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无话。
第二天一大早,两人就起了。
用过早饭后,薄春山带着顾玉汝说要去访亲。为了装像一点,他们还专门托客栈伙计帮忙买了些可以送礼的东西。
两人离开客栈后,客栈老板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喃喃道:“难道还真是访亲问友?”
一路行着,这两人似乎并不着急。
时不时路过某个铺子,两人还要进去看一看,让外人来看都是那戴着帏帽的女子要进去的,那男的倒挺不耐烦,无奈家有河东狮,敢怒不敢言,只能跟从。
这让一路跟在后面的人,几次都想骂娘,但都忍下了。
“你说我哥怎么还没来?是不是有什么事耽误了?”顾玉汝小声道。
薄春山做了个眼神,示意后面有人跟着,装作给她整理帏帽,才低声道:“要不你再找一家进去看看?”
顾玉汝微微点下头,正想扯着薄春山衣袖,与他指不远处的一个店铺,这时一个年轻的男人从一家客栈里走了出来,他身边还跟着一个人,两人低声说着话,似乎在商量什么。
“大哥!”
这估计顾玉汝这辈子用过最大的声音。
叫了后,她便忙拉着薄春山过去了。
三人做了一番‘好意外、好惊喜、好久不见’的戏码,顾晨也爽快,当即就领着两人转身进了客栈。
这夫妻二人也爽快,亲友都不访了,就跟人家走。
跟在后面的人脸色难看至极,难看归难看,单该禀报的还是得去禀。
就在客栈掌柜和伙计的眼皮子底下,三人在大堂里找了个地方叙话。自然是叙旧,譬如怎么会来这里,好久不见,家里最近如何之类等等。
说到兴起,薄春山道:“既然这么巧碰见大哥,我这就去我们住的客栈把东西收拾收拾,来和大哥同住。”
然后他便走了。
回到之前住的那家客栈,听说他们要换地方,客栈老板诧异得不行。
又听说是见到亲戚,如今要搬去与人同住,也不知这老板收没收到消息,反正他表现得极为不舍,只差说你就住这,房钱我都不要了,还给你管吃。
可这些话他不能说,只能眼睁睁看着薄春山潇洒而去。
这时,客栈老板也收到消息说,这官差碰到的亲戚身份不单纯。
得了,看来还得走一趟祖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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位于纂风镇东南方有一片湖,这湖不大,方圆也不过两三亩。
可若是知道这湖水是不辞辛苦,从镇外十几里的地方引水入城,又入到这里来,就知这地方之所以能形成耗费的物资人力巨大。
湖上有舟,有亭,有楼台水榭。
清风拂过,烟波浩渺。
只可惜这般美景外人看不见,外人也不知纂风镇还有这样的一个地方,这里和整个纂风镇的气质太不相符合,让人恍然觉得这不是一个贫穷的临海小镇,而是到了富甲天下的扬州,又或是六朝古都应天。
“这长兴商行是一直和苗家合作?”
说话的人,是个大约有四十多岁,脸颊和身形都极为消瘦的中年人。他面孔白皙,长眉深目,气质倒是儒雅得很,不像是个生意人,反倒像个儒生。
“是,家主。”
“这是苗家也坐不住了?”
来人犹豫了下,道:“那苗家的当家是个病痨鬼,这些年多少次要死,都没死成。如今苗家全靠个寡妇撑着,若不是后面还有几个族老可怜他们,估计这苗家早就不存在了。我倒不觉得这是苗家耍得什么阴谋诡计,可能真是巧合,也可能是苗家想借着上次严、姚两姓相争,从中做点什么?”
