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春山——假面的盛宴
时间:2021-09-24 09:52:09

  “老大让操练的,他说你们听着就是。”胡天盛道,他如今是薄春山忠实的拥护者,开口必是‘老大说’,以至于现在都快成他的绰号了。
  “可实在太累了!”
  谁又不累呢?
  开始正式操练后,他们才发现他们以前做的都是假把式,关键是都在这么来的,包括薄春山本人。
  这操练场拢共这么大,他们在这头,薄老大在那头,他们负重跑十圈,薄老大就是二十圈,还怎么叫苦叫累?
  现在民兵已经开始上兵器了,根据每个人的体格和体力被进行了划分,大体可以分为三类,盾牌手、长枪手以及刀手,三人可成阵,五人也可,这只是最基础的队形变化。
  再高深点他们暂时也学不了,毕竟连三人阵和五人阵他们都手忙脚乱的,最近才慢慢有个形状。
  “你们说要是真有倭寇来了,咱们真跟倭寇干?”
  “说得好像你没打过倭寇似的,上次黑石山你不也去了?!”
  “可上次跟现在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不就是杀倭寇吗?行了行了,赶紧起来吧,这倭寇还没影子呢,你倒在这胡思乱想起来,等会儿被熊教头看见小心又受罚。”
  ……
  操练场另一头空地上,熊瑞和薄春山正在说话。
  熊瑞,三十多岁,有个绰号叫大熊,人如其名,生得格外高大壮硕,曾经在萧山卫也是猛将一名,只可惜在一次和倭寇的对战中,失掉了一只手臂。
  对于一个将士来说,少了一条胳膊等于残疾了,也等于以后无缘于战场,可他十分不甘,邵千户也十分惜才,留他在卫所里做些杂务。
  这次薄春山厚着脸皮找邵千户要人,邵千户第一时间就想到了熊瑞,以及跟他经历差不多的钟山。
  他把二人给了薄春山,临行前一再叮嘱这两人若是用好了,别说帮他训练一个地方民兵团,哪怕就是训练一支军队也不再话下。
  开始薄春山还以为邵千户是怕自己薄待二人,才会故意这么说,可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以及他本身、甚至是那些民兵的变化,他才知道这话不虚。
  薄春山也是才知道军中的兵士,和市井中逞勇斗狠的人有什么不同。还有邵千户说他上次和倭寇搏斗只是凭蛮力,只是侥幸,可能倭寇也没提防到平民中会有敢于拼杀之人,一时不慎才死了几个人。
  说实话,当时薄春山内心是有点不服气的。
  可熊瑞来后,两人私底下打过一场,熊瑞一只手一条枪,就让他毫无还手之力,他才明白在萧山那会儿他跟人切磋,可能是大家都让着他,他才能跟人打得旗鼓相当。
  其实是熊瑞本身也是以力气见长,薄春山的蛮力在他面前没有太大的优势,再来也是和薄春山切磋的都是些小兵,熊瑞可不同那些小兵,以前是邵千户手下的得力干将,不然也不至于残疾了还能留在军中。
  这阵子薄春山跟着那群民兵一起进行基础操练,熊瑞私底下给他开过不少小灶,他能明显感觉出自己的变化。
  那种变化无法言喻,如果说以前他一个人能打十个人,现在一个人打二十个不在话下,若是能给他一把兵器,可能这个人数会更多。
  “你说,若是现在把这群人拉出去打倭寇,能打成什么样?”
  熊瑞沉吟了一下,道:“和倭寇作战不同于和正式的军队,他们单体杀伤力强,但打发杂乱无章,从来不懂配合。若是与他们交战,首先必须得无惧,你不怕他们才会敢于与他们交手,若是能懂得配合阵法,杀他们宛如切瓜。
  “可能他们也明白自己的劣势,从不会正面和正规军交战,而是擅长游击、诡诈之道,神出鬼没,让人防不胜防。他们拼杀时勇猛无畏,多用跃击劈砍,并配以喑噁叱咤,震人心魄,让人未战先惧。你若是惧了,正好上了他们的当,惧就会逃,一旦转身逃去,就会以背对敌,毫无防备,顷刻被劈成两半,横死当场。
  “很多时候,一些卫所兵卒和地方上的民兵,恰恰就是吃了这种亏,才会丢掉性命。可就算告诉他们这个道理也无用,这些都是教不来的,只能自己去经历,去用血来让他们成长。”
  他看了薄春山一眼,道:“所以你问我这个问题,我不好答你,若是他们都能无惧,又能把现在所学掌握,杀倭寇不再话下,可若是未战先惧,拉多少出去都是送命。”
  “说来说去,真正的精锐之兵都是用人命堆出来的。”薄春山感叹道。
  “你这么说也没错。”
  薄春山叹了口气,不再说话。
  熊瑞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你只是一个地方典史,这群人也只是地方民兵,你实在不必用百战之军来要求他们,我总觉得你很急切,什么让你这么急切?哪怕是邵大哥对你寄予厚望,他也没指望你现在就能拉出一支军队出去百战百胜。”
  “我倒不是急,”薄春山苦笑地抹了一把脸,喃喃道,“可能是知道的越多越胆怯,胆怯就想弥补自己的不足。”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这话有一语双关之意。
  不过薄春山并没有听进去,等熊瑞走后,他还在这里练着,沉默地练着。
  .
