好味。”
“你要是喜欢,明天我再买两条回来,专门做了给你下酒吃。”孙氏道。
顾秀才露出一个笑。
“阿秀,辛苦你了。”
“辛苦什么,只要咱一家齐齐整整就行。”
说着,孙氏又开始眼圈发热,“你是不知道,你不在家那几天,我一宿一宿睡不着,我就想你肯定受不了这个冤屈,我害怕你撑不住,想不开,再出了什么事,一家大小可怎么办。”
桌上的气氛又开始低迷起来。
顾玉汝嗔道:“娘你说这些做甚,事情不是过去了,快吃饭吧。”
“好,吃饭,都多吃点。是娘不对,不该提这些。”孙氏忙擦擦眼泪。
顾秀才沉沉地叹了口气,本来刚见点笑,现在又成了浓眉紧缩。
顾于成紧紧地捏着筷子,眼睛晶亮。
“爹娘你们放心,我一定好好读书,等以后我考中功名当了大官,一定让那董家好看。”
第35章
这些日子发生的这些事, 也让小小年纪的顾于成意识到人力有穷时,意识到如果你不行,旁人欺负你也就欺负你了。
如果顾家不是个穷秀才家, 别人敢这么欺负顾家吗?
再进一步讲, 如果顾秀才不仅仅是个秀才, 他是个举人, 甚至进士。秀才虽是读书人, 受人尊重,可说到底还是底层人,秀才受普通人尊重,可在某些人眼里其实与普通人无疑。
因为你太渺小, 太卑微,旁人连与你对话都不屑,更不用说道歉。
受了屈辱又如何?
人又没死,你能避免牢狱之灾,就该庆幸!
如果今天顾秀才是个举人,可能根本没有这一茬事, 因为一个举人家不会配不上齐家,宋淑月就算想对付顾家, 还要掂量看看敢不敢下手。
因为举人已经可以做官了。
如果顾秀才是进士。
那么今天这一幕绝对不会发生, 即使发生董家也早就登门了,可能登门道歉的不是一个宋淑月, 一个小小的董家太太, 而是董家的当家人。
这就是区别, 这就是现实!
顾秀才突然哈哈一笑, 感觉茅塞顿开, 竟仿若重生了一回。
而一桌人都被他吓了一条, 都在想是不是顾秀才心中郁气太重,所以有点不正常了。
“无事,我只是想通了一件事。”
顾秀才笑道,有些感叹:“曾经我自诩能力有限,才学有限,又不善言辞,即使考上功名做了官,恐怕也做不了一个好官,不如当个教书先生,教书育人,也能照顾家里。现在想想,人若失了斗志,瞧不起你的又何止是他人,我儿不过十来岁,就知道进取努力,我这个当爹的倒是不如你。”
顾于成想说什么,顾秀才打断他道:“与你无关,爹只是想明白了,以后也该努力努力,毕竟现在也没老得只剩一把骨头。”
此时,所有人都能看出顾秀才精神焕然一新,虽然顾于成孙氏等人还不明白为何会这样,但只要振作起来就是好的,毕竟谁也不想家里人成天都愁眉苦脸的。
顾玉汝也乐见其成。
她也没想太远,只想这一次对她爹来说宛如新生无疑,只要他能振作起来,未来顾家的日子一定会越来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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鉴于这些,用完饭顾玉汝没回房,而是去了顾秀才和孙氏屋里。
“玉汝,有什么事?”
“爹娘,今天齐永宁来找我了,我回来见家中无人提起,想来他应该是没来家里,只在外面跟我说了些话。”
“永宁——”孙氏迟疑道,“他跟你说什么了?”
“也没说什么,我看他那样子,似乎挺愧疚的,我也不知跟他说什么才好,只说了这事他愧疚没什么用,后来他就走了。”
孙氏叹了口气。
“永宁是个好孩子,可惜……”
齐永宁背着顾家人来找顾玉汝的意思很明显,估计董家那边也就这样了。就像顾玉汝说的那样,董家不会再有任何说法和回应,齐家估计也是夹在中间左右为难,也只好避而不见。
所以才是齐永宁背着人来,不然就是齐彦带着齐永宁一同上门了。
孙氏和顾秀才都没有说话。
顾玉汝当然知道他们为何沉默,还不是怕说多了自己难过,毕竟她和齐永宁是青梅竹马的感情,现在事情闹成这样,这门婚事恐怕是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