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春山——假面的盛宴
时间:2021-09-24 09:52:09

  裴永胜放下茶勺,往后靠了靠,声音低沉。
  “你爹我这一辈子,见识的人也有不少,我不怕那些大户高门出身的人,恰恰是这种于微末发迹的人,才最让人警惕。因为出身寒微,这些人通常没有那些出身大家的矜持和自傲,只要能达成他们的目的,别说叫你爹,他们给你当孙子都行。
  “还记得当年他才十多岁,在妓院里给人打下手,当时认出我来,张口闭口叫我干爹义父,说他爹当年说了以后若生了儿子我就是干爹,等后来他借着我的势在帮里立起来,我不过信口一句,他当即就改口了,嘻嘻哈哈翻脸就不认了。
  “还有你,你真以为他以你为主,是害怕你?不过是忌惮你背后的我,这些年来他在帮里,上能跟我撒泼卖憨,下能跟那群人打成一片。不说远了,就这永胜赌坊,你来和他来时的动静,难道你看不出区别?”
  裴永胜长吁了口气:“其实你忌惮他是对的,你爹我也忌惮他,怕他再在帮里混几年,把你爹手下的人都混成了他的,毕竟你爹能有今天,都指着手下的这些人,有这些人在,才有你爹今天。现在他能走也好,和和气气的走了,事也不要做太绝,毕竟山不转水转,指不定日后还有你求到他手里的时候。”
  裴豹不服气道:“我不可能会求他!他既然离开了,就是一个人,他一个人能做什么,不捞偏门他也就是个当班夫走卒出苦力的下场。”
  裴永胜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裴豹又道:“那他若不是一个人走怎么办?”
  “再看吧,他其实是个聪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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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薄春山去了赌坊后院。
  这里有几排房子,除了平时做饭的厨房外,都是赌坊打手们住的地方,毕竟这赌坊里一天到晚都离不了人。
  他进了一间屋。
  里面坐着七八个年轻的汉子,有人在说话,有人在喝酒,有人玩骰子,十分热闹。
  “山哥。”
  “山哥!”
  屋里的人纷纷跟他打着招呼。
  “老大,你来了。”
  正在跟人玩骰子的虎娃站了起来。
  他没和人玩钱,在赌坊做事的人一般都不会赌钱,因为他们看多了因为赌闹得家破人亡的事,所以他们就算赌,也都是不玩钱的。
  虎娃玩的就是输了的人在脸上贴纸条。
  可能对方跟他闹着玩,他眉毛上和嘴角各贴了几根纸条,垂下来形成了个八字,看起来既蠢又好笑。
  “你们玩吧。”
  虎娃三下两下就把脸上的纸条拽下来,跟刀六一起,和薄春山出去了。
  三人去了虎娃和刀六住的那间屋子。
  “老大,老板把你叫去说什么了?”
  薄春山一来,二人就知道了,自然也知道裴永胜把他叫上去说话的事。
  “老大,让我说豹哥说的那事就是故意坑你,你可千万不能答应。”
  薄春山笑道:“我怎么可能答应他,我如今是快要娶媳妇的人,真答应他等回来黄花菜都凉了。”
  他那时是真想退了,也想断得干干净净,所以让别人视如虎狼的规矩,其实对他来说反而是好事。至于名声,他本来就没有什么名声可言。
  只可惜计划不如变化快,如今有顾玉汝在,打死薄春山他也舍不得去蹲大牢。
  “那老大你真打算走了?”
  不同于虎娃的喜欢咋呼,刀六要沉着许多。
  薄春山点了点头:“人家裴家的基业,咱搁里面搀和什么?没意思!搀和好了,那也是人家的家产,搀和不好了,指不定哪天兔死狗烹,何必继续留着讨人嫌。”
  他可从没打算留下来跟裴豹争个输赢,输了赢了结果都没什么两样,东西还是姓裴的。谁叫人家有爹,而他爹死了。
  “那老大你打算好以后做什么没?要不我跟虎娃都跟你一起走吧,你走了,我们留在这也没意思。”
  “走什么?你们是生怕我不死?”薄春山骂道,“那父子俩能答应放我走,就是知道我不会带走任何人,我要是带着人走,他们能这么轻松放我走?行了,你们继续好好的待在这,干你们的活儿,吃你们的饭,等我出去摸索摸索,找到合适机会,你们再离开也不迟。”
  “至于我以后做什么?”
  他摸着下巴,“你们嫂子让我找个正经行当干,什么活儿正经又来银子?现在银子倒是暂时不愁,但你们嫂子的爹娘是读书人家,又是好面子的,这活儿一定要正经,还要体面,这样以后我娶你们嫂子才容易。”
  “要不老大你去做个什么生意,也当个大老板?”虎娃搔搔脑袋出主意。
  薄春山瞥了他一眼:“你看我像做生意的?再说了,做什么生意?”