  腊月二十八这天,薄春山给民兵们放了假。
  也不算放假,该巡逻还是继续巡逻,只是操练的人可以回家。一天一轮换,这样就可以替换着都回去过年。
  三十这天上午是祭祖,中午在薄家吃饭,等到了晚上在顾家吃饭,这都是提前商量好的,虽然都是那么些人吃饭,但寓意不同。
  初一才真正清闲下来,薄家没什么亲戚,邱氏也没娘家人,所以没什么亲戚要走。顾家虽然亲戚也少,但并不是没有,初一是在顾大伯家,初二孙氏要回娘家,孙氏的娘家在邻县,虽然距离不远,但来回总要一天时间,所以他们初二的走,初三下午才回来。
  初三顾玉汝和薄春山去了趟顾大伯家,这次过年顾晨也回来了。
  薄春山交给他的那批东西,他陆陆续续都出手了,银子是分批分批捎回来的,这趟他回来时带回了最后一笔银子。
  因为数额较大,都兑换成了银票,顾晨一路上走得很不心安,用他自己的话说,他还是第一次带这么多银票行走。
  初四去了趟刘成家。
  这还是顾玉汝第一次见到刘家老太太,是个和蔼但十分爽利的老妇人,估计也是清楚薄春山和刘成的关系,她待顾玉汝十分亲近。没少拉着她说话,还让她上些心,帮着刘成也找个媳妇,免得他一直打光棍。
  初五去了玉娘家,初六去了陈伯那里。
  去陈伯家没留在那吃饭,薄春山将买给陈伯的东西一放,就拉着顾玉汝去了埠头。
  天气寒冷,虽然今年还没下雪,但空气里的湿气很重。有那种上了岁数的老人说,今年还是有雪的。
  两人在这种天气,划着船围着定波转了半圈,两人都冻得鼻尖发红,脸颊冰凉,但十分开心。
  这种开心一直持续到正月十五。
  上元节是大晋最大的节日之一,每到这个时候,大街小巷都会悬挂着新的彩灯。
  到了这一天,下午时晚市就开始了,会一直持续到次日凌晨。
  卖吃食的摊子都出来了,其中卖花灯的摊子最多,还有卖狗皮膏药的,套圈、捞小鱼、表演皮影戏的、表演胸口碎大石的,舞龙灯、踩高跷……感觉平时见不到的热闹,今天都出来了。
  小孩、老人、男人、妇人,尤其是那些未出嫁的姑娘和小媳妇们成群结队行走,在人群里格外亮眼。
  她们是出来走百病的,走完了百病,再去城门上摸一摸门钉,这就是所谓的走百病、踏太平、摸门钉。
  今晚邱氏和孙氏也出来了。
  顾玉汝和薄春山先出来的,两人去灯市上玩了一会儿。
  等邱氏和孙氏出来后,顾玉汝与她们汇合去走百病,薄春山则去衙门。
  今天这么热闹,人多就容易出事,所以今天衙门里的人都没下差,不光巡街的衙役出来了,连民兵们都全部出动了,防止发生拥挤踩踏或是走水的事情。
  顾玉汝左手提一个灯笼,右手提了个小瓦罐。
  瓦罐巴掌大小,上头拴了根麻绳,刚好可以提着走。
  “你这提的是什么?”见到女儿后,孙氏好奇道。
  顾玉汝脸色有点窘,不光天黑,倒也看不显。
  “捞的小鱼。”
  “你跟春山去捞小鱼了?”孙氏诧异道。
  所谓捞小鱼,是当地一种取乐的游戏。摊主用一个大木盆,里面装了水,和很多小鱼苗,一文钱捞一次,捞上来多少就可以拿走多少。
  当然肯定是有规则的,例如只能下手捞一下,还例如那捞鱼用的小鱼网是大眼混着小眼来的,也就是说很可能你下网了,也捞起来了,但手脚不够快,或是鱼苗太小,就会顺着网眼里跑掉。
  当时捞的时候不觉得,顾玉汝还玩了三文钱的。捞完也不觉得,因为前两次她一条也没捞到,最后一次换了薄春山,他一网下去捞了十几条,差点没让摊主赶人,所以当时顾玉汝还挺得意的。
  可此时让亲娘问起来,她感觉有点窘了。
  “就是玩玩。”她含糊道,把小瓦罐从左手换到右手。
  “你俩还是小孩子呀。”孙氏摇头感叹。
  邱氏笑着道:“就是小啊,在咱们面前可不都是小孩子。走吧,再不走,人更多了。”
  确实人越来越多了,似乎整个县里的人都出来了。
  三个妇人结伴而行,跟着人群往前走,逢桥踏桥,逢路过路。
  按照走百病的规矩,走过的桥越多越好,所以越是到了有桥的地方,越是人多。人多就不怕会出乱子,所以入目之间多是妇人结伴,倒是极少见着有男人随行。
  三人走了很久,走到感觉到累的时候,便有目的性地往回走。
  定波县城只有两处城门,上县一处,下县一处,她们打算去下县那处城门摸门钉。孙氏再三要求一定要摸门钉,一般去摸门钉的都是成了亲但还没有生孩子的年轻妇人,‘钉’音同‘丁’,有求子之意。
  估计县衙也知道这个规矩,今天的城门虽还有人看守,但通往城楼之上的路大开,让百姓都可以上去。
  守城门的民兵似乎见过顾玉汝,离得老远就在叫大嫂。
  走近了顾玉汝才认出来,是当初去薄家帮忙挖地窖的民兵,只是她不记得什么名字。
  “大嫂,你叫我猴子就好了。是要上城楼吗?今天可以随便上去的。”
  “你们怎么在守城门?”
