姝娘定住步子,还未答话,又听贺严沉着脸不容置疑道:“过来!”
姝娘迟疑着看了沈重樾一眼,她相信以贺严的性子,若她不从,指不定会当场将她拉走,毕竟是宫宴,不好这般闹。
她低叹了一口气,对汪嬷嬷耳语了几句,只能随着贺严走了。
那厢的沈重樾见此情形,心下纳罕,正欲起身,便见汪嬷嬷快步过来,对他道:“将军,夫人说她想与师父叙叙旧,让您不必担忧。”
“师父?”沈重樾惊诧地看着姝娘在贺严身边落座,反应得极快,“长宁王便是姝娘的师父!”
惊讶的何止是沈重樾,偌大的福安宫中,几十双眼睛都齐刷刷地看着那大着肚子的定国将军夫人缓步跟在长宁王后头,在他身侧落了座。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有家眷的将方才在宫道上发生的一切悉数道出,没带家眷的,则开始四下打听究竟发生了何事,窸窸窣窣的说话声交缠在一起,福安宫中霎时变得喧嚣吵闹起来。
坐在正上首的皇帝亦听太后将事情原委娓娓道来,心下不免惊奇,他原想着让长宁王认这将军夫人做义女,可没想到这将军夫人竟是长宁王云游在外时认的徒弟。
这可比巧合还巧,毕竟临时认义女这事儿太过刻意,如今这将军夫人成了长宁王名正言顺的爱徒,谁人再敢看低。
明祁帝当即举起酒盏道:“中秋佳节,长宁王又遇重逢之喜,看来,朕理应敬长宁王一杯。”
姝娘抬头看向那一身明黄龙袍的皇帝,稍稍惊了惊,因明祁帝实在像极了先前去过玉味馆的“毕大人”。
“毕”即“陛”,难道这毕大人便是明祁帝。
她用询问的眼神看向沈重樾,对面的沈重樾似是看出她在想什么,冲她微微颔首。
姝娘便知自己猜对了。
先前她就猜到那位“毕大人”身份尊贵,远在沈重樾之上,如今得知他的真实身份,倒还算平静,全然没有得知她师父的真实身份时来得那般惊诧。
明祁帝说罢,太后也跟着道:“长宁王今日可不止一喜,如今将军夫人身怀有孕,想是很快便能为你生下一个徒孙了。”
“多谢陛下,多谢太后。”皇帝太后敬酒,贺严自然不能不回,他举起酒盏,却不见多么欢愉,“只是臣感受不到哪里有喜,臣这个人护短,听不得一些说臣弟子不好的话,方才恰巧听了许多,如今心中生怒,实在喜不起来。”
“哦?”贺严向来心直口快,明祁帝也不会生气,只笑了笑道,“不知是哪位夫人说的玩笑话惹了长宁王不高兴?”
殿中一时鸦雀无声,群臣心下惴惴,人人自危,一想到自己曾多少在私下嚼过这位将军夫人的口舌,不禁额间冒汗,脊背发凉。
尤其是那萧夫人,总觉得长宁王的目光有意无意落在她身上,像是警告一般,吓得她手脚发凉,坐都快坐不住了。
她知道若是她再不起来承认此事,只怕要累及自家夫君,她双股颤颤,少顷,才起身缓缓走到殿中跪下。
“回陛下,是,是臣妇……”
明祁帝不认得萧夫人,由苗盛提醒后,才道:“原是萧大人家的夫人,夫人这是说了什么,惹得长宁王这般不高兴?”
萧夫人咽了咽口水,哪里敢说实话,只颤颤巍巍道:“臣……臣妇……臣妇只是见将军夫人身怀有孕还这般貌美,便不由得说了两句嫉妒的话,不曾想竟让长宁王听去,惹得长宁王不高兴了……”
她话音刚落,却听那厢贺严蓦地来了一句:“只是如此?”
他的声儿沉冷,像是化不开的冰雪,寒到了骨子里,光是听着便教人胆战心惊。
萧夫人身子猛地一颤,面上连一丝血色都没有了,她明白要是他不说实话,只怕下场得会更惨。
她咬着唇,少顷,才道:“还,还有,臣妇听信了外头的传闻,诋毁了将军夫人……是臣妇不知分寸,乱嚼口舌,陛下恕罪,长宁王恕罪。”
说罢,在殿中重重磕了两个头。
殿中静得落针可闻,气氛沉闷压抑,一时谁也不敢出声,片刻后,才听明祁帝开口。
“萧夫人言语不当,冒犯侮辱将军夫人在先,惹得长宁王不悦,朕若不惩你只怕是说不过去。”
明祁帝想了想道,“夫人便自去江州静安寺,躬身省过吧,萧大人觉得如何?”