第62章
上次严、姚两姓相争, 下面的人斗出了真火。
才会有姚姓人以报官相威逼,实则报的是假官,前脚报官后脚撤了案, 谁知阴错阳差撞进来一个愣头青的官差。
这次又是那个官差,却和苗家扯上了点关系。
若是旁人定会以为这是苗家坐不住了, 上次那场事说不定是苗家做的手脚, 可这两人却知道不是。
“这样其实也好, 上次那事姚清和严鸿学一直怀疑是我们做的手脚,最近没少找茬生事, 就让他们去找苗家斗去, 斗得天塌地裂才好。”
被叫家主的中年男人看了他一眼, 道:“学成,你可不要小瞧了苗家。”
孟学成露出几分不屑之色, 到底对中年人的尊敬占了上风,他恭恭敬敬地低了低头道:“知道了,家主。”
中年人负着手, 看向湖面。
“苗家历代家主都以多智著称,可这样的人慧极必伤,所以苗家主枝一脉的男人都命短。老天多给了你一些东西,势必要收回一些, 当年四姓能占据这纂风镇, 凿海门与天斗求一生路, 便是苗家第一代家主一手操持。
“苗家曾为四姓之首多年,到底藏下了多少底蕴谁也不知,若不是苗家男人都患有一种怪病, 个个都短命, 今时今日也不会变成以孟家为首。学成你聪明能干, 谋略身手都不差,唯独心性上还有缺漏,不要以为孟家现在就无所不能了,真若是能无所不能,现在这纂风镇就该姓孟,而不是还有他姓。”
“家主教诲的是。”
“你下去吧。”中年人挥了挥手,“至于那个官差,不用管他,就如你所说,既然是天赐的误会,那就让误会继续下去,斗起来才好,斗得你死我活,我们的成算才会越来越大。”
孟学成欲言又止,终究还是没忍住道:“其实家主既然有那位大人支持,可不用如此隐忍,另三家这些年本就指望我们过活,不如快刀斩乱麻,解决掉负累,以后这纂风镇便姓孟,利益也不用再瓜分出去。”
中年人皱了皱眉:“你懂什么,与那位合作,终究是与虎谋皮……”
他的感叹声渐渐消散在空气中。
湖中,一只白鹭从湖面上飞驰而过,一头扎进水里,等再扬头而起,就见它嘴里已经叼了条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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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另一处宅院中,一名大约二十来岁,长相明艳的女子正在发怒。
“这长兴商行到底在搞什么?这么一来,不是我们替人背了黑锅?!”
她生得肤白貌美,眉眼秾艳,明明是柳眉直竖,非但没有破坏她的相貌,反而更添一种娇艳之美。
门外,几个做下人打扮的俱是垂头束手,一言不发。
这时,传来一阵阵咳嗽声。
这咳嗽声且急且烈,就像有一个开关,当即让美妇人变了脸色。
一个轮椅被人从外面推了出来。
轮椅上坐着一名年轻男子,他长相清秀,却面带病色,似乎十分虚弱,明明现在天气并不冷,身上却盖着厚厚的绒毯。
“大嫂。”
“双城,你怎么跑出来了,你刚犯病才稍微好些,就该好好在屋里养病。”
苗双城无力地抬了抬手:“大嫂,我没事,”
他的手白得近乎透明,其上甚至能看到一道道青色的血管,青的深沉,白得病态,让人有一种触目惊心之感。
“怎么会没事?!你是因为长兴商行这事来的?”说着,叶启月厉目横扫,看向推着轮椅之人。
苗三忙摇了摇手道:“当家的,不是我说的。”
“那是谁说的?你们明知道双城身子最近不太好,这种小事也用得着拿去告诉他?”
“大嫂,是我自己听来的,与他人无关!”
叶启月啐道:“你就替他们遮掩就是!”
苗双城笑了笑,也知道大嫂这么说,是不打算追究了。
两人去坐下,叶启月还专门让人把门前的帘子放了下,就怕苗双城吹了风。又去看了看他身上的毯子,触了触他手背,就怕他着凉。
“大嫂我没事,我也是实在在屋里憋得慌,才会让苗三推我出来透透气,没想到听见有人提起长兴商行那事。大嫂,你先别发怒,我估摸着这事不是长兴商行故意为之,要么是巧合,要么就是有人故意拿苗家做出头的橼子。”
顿了顿,苗双城又道:“大嫂可有人去问过长兴商行的人?我两家合作多年,长兴商行的崔东家,为人是可以信任的。当年那三家也不是没找过长兴商行,可崔东家却以和苗家合作多年不宜毁诺为由,俱都拒了。
“这些年来,暗中各种机锋绊子,崔东家没少受牵连,可俱是一言不提,每次货物从未拖延过。这几年苗家大不如以往,能维持着四姓之一不至于旁落,还要多亏了崔东家的鼎力支持,如今正是多事之秋,可不宜因为一点小事,就损了双方的交情。”
苗双城本就病弱,很少一口气说这么话,显然一次说这么多话对他的影响也极大,说到最后,几乎是停一停再说两句。
他说的这些,叶启月岂会不知,只是脾气上来了控制不了。
又见小叔子急成这样,她面色也讪讪的。
“我这就让人去问,也许真是巧合,那个官差说是来访亲,没想到还真碰上了真亲戚?”