  猴子面露几分苦色,道:“是老大要求的,每天都会抽出几个人,帮着民壮守城门,今天刚好轮到我。”
  顾玉汝点点头,和孙氏邱氏上了城楼。
  城楼上果然有很多人,而且都是年轻的小媳妇们,在长辈的陪同下。
  上来其实就可以下去了,不过因为登城楼很稀奇,所以很多人都会在上面站一会儿,看看四周的景色。
  顾玉汝也站了会儿,还往下往外看了看。
  今晚有月,月色迷人。
  她往外看时,就见得远处似乎有什么东西正朝这里疾驰而来。
  越来越近了。
  到了近处才发现是三个骑着马的人,他们的速度极快,如风驰电擎一般。
  因为今晚是上元节,所以城门是没有关的,他们在临近城门后,也丝毫没有减下速度的意思。
  “是谁?”
  “来人放慢速度!”
  显然城楼虽大开,但也不是没人把守,很快就有人在城楼上冷喝道。
  城楼上的人群一阵阵慌乱和骚动,城楼下面正凑在城门前摸门钉的百姓们也发出阵阵惊叫声。
  疾驰的马终于在城门前停下了。
  骑在马上的人喝道:“我们是驿站的,圣上驾崩了,着令晓谕各地。”
 
 
第95章 
  一时间, 整个世界都仿佛安静了。
  之后便是一阵阵骚动。
  城楼上的人愣了好一会儿,才匆匆跑下来,验明了对方身份后, 又叫人来疏散人群, 才放这一行三骑往县衙的方向驰去。
  街上的人实在太多,这一行三人所过之处引起阵阵骚乱, 为了驱散人群, 衙役们只能跟着一路跑一路喊,让街上的人退避。
  这一切都致使人群里的骚动越来越大, 渐渐许多人都知道圣上驾崩了。
  民兵团就在城门附近,收到消息后就出来帮忙疏散人群。
  顾玉汝跟着人群从城楼上走下来, 本来没想再去摸门钉, 猴子见她还没摸门钉, 忙道:“大嫂,你快来, 摸一摸, 不耽误什么事的,等摸完了我让他们关城门。”
  他这样子反而让顾玉汝沉重的心有种啼笑皆非的忍俊不住, 孙氏在后面戳了戳她,她忙上前两步, 伸手摸了摸城门上的门钉。
  “大嫂, 现在太乱了,我找人来送你们回去吧。”
  猴子说着, 就要去叫人, 这时薄春山匆匆走了过来, 他面色沉凝, 一看见顾玉汝就眼睛一亮, 朝这里走来。
  “我先让人送你们回去,钱大人叫我,我还得去一趟县衙。”
  薄春山找了两个民兵来,护送三人回去。
  本来属于上元节的喜庆和热闹,突然戛然而止,大家议论着、沉默着,沿道有衙役和民兵们在维持秩序,让都别挤,速速归家。
  .
  皇帝驾崩属于国丧,国丧期间天下素缟。
  也不过一夕之间,整个定波县就大变模样,各家商铺外的灯笼都换成了白色,那些招牌不够素净的,都在招牌上蒙了一层白布。
  街上行人俱都行色匆匆,大家似乎都忘了笑,哪怕遇见熟人也都一片肃色。
  国丧期间一月内,民间禁止婚嫁、禁止饮酒作乐,禁止一切庆典节日……入目之间,一切都笼罩在一片灰白之色之下。
  ……
  齐家
  齐彦一身灰色长袍,腰上系着白色腰带。
  “今年的春闱果然是不成了。”
  他有些唏嘘,有些感叹,似乎在感叹世事无常。
  谁能想到圣上会去得这么突然,如此一来,下一次进士考要么在明年,要么就在三年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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