  “开个赌坊如何?”他们就对干这个熟悉,而且这个来钱快。
  薄春山对着他后脑勺就是一巴掌。
  “你信不信,我要是开个赌坊,要不了几天龙虎帮就找上门了,他就算不用以前对付别人那样的手段对付我,我也绝对吃不了兜着走。抢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到时候肯定要拼命的,不值当。再说了,开赌坊可不是什么正经行当,你们嫂子说了要干正经行当。”
  “那要干什么正经行当?要不开个酒楼?”
  薄春山想了想,道:“酒楼可不好开,小酒肆就是挣个辛苦钱,还得有手艺,大酒楼哪家背后不是有人有关系有门路,没有这些,要不了一个月,就得关门大吉。”
  “那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老大你说你想干什么?”
  薄春山摸了摸下巴,寻思道:“你们觉得刘成那活儿怎么样?”
 
 
第37章 
  这些日子, 因为帮顾玉汝办事,薄春山可是和县衙的人打了一通交道。
  以前倒没看出来,现在才发现这些人还是挺威风的, 而且背靠衙门好办事, 走出去都是被普通百姓敬着怕着的。
  “老大, 你该不会想去吃公家饭吧?”虎娃大惊失色。
  这公家饭指的可不止是去当公人做公差, 如果进了大牢, 也算是吃公家饭,算是这些捞偏门的人嘴里的一句黑话。此时被虎娃说出来,不知道的人还真会以为薄春山犯了什么事,要进大牢了。
  “吃公家饭怎么了?以后再碰到老子, 说拿你们去吃公家饭,就拿你们去吃公家饭。”
  薄春山越想越觉得不错。
  像他这样的出身,真退出去了, 一时半会可不好找什么又正经又体面的活儿。银子他暂时是不缺的,可他也明白, 不缺银子和有个正经行当做是两码事。
  像顾家那样的人家,你就算有再多银子, 人家也只会觉得是铜臭, 只有拥有一份正经且受人尊重的差事,才会得到他们的另眼相看。
  尤其他以前又是混子,什么比混子跑去做公差来得颠覆?
  这叫什么来着?
  叫浪子回头金不换!
  还有龙虎帮这边, 本来他还有些担忧, 怕裴豹不如裴永胜来得通透, 到时候找自己麻烦。
  是时他是弄他, 还是不弄他呢?
  弄他, 裴永胜肯定要插手, 不弄他,他绝对忍不下这口气。
  如果他跑去做公差就简单了,以后裴豹这些人绝对会躲着自己走。
  薄春山越想越觉得挺不错,喜道:“就这么说定了,我去找刘成。”
  另一边,刚回家,正准备睡下的刘成忍不住打了个喷嚏,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谁在想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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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夜,并不平静。
  顾家这头就不说了,薄家那边,邱氏知道儿子出去了,可她依旧睡不着,她还在想那个眼熟的络子。
  而刘家这边,刘成刚睡着,就被人闯了门户。
  现在的小贼真是胆大包天,竟然敢闯公差的门户!
  两人在黑暗中过了几招,刘成没好气道:“就知道是你小子!”
  他不打了,去点了灯。
  果然灯点燃后,映入眼底的是薄春山那张笑得不怀好意的脸。
  “你小子笑这么灿烂做甚?”
  刘成跟薄春山是多年的交情,每次这小子笑成这样,肯定就没什么好事。
  “你说我以后跑来跟你吃公粮如何?”