苗双城的手指在绒毯上摩挲着,似是在思考什么问题。
“还要做好另一手准备,是不是那家又动了什么心思。”
“你是说孟家又在耍什么阴谋诡计?”叶启月道,“上次严家和姚家斗成那样,让我说就是他们从中做出来的,偏偏这两家斗上了头,死了那么些人,还把官差弄来了。”
“死人了,自然会上头。”苗双城淡淡道。
本身下面这些人也不都是无亲无故,哪家都是亲连着亲,有些即使不是一个姓,也都跟这个姓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人命不是草芥,越是死了人越发不能容让,下面群情激愤,即使上面想控制局面,偶尔也会力不从心,生出些意外来。
“真是作孽!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苗家是因为近些年来一直势弱,渐渐就不被人放在眼里,可不放在眼里也有不放在眼里的好处,那就是旁人想斗也很少找最弱的你。
因此,作为不是局外人的局外人,苗家人也能看出些别的姓看不到的东西,反正是越看越焦虑,越看也越胆寒。
就好像有一个巨大的旋涡,你明明知道就在那儿,却躲不了逃不掉,只能眼睁睁地掉进去。
……
派出去的人很快就回来了。
这期间苗双城似乎精疲力尽,和叶启月说话说着说着就睡着了。
叶启月看着他熟睡的脸,心中满是担忧,却无能为力。
“真是巧合?”听完禀报,叶启月诧异道。
这时,苗双城也醒了。
“大嫂?”
叶启月就把听来的原样复述了一遍,苗双城听完后面色黯淡。
“是苗家连累的长兴商行,他们想斗,想拿人做筏子,就拿苗家开刀,既能示威,又能顺便削弱苗家的实力。上次崔东家身边的那个姓张的账房似乎受伤了,所以又换了个人来,人家会有顾虑也是应当的。”
过了会儿,他咳了两声又道:“苗家这儿,现在就只剩了长兴商行?”
叶启月一顿,点了点头。
“我记得上次还有谭家。”
一提谭家,叶启月眉毛就竖起来了。
“别提谭家了,这趟他们也来了,货还在船上,至今还没下,让苗家保证这趟不能再出事,不然他们就不下货。”
苗家自然也不可能就长兴商行一家合作之人,最盛时也有五六家。可随着这些年的过去,人越来越少,人家自然不是不做了,而是投靠了别家。
这次谭家会提出这样的要求,其实也不算过分,因为顾晨嘴里被烧了货的,其中有一个就是谭家。
都是多年的交情,能留到这个时候没走的,本质人品是没有问题的,只是怕了,被吓怕了。
上次那一烧,让谭家损失惨重,若是再来一回,谁也受不了。也所以叶启月怒归怒,倒是没说什么难听话。
现如今苗家就是这样一个情况,内忧外患,四面楚歌。
空气凝滞得吓人,苗双城突然道:“其实长兴商行这步机缘巧合的棋,也不是没有用处。”
“怎么说?”
“如果用好了,说不定能暂时解苗家之危,总不能苗家给人背黑锅,却不给好处,不过这招恐怕用不了几次。”
苗双城这一句一句的说,叶启月早已是挠心挠肺,却不敢打断他,一直等他说完,她才急急问道:“双城,你到底说的什么意思?”
苗双城笑一笑:“大嫂,那长兴商行的新管事找那官差来是为何?”
“估计是怕出事,想保人保货。”叶启月道,“不过他们的想法有些天真了,四大姓可不是怕官差,只是不想增添不必要的麻烦。”
“天真吗?”
叶启月被苗双城说得一愣。
“上次两家斗出真火,都以为姚家是怕了,才会做出报官这种蠢事。难道姚家真就蠢得不知事?让我看,恐怕姚家也察觉出了端倪,才会以退为进。看似这招其蠢无比,但何尝不是这其蠢无比的招式,让严家不得不冷静下来,两家停止了那场争斗。
“如果姚家真不想报官,会出这种漏子?只一句下面人愚蠢办错了事就能解释的?恐怕姚清是存了试探之心,所谓的先报官再撤案,恐怕都是他有意为之,我甚至怀疑之后那个官差一头撞进来,也是他刻意安排,他是在试探。”
苗双城咳了两声:“不要小瞧了姚清,他看似见人笑三分,转头阴人不手软,似乎城府浅了些,让人不免轻视。但我瞧着,这些年来三家不斗也得斗,其中损失最少的,恐怕也是姚家。哪怕是苗家都不如姚家,苗家如今是内忧外患,悬崖在即,姚家却保存了很大一份实力,瞧着占了上风,似乎赢了姚家,风光无限的严家,恐怕是三家之中损失最大的,只是严鸿学自以为聪明,恐怕看不透这些。”
“这一次,孟家为了让我苗家背黑锅,让三家斗起来,定然会乐见其成,说不定还会在后面推上一把,这一次苗家的货应该不会再出什么问题了,会出问题的应该是另两家。”
“你的意思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