光禄寺卿萧城见此忙上前跪在了自家夫人身侧,道:“谢陛下宽厚,臣定会牢记此过,往后定会好好教导府内家眷,谨言慎行,不乱嚼口舌,惹是生非。”
萧夫人虽也跟着恍恍惚惚地谢恩,心下却知自己这辈子完了,大骁有不成文之规,那便是犯了大错的官妇会被送到江州静安寺反省,说是反省,其实就是被关在那儿,余生只能与青灯古佛相伴。
其实,萧夫人明白,她单纯只是嚼了个口舌罪不至此,可偏偏她运道不好,惹到了不该惹的人。
很快,萧夫人被带了下去,此事罢,明祁帝抬手吩咐宫人进膳,笙歌起,舞姬鱼贯而入,宴会这才开始热闹起来。
可经历了方才那一遭,众人心下都明了,方才的事不过是长宁王利用陛下杀鸡儆猴,做给在场所有人看。
姝娘也看出来了,她往贺严碗中夹了一筷子鱼,低声道:“师父,谢谢你。”
贺严冷哼了一声,手却伸出去默默将姝娘眼前的蟹羹移开了。
看着贺严一边生她的气一边又忍不住关切她的模样,姝娘觉得颇有些好笑,方才还有些不确认,可现在她深信不疑,眼前这个就是她嘴硬心软的师父没错了。
她抬眸往对厢看去,正与沈重樾眼神相撞,姝娘知道他一直在担忧自己,便用帕子微微掩唇,冲他打着口型。
沈重樾认出姝娘说的是“放心”二字,抿唇回之一笑。
两人遥遥对望间,沈重樾只觉一道锐利的目光忽得直刺过来,他顺势看去,只见长宁王沉着脸看着自己,眼神中带着□□裸的警告。
方才的事沈重樾很感谢长宁王,他也承认他做不到像贺严那般为姝娘出气,可看着贺严投过来的目光,他心下总隐隐有些忐忑不安。
贺严收回视线,用指节在桌面上轻轻敲了两下,对姝娘道:“不饿吗?还有工夫看有的没的!”
姝娘无奈道:“师父,那是我的夫君……”
“什么夫君!”贺严啜了口酒,沉声道,“我承认了吗?”
坐在高位上的太后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一幕,蓦地笑出了声,她身侧的许嬷嬷忍不住问:“太后娘娘在笑什么?”
“若哀家记得不错,今日应当是中秋吧?”太后问。
许嬷嬷颇有些莫名,“自然了,今日外头的月亮可是又圆又亮。”
“哦?”太后挑了挑眉,“哀家还以为是要七夕了,方才还看见这牛郎织女被王母阻拦,隔着银河可怜又无奈地遥相对望呢?”
一个时辰后,筵席罢,明祁帝带着群臣在殿外赏了会儿月,便遣散了众人。
姝娘始终跟在贺严身后,一路出了宫门,终忍不住在人群中寻找沈重樾的身影。
可还不待她寻到,只觉一双熟悉而温暖的大掌蓦地牵住了她的手,姝娘微微转头,便见沈重樾含笑看着她。
“将军。”姝娘勾唇笑道。
沈重樾一直默默跟在姝娘身后不远处,只是碍着贺严在没有上前,现下见筵席罢,也出了宫,才准备带姝娘回去。
听见姝娘这声呼唤,贺严转过头来,蹙眉看着沈重樾。
沈重樾冲贺严拱手道:“今日多谢长宁王为姝娘出头,天色已晚,下官先带姝娘回去,改日再去长宁王府正式拜会。”
“回去?”贺严眉目沉沉,“回哪儿去?”
沈重樾牵着姝娘的手握紧,定定道:“自然是回将军府去。”
贺严冷笑了一下,凝视着沈重樾道:“小子,我贺严的徒弟,不是那么好骗走的!要回去姝娘也只能跟我回长宁王府!”
不少参宴的大臣与其家眷都还未离开,听见这厢的争执,都不免停下步子纷纷将视线投了过来。
沈重樾薄唇紧抿,终于知晓自己方才的不安来自何处,“长宁王,姝娘是您的徒弟不错,但她也是下官的妻子!如今还怀着下官的孩子,您不能将她带走。”
“妻子?”贺严拉住姝娘,将她往自己的方向一拽,沉声道,“我既当姝娘是我的徒弟,也视她为我的女儿,你想娶她,先掂量自己配不配!”
周遭听到此话的都不免暗吸了口气,万万没想到,只不过一个中秋宴的工夫,那出身乡野,曾为寡妇,被众人认为配不上定国将军的将军夫人,摇身一变,反变成了定国将军高攀不起的人物。
贺严接着道:“这一阵,我听过多少关于她的闲话,你既保护不了她,便没资格带她走!”
“师父……”姝娘垦求地看着贺严。
“闭嘴。”贺严没好气道,“你这没出息的丫头,三言两语就教人给骗走了,谁都行,就这小子不行!”
