典史掌管整个县里的治安巡逻、缉捕稽查、囚狱刑名等事,自古以来但凡能跟这些牵扯上就没什么好事,是升斗小民能抓得,地痞恶霸见了也胆寒。
有道是八字门朝南开,有理没钱莫进来,阎王好见小鬼难搪,典史就是小鬼里头的恶霸头子。
因其没有品级,自然受朝廷管制少,又因其不是吏部铨选,很多都是在当地选用,而县官到任后为了能掌控地方,多数都会选用那些所谓‘地头蛇’来坐这个位置。
都是地头蛇了,能是什么简单人物?
那自然是爷,要供着的爷!
有这么一首十字令,将典史在地方上的威势以及其作威作福,描写得是活灵活现:一命之荣称得,两片竹板拖得;三十俸银领得,四乡地保传得;五十嘴巴打得,六角文书发得;七品堂堂考得,八字衙门开得;九品补服借得,十分高兴不得。(出自《归田琐记》梁章钜)
这首十字令其实是在嘲讽那些为官不贤的典史,因其位置重要,若真是为官不贤,那真是为祸一方民土。若是暂不论是不是当典史的都不是好人,至少这首十字令将典史在地方上‘上能通天,下能通地’的本事描写得是淋漓尽致。
所以一个地方上的地头蛇,他可能不认识县官,不认识县丞主簿,但绝不可能不认识地头蛇的爷——典史。
也所以没人会怀疑薄春山的威胁。
一时间,下面十分安静。
“本官还有事,你们可以慢慢想,想好了再来回本官。”薄春山长腿一撑,站了起来,
“大人且慢,这事——”说话的人脸颊极红,一咬牙道,“这事小民应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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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春山两天时间跑了几个镇,总算把这摊子事都安排好了。
当然后续还要跟进,不过能先把头开了就好,后续的事后面再说。
关于后续倭寇还会有人马进入定波,这事除了薄春山和刘成知道外,钱县令是知道的,然后民兵团这熊瑞和钟山也知道。
钟山闭门苦思两日,将薄春山叫了过去。
他拿出一张定波县的舆图,在上面他根据每个乡、镇、村的距离,设计出了许多墩堡。
墩堡大约高十多米,四周围以三四米高的围墙,整体外形像一个翻过来的斗,上尖下宽。最上面是可以眺望并燃放狼烟的高台,高台下面的堡身有往外观察的孔洞及站人的高台,若是有敌来犯,里面的人可以通过这些措施向外进行射击。
若是薄春山出身军中,必然知道这种墩堡常见于边关,抑或是战争频繁之地,用来抵御敌人,起到一个提前示警之用,同时也能保护堡中士兵的安全。
若是军用,一般堡中会安排八到十名士兵不等,他们吃喝拉撒都在里头,日夜都会有人观察巡防,若发现敌踪,便登上高台鸣锣燃烟示警。
通常这个墩堡附近会有另一个墩堡,距离刚好是可以听见鸣锣看见狼烟,这个墩堡在看见示警后,会也立即登上高台鸣锣燃烟,向更远的地方传讯。
就这么一个传一个,既能通过鸣锣和狼烟的烟束交流敌情,也迅速得到四周墩军的支援。
像边关那种地方,一旦打起仗来就会僵持数年甚至数十年,这些墩堡看似不起眼,却在其中起了很大的作用。
薄春山在听完描述后,当即眼睛一亮,拉着钟山问了许久,详细到怎么通过鸣锣的次数以及狼烟交流敌情,记了满满一大张纸后,他拿着那张纸走了。
他并没有打算由官府出面建墩堡,而是打算让那些乡、镇、村建,暂时建不了墩堡,就先建个简陋的瞭望台,只能要暂时起到示警和交流敌情之用就行。
不过他已经打算好了,若是倭寇一直不绝,后续墩堡还是要建的。
这又是一项大工程,显然薄春山一个人分身不暇,他只能先派人去个乡镇村告知当地人,让他们先建瞭望台,至于事后怎么使用鸣锣和狼烟示警,这些要等瞭望台建好再说。
怕当地人偷工减料,是时瞭望台用不了,薄春山还让人带了式样图过去。
其实钟山的话,给了薄春山很大的启发,各乡镇村现在都是各自为伍,但总有力有不逮的时候,这时候就需要有外力支援了。
县城这边派兵赶不及,但临近的村镇却可以,怕有些人因为怕死不敢估计也是不想去支援旁人,薄春山觉得还需要一套可配合使用的办法和规矩,这种事不是他的强项,他把这事交给了钟山。
同时他觉得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所以前脚百姓刚围观了那些倭寇的游行,后脚就听到了消息。
为了鼓励全县人都来抗倭,县衙特发出悬赏令——凡可以提供倭寇踪迹者,得到落实后,按人数不同进行赏银,最多可高达五十两。凡杀倭寇者,杀一人奖十两纹银,上不封顶。
当然,杀良冒功者,一旦发现,必有重惩,斩无赦。
最后一条是钟山让加上去的,因为据他所说,这样的事其实不少,每次两军对垒之际,都有这样的蠹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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暂不提这边,这些日子薄春山在外面忙,顾玉汝倒过得悠闲。
以前她还帮着民兵团做些账目什么的,那次薄春山得知她可能有孕后,没几天就找人把这活接了过去。
家里这边,邱氏也看她甚重,以前她还能帮着做些饭、洗些贴身衣物之类,现在倒好,这些事都被邱氏或田丫接过去了。
她在家中待着也闷,便无事时去玉娘那,陪她说说话,跟她学着织布,学着纺纱。邱氏也清楚都拘着肯定不行,见她和玉娘投缘,倒也没阻她。
自此,顾玉汝总算找到可以打发时间的东西了,她似乎对织布纺纱很感兴趣,见玉娘现在自己要缫丝,还跟着她学缫丝纺纱,几日下来有模有样,玉娘还笑称免费得了个帮手。
这日,顾玉汝从玉娘家回来。
她现在每天有半日时间是在玉娘那,或上午或下午不定数,什么时候有空什么时候去。
她还没走进家门,就见孙氏煞白着一张脸急匆匆朝这里走来。
“怎么了娘?”