  刘成眉头一皱,瞧了他一眼。
  “那边真打算退了?”他还是知道薄春山的一些事情的,所以知道他在说什么。
  “当然,我什么时候说过假话。”
  “那你是怎么想到跑来吃公粮的?”刘成又问。
  薄春山也没含糊,就把自己的想法说了一遍。
  刘成听完,用蕴含奇异光芒的眼神看他。
  “老子还真没想到,你小子还是个痴情种,为个女人,真是什么都愿意干。不过你这个想法倒是不错,真要是当了公差,你跟龙虎帮那边就可以真断了。”
  走了,不代表能断,谁也不知道以后还会不会有什么事,比如说有个以前的兄弟,出了事跑来找你帮忙,你是帮还是不帮?帮了又被扯进浑水,不帮罔顾了兄弟义气。
  别看这些地痞混子们不干好事,其实他们也是十分讲究义气的。
  就像当年薄春山的爹为裴永胜挡刀而死,这是义气,裴永胜照顾兄弟后辈,这是义气,甚至之前薄春山为了全身而退,一口一个卖命的威胁裴永胜,这也是义气。
  因为所有人都知道薄春山的爹是为裴永胜而死,这些年薄春山也没少给裴永胜卖命,这都是裴永胜无法反驳且不能否认的,不然就是失了义气,会被下面人瞧不起,会寒了他们的心,所以裴永胜最后才会那会爽快答应让薄春山走。
  这些捞偏门的人们,本就和公差是对立的,如果薄春山真去当了公差,就可以彻底和以前做个了断了。
  “你小子也不懂这公差里面的一些事,今日我就与你说说。”
  刘成招呼薄春山坐下。
  “有品级者为官,诸如县令、主簿、县丞,没有品级的则是未入流官员,但也算是官,例如典史。至于像六房书吏和三班衙役,以及我们这些人,则就属于吏了。
  “一般有品级的官员,都是由朝廷铨选指派,吏这一类都是属于地方官的手下,他们可以指派、招募手下之人,但一个县令也就只当三年,一般情况下他们都不会费这茬事,也不可能把所有人都换掉,所以也就形成了一种情况,吏这一类几乎都是内部流通,也就是所谓的世业。”
  刘成给自己倒了杯水,喝下去,才又道:“像我这个差事,就是我爹传给我的。当然刚进去的时候,肯定当不了头儿,这需要你自己谋划。除了父传子,还有兄传弟,传亲友之类,像我们这样的人,有个别称,叫胥吏。
  “所谓官无世袭,吏却有世袭,指的就是我们这样的人,盘根错节在每个地方,强龙压不过地头蛇,就算朝廷没有世传的条例,但我们可以通过各种手段,走各种门路,达到世传的目的。不过我们这些人地位低下,真正的官儿也瞧不上我们,却并不知流水的县官,铁打的吏,他的任期能不能干好,其实多数都看我们这些人。”
  “会跟你说这些,也是让你熟悉下内情,知道里面的一些机巧,这些东西非一般人不得而知。我想着,你小子既然打算做某件事,肯定不是来玩的,知道这些,你就知道什么人能得罪,什么人不能得罪。”
  “你这是在暗示我,不能得罪你这个地头蛇呗。”薄春山调侃道。
  刘成笑骂:“滚你的!我跟你说这些,是想告诉你,在有限范围下,什么漏子可以钻,什么人可以结交,难道你小子进来后,真打算当一辈子的底层公差?你小子读书不行,我琢磨了下,也就快班适合你,最好当个捕头。你不是要威风吗,捕快就挺威风的。”
  “不过,这又牵扯到另一个情况。”
  刘成顿了顿,缓缓说道:“一般世传而来的人,其实都挺怕死,也是觉得没必要冒什么风险,反正每月就那么点银子。三班衙役中,皂班负责站堂押送行刑,像县衙大牢就属于皂班下独立的一个分支,壮班负责看守城门及各处钱库、常平仓之类,只有快班,负责侦缉查案、传唤拘捕,也是三班中危险性最大的一班,这也就造成这里面世传的少,从外面招募来的多,但这也是最好操作的一班,走点门路就能进去。”
  薄春山看似懒洋洋的,其实是在认真听。听完,他道:“我确实挺适合干这个的。至于危险性大,这个我倒是不怕。”
  以前在龙虎帮时,他打打杀杀的也没少干过。
  “所以我觉得你不如去快班先混个捕快当,以后能混上捕头最好。若是当上了捕头,受到县太爷的赏识,日后混个典史也不是不可。”
  “说到典史,其实也叫典吏,只是为了跟我们这些人区分开,一直叫典史,这个位置相当于县衙的四把手,负责地方治安巡逻、缉捕稽查、囚狱刑名之事。你小子要是能爬上这个位置,就能脱离吏,成为官了,虽然不入流,但未来无限性极大。”
  吏和官之间,永远隔着一道屏障,看似不显,实则逾越之难如登天。
  迈过吏这道坎,成了官,就算不入流,可到底也是官了,是官就好往上操作了。那些朝廷命官们也不都是走科举而来,也有些人是因为能干,或是有某一处专长升迁而来。
  当然前途肯定没走正经科举来的好。
  譬如走科举一途,若是进士,若能过了馆考,就能成为翰林,这一批人是整个士林圈子中最顶端的一层,因为他们未来具有入阁的资格。
  普通进士是一挂,同进士又是一挂,而没参加进士考,只考中了举人,通过门路做了官的又是一挂。
  至于没有参加过科举做官的,就是最底层的那一挂了。
  可薄春山如今不过是个市井混子,能成为吏,已经算是一种晋升,若能由吏入不入流的官,可谓是质变。
  刘成之所以会给他画个大饼,也是为了提升他的眼界,让他知道前方还有更好的路可走。
  他一直觉得薄春山当个混子糟蹋了,这小子应该有更好的前途,没人知道其实刘成对薄春山有一种老父亲式的操心。
  “你说那典史好,怎么没爬上去试试?我也好跟着你吃香的喝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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