贺严作势要将姝娘拉上马车,却无论如何也拽不动,因沈重樾将姝娘的另一只手牢牢牵住了。
碍着姝娘有身孕,贺严也不敢硬拽,只低喝道:“放手!”
沈重樾自知理亏,无法反驳,因贺严方才说的并没有错,他确实没有保护好姝娘,可无论如何,这手决不能放。
“王爷说得不错,下官确实配不上姝娘。”他顿了顿道,“但恕下官不能放手!”
“你!”贺严震怒。
姝娘见形势不对,忙动了动手腕,对沈重樾道:“将军,你就放开姝娘吧。”
姝娘知道,贺严已不是她印象中在长平村时衣着简朴,性子古怪,好吃馋嘴的师父了,他是长宁王,也是被先帝赐了先斩后奏之权,被众臣忌惮的摄政王,无论权势还是地位都在沈重樾之上。
与贺严硬碰硬,沈重樾根本不占任何上风。
“姝娘……”
听到这话,沈重樾似有些难以置信。
“别担心,我师父不会伤我,你便只当我与他一同去住两天。”姝娘解释道,“我也有好久没与师父见面了,确实有好些话想说呢。”
沈重樾听得这话,皱了皱眉,却仍是不放手,姝娘生怕他惹火贺严,一时挣扎的动作大了些,却是将自己弄疼了。
听见她吃痛低低地“啊”了一声,沈重樾心下一提,顿时将她放了开来。
贺严顺势将姝娘拉走,送上了马车,姝娘掀开车帘往外看,对沈重樾道:“将军,我等你来接我。”
沈重樾重重点了点头,下一刻车帘便被一只大手猛然拉了下来。
他站在原地,看着马车渐行渐远,垂在袖中的手忍不住握拳,其上青筋绷现。
这一幕幕看得围观的众人瞠目结舌,简直比话本上说要还精彩。看着有些落寞地站在那儿的沈重樾,他们突然有些同情起这位定国将军来,好端端的,怎么就被“棒打鸳鸯”了呢!
第55章 双胎 那小子真有本事,竟一下让你怀了……
姝娘坐在马车上, 见贺严靠着引枕闭眼小憩,知晓是在生她的闷气,便也没开口同他搭话。
马车摇摇晃晃开了一阵, 大抵行了半个多时辰,才停了下来。
夏易候在长宁王府门口, 见贺严掀帘出来, 忙伸手将他扶了下来。
他张嘴正欲说什么, 却听贺严忽得对着他身后的一个小婢女说道:“去,将姑娘扶下来。”
姑娘?什么姑娘?
夏易疑惑间,便见车帘再度被掀开, 一张清丽的容颜忽得出现在他眼前。
他愣了一下,脑中旋即闪过各种各样千奇百怪的想法,待人被小心翼翼扶下了车,瞧着那隆起的肚子,夏易整个人更是混乱不堪。
“这,这……”他震惊地看向贺严,几乎快要哭出来,“王爷,这是哪位啊?”
他家王爷威名一世, 可别到最后落得晚节不保啊。
贺严不答,只吩咐道:“准备一间干净的院子给姑娘住, 再找两个伶俐点的丫头好生伺候着。”
说罢,提步往府内而去。
“师父。”姝娘忙唤了他一声。
贺严停住步子, 头也不回道:“今日晚了, 早些休息,若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姝娘蹙眉, 只能无奈地看着贺严离去的背影。
夏易迟疑了一下,才上前道:“姑娘请随小的来。”
他示意身侧的婢女扶住姝娘,一同往府内而去。
夏易在前头领着,走到半路上,终于忍不住问道:“方才听姑娘唤王爷’师父’,不知我家王爷与姑娘……”
见这个小厮面善,又像是贺严深信的人,姝娘也不隐瞒,解释道:“我与师父是在长平村认识的,也是有缘才让他收了我做徒弟,今日恰巧又在宫宴上遇上了。”
贺严在外有个弟子的事,夏易是知道的,每回厨房的饭菜不合口味,他家王爷都要念叨一回他那个聪明能干,一点就通的小徒弟。
不过他家王爷的小徒弟不是个乡野女子吗,怎就在宫宴上遇到了呢?
夏易视线向下,疑惑地看向姝娘的肚子,姝娘会意道:“我是随我家夫君前去宫中赴宴。”
“哦……”夏易恍然大悟,原是嫁来了京城,可为何不回家,反被他家王爷带回来了呢?难道她嫁的是什么不起眼的小官,遭他家王爷嫌弃了。
倒也没什么不可能,毕竟他家王爷也不是干不出这种事儿的人。
夏易改了称呼,恭敬地问道:“不知夫人嫁的是朝中的哪位大人啊?”
姝娘浅笑答:“我家夫君你当是认得的,他姓沈,是大骁的定国将军。”
“将,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