“玉汝……”孙氏一副想哭又有点懵的模样,抓着女儿的手惶惶道:“玉芳好像不行了,齐家来人说,玉芳好像不行了。”
“什么不行了?”
孙氏也说不清楚,拉着女儿就往自己家去了。
进了门,顾玉汝才发现家里多了一个人,是个十三四岁的小丫头,瘦瘦弱弱的,穿着一身绀青色的衫子,脸上还带着泪痕,也是满脸惶惶之态。
之后详细地问过这丫头,顾玉汝才知道怎么回事。
这丫头是顾玉芳在齐家的丫头,叫翠萍。
按照翠萍所言,顾玉芳也就是顾姨娘,在齐家十分受少爷看重。反正至少比董姨娘受少爷看重,少爷读书忙碌之余,还不忘去看望顾姨娘,陪她用饭。各色首饰及好看的料子,更是时不时就往顾姨娘房里送。
可昨晚上顾姨娘睡下之后,半夜里发现腹痛,同时下身流血不止,起先以为是小日子来了,也没怎么在意,可那出血量实在太多,多得吓人。
好不容易熬到天亮后去找了大夫,大夫说顾姨娘是吃了什么含大量红花之物,正巧又赶上顾姨娘的小日子,造成了血崩,那东西吃得剂量太重,血止不住,回天乏术。
顾玉芳整个人都懵了,丫头翠萍也懵了。
这就回天乏术了?
可持续性的出血,和越来越虚弱冰凉的身体,让顾玉芳知道可能自己真得不好了。她开始闹腾,凄厉地叫喊说是董春娥害她。
之后的事因为翠萍是个丫头,也不能进屋听个详细,她只知道几个主人都来了,过了一会儿姨娘似乎在里面发了脾气,把所有人都撵走了。
后来,姨娘将她叫了进去,使着她偷偷跑出齐家来顾家,找她娘家人,说是董春娥害她,但宋氏包庇董春娥,请她娘家人若还能念着生了她一场,就去给她做主,不然她死了都不瞑目。
第102章
顾玉汝听完后, 整个人都懵了。
顾玉芳要死了?
说实话,可能是因为前世的记忆,顾玉汝一直觉得顾玉芳是好人不长命, 祸害遗千年里的那个祸害, 谁都可能死了,唯独她不可能。
因为哪怕是在她那些记忆里,顾玉芳也是最能活的那一个,她各种闹腾各种作妖,命却一直长,送走了齐永宁, 送走了小弟, 甚至是她,也是在顾玉芳前头死的。
可现在这个祸害要死了?
没能给顾玉汝继续震惊的时间,孙氏虽一直在哭, 但已经拿好了主意。
“必须要去一趟齐家,不管怎么样, 她总是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若是她自己寻死也就罢, 若真是有人害她, 总是要替她寻个公道, 没有那个害了人命还被人包庇白死了的理。”
顾玉汝也知道必须要去一趟。
“爹呢?”
“你爹出去了, 我也不知道他上哪儿去了, 估计一时半会不会回来。”
“那我陪娘你去吧。”
孙氏眼睛一酸,拉着她的手,哭道:“你是个好孩子,她总与你添堵, 你还能不记恨她。也是她作孽, 以前在家里作孽, 闹得阖家不得安宁,现在去了别人家反而把自己作得不成了。”
其实听完翠萍的叙述,孙氏和顾玉汝两人又怎会猜不到事情大致脉络?
左不过就是妾室之间的争斗,一个人受宠,另一个不受宠,估计顾玉芳也是个得志便猖狂的性格,所以董春娥对她下了暗手。
只是没想到这手下得有点狠,竟然夺了人性命。
话不容多说,母女俩很快就出了门,怕薄家那边不知道她上哪儿去了找她,顾玉汝还专门回薄家说了一声。
邱氏想着她们母女二人去齐家,这是要找人理论去的,她儿媳妇现在还怀着身孕,邱氏怕中间出了什么乱子,当即说要同去,同时让田丫去民兵团找人。
哪怕薄春山不在,找虎娃刀六随便哪个都行。
一行人往齐家去,顾忌着路程太远,也是孙氏很急,半路上她们在车行里找了辆车送她们去县南。
到了齐家,见顾家人的到来,齐家人很吃惊,但也没有多做阻拦,让她们去见了顾玉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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堆金积玉,芙蓉帐暖,入目之间是一片奢华。
那一水的黑漆嵌螺钿的家具、多宝阁上摆的那些物件……齐家一直是那种表面看着不显,实则内里藏富的人家,顾玉汝一直都知道。
这是顾玉芳心心念念想要的生活,此时这间屋子里却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味,桃红色软被之下,顾玉芳披散着头发,一张脸白得像纸,隐隐透着一种命不久矣的死灰。
看到来人,她半阖的眼皮动了一下,旋即张开,眼中绽放出一种灼人的光芒。
“你们来了?”
孙氏先是没忍住呛哭了一声,又骂道:“你这个死孩子!闹天闹地作死作活,现在把自己作成这样,你心里满意了?”
顾玉芳笑了一声,哑着嗓子道:“我确实要死了,娘你没说错。”
一听到这话,孙氏顿时受不住了,哭了起来。
顾玉芳把目光投注在顾玉汝身上——
见她穿一身浅绛色交领衫子,雪青色的裙子,明明是喧嚷的红,偏偏穿在她身上格外有一种清雅的气质。
她一头乌黑的长发,只在脑后挽了个纂儿,简简单单插了根金簪,这黑这金衬着她白皙纤细的颈子,怎么看怎么让人移不开眼。
齐大哥以为她还是以前那种素淡的打扮,往她房里送的那些料子,都是些清雅的颜色,殊不知顾玉汝现在已经开始穿红了,穿那些秾艳的颜色,可她还是顾玉汝。
顾玉汝是谁都模仿不来的。
她在模仿,东屋的董春娥也在模仿,可两个大活人抵不过一个已经嫁了人的妇人。
顾玉芳看顾玉汝带着红润的小脸,俨然气色很好。
有些人就是让人羡慕,似乎她不管在哪儿都能过得很好,嫁给了那样一个地痞,没想到地痞先是当民兵团的团长,现在还当上官了,受许多百姓的敬仰。
“顾玉汝,你知不知道我有时候很羡慕你。”
顾家来了人,齐家的人也不可能不露面,磨磨蹭蹭地终于出现了。因为这边来的都是妇道人家,所以来的是宋氏,孙氏一听说宋氏来了,当即眼泪一擦,去了外间,要跟宋氏论个理。
见屋里终于安静下来,顾玉芳看着顾玉汝笑着说:“不是有时候,是很多时候。”
“你这个人真是让人讨厌呢,”她轻声咛喃,“从小到大,所有人都喜欢你,家里人是这样,亲戚们也是这样,甚至外面的人都是这样。你知不知道巷中的女孩们都讨厌你,明明都是一样的人,但每天都能听见有人夸你,让大家都多学学你,以后也能当个好女子。”
“别人为什么要学你呢?所以你长得好,脾气好,却没有几个人愿意跟你当朋友,因为大家都很讨厌你。我也很讨厌你,我就像成了你的附属品,外面人见到我,说起了我,自然提到了你。你是所有人的典范,别人也就罢,我若是不学你,没像你那么好,我就成了顾家的污点,成了你身上的污点。”
她笑了几声:“你看,我就算成了污点,也成了你身上的污点。别人说起我,都会说你看那女子这样,不像她那个姐姐,她那姐姐有她这样的妹妹,真是啊……”
她学着那些人的腔调,笑得抑不可止。
顾玉汝皱起眉,她想了想道:“我从不知道你会这么想。别人说什么我控制不了,人生在世,没有几个人不会被人在背后议论,你若是钻这种牛角尖,也没有什么意义,我也没有办法。”
“是呀,是我钻牛角尖,”顾玉芳渐渐停住了笑,声音也渐渐虚弱下来,“可我都要死了,让我钻钻牛角尖不行?”
顾玉汝沉默。
她不知道该和她说些什么,反正从她有记忆开始,她和这个妹妹就没什么话说。
“你叫我们来,就是为了这?”
顾玉芳看了她一眼:“我叫你们来,也没什么事,家里既然知道我的事,不可能不找齐家要个说法,爹也好,娘也好,他们再是不待见我,我总是姓顾,这么不明不白死了,他们一辈子都过不去。还有你啊顾玉汝,你再是讨厌我,我总是你妹妹,所以找董春娥报仇这事,我就交给你了,别让她好过,不然我死了都不瞑目。”
顾玉汝觉得顾玉芳很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