寡妇有喜——宁寗
时间:2021-09-25 10:11:53

  姝娘点了点头。
  庆功宴照例设在福安宫中,甫一踏进去,便有不少朝臣前来恭维讨好,沈重樾面色如常,只始终不冷不淡地应对着。
  过了大抵一炷香的工夫,明祁帝至,庆功宴正式开宴,歌舞觥筹过后,明祁帝便开始封赏此次豫城大捷的功臣,沈重樾自然是头等大功。
  明祁帝龙颜大悦,毫不吝啬道:“沈大将军此番夺回豫城,大败夏军,守疆卫土,功不可没,想要什么封赏,尽管开口便是,朕都会满足于你。”
  这样的好事不是什么人都有,一时,殿中群臣都向沈重樾投去艳羡的目光。
  他们正猜想着这位定国大将军到底会求什么封赏时,却见沈重樾自座位上站起来,行在殿中跪下,抬眸神色坚定道:“臣无意封赏,臣只望陛下应允,容臣辞去镇南侯一位。”
  此言一出,殿中一片喧哗,镇南侯这爵位世袭罔替,向来都是身死后传与嫡子,从未听说过有人中途辞去爵位。
  明祁帝微微挑眉,明知故问道:“沈大将军这是何意?好端端的为何要辞去镇南侯之位?”
  沈重樾沉了沉呼吸,凝视着上首的明祁帝,提声一字一句道:“因臣并非老镇南侯的血脉,亦非沈家的子孙。”
  坐在角落里的沈老夫人闻言面色一白,几欲慌乱地站起来,紧接着,只听沈重樾道:“臣要与镇南侯府撇清关系,亦要状告老镇南侯拐骗稚童,放任虐行,买通府衙杂役纵火,烧毁架阁库文书!”
 
 
第72章 大结局   从始至终,唯他而已
  整个福安殿内鸦雀无声, 群臣一时都没反应过来,好一会儿,殿中才零零碎碎响起交头接耳的声响。
  沈重樾曾被对外称是镇南侯府养子一事, 他们倒还记得,本以为那只是老镇南侯掩人耳目的把戏而已, 却从未想过他真的不是沈家的血脉!
  不止如此, 他竟然还要状告老镇南侯, 而且这桩桩罪名都令人费解。
  拐骗稚童?放任虐行?
  还有买通捕役在架阁库纵火,这可不是什么无关紧要的小罪!
  明祁帝蹙了蹙眉,旋即正色道:“状告老镇南侯一事非同小可, 大将军切不可胡言。”
  “臣并非胡言。”沈重樾神色认真,当着殿中数十人,提声将自己自八岁被拐的经历娓娓道来。
  殿中众人皆听得瞠目结舌,不想沈重樾身世背后还有这般曲折悲惨的经历,坐在上首的明祁帝微张着嘴,将“惊诧”二字演绎地淋漓尽致,他在殿中搜寻可一圈,最后将视线定在一处角落,“此事不能但听一人之言, 沈老夫人,沈大将军所说可为真?”
  沈老夫人身子一颤, 旋即面不改色地站起来,于殿中跪下, 义正辞严道:“陛下, 臣妇从未听说过此事,镇南侯府世代忠良,亡儿生前虽在朝堂建树不多, 可人品清正,绝不会做徇私枉法之事!”
  “哦?”明祁帝挑眉道,“在朕眼中,老侯爷的确是高风亮节,光明磊落之人,所谓空口无凭,沈大将军可有什么证据?”
  “臣有证据!”沈重樾斩钉截铁道。
  听得这话,沈老夫人身子倏然一僵,眸中闪过一丝慌乱,可她很快镇定下来,微微挺了挺背脊,佯作泰然自若。
  “臣当年在山路上被老镇南侯的马车所撞,四野空旷,并无人看见,但后来老镇南侯曾带着臣去附近镇上的一家医馆求医,那曾救治过臣的大夫如今就在宫外。”
  明祁帝抬手道:“带进来。”
  守在殿中的侍卫领命退下,不消一炷香便带了个进来,那人大抵知非之年,衣着素朴,他略有些拘谨恐慌地重重磕了两个头道:“草,草民范大治拜见陛下……”
  “不必害怕,你只需如实回答便是。”明祁帝道,“范大治,朕问你,大抵十七年前,可有人带着一个满身是血的孩子来找你诊治,未及诊完就带着孩子离开的?”
  范大治知道,他就是因为知晓此事才会被带来京城的,他吞了吞口水,缓缓答道:“草民记得,那人是入夜后敲的门,且穿着举止不俗,他抱着个约摸只有八九岁大的男孩说让我瞧瞧,那个男孩的脑袋像是磕在了什么上头,后脑有一道极长的伤口,血流不止,我给他止了血,足足等了两日才见那孩子醒来,可许是因脑中的瘀血,醒来后他竟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他顿了顿,继续道,“草民当时劝那位贵人在医馆多留两日,说脑中留有瘀血,若耽搁久了,只怕那孩子永远都记不起来不说,恐还会落下头痛的毛病。但奇怪的是,那位带他来的贵人听闻此事,却是丝毫不见担忧,反而不顾草民的阻拦,直接命人将孩子带走。因草民后来也时常想起那个被带走的孩子,不知他后来如何了,所以即便过了十几年,依旧对此事印象极深,至今没有忘却。”
  群臣听闻此言,皆面露震惊,姝娘坐在一旁,听这人细细描述当年之事,心下似堵了块大石,滞塞难过。
  刘家夫妇当年寻遍了整个思原县都未找过刘淮,若他们知晓,他们捧在手心如珍似玉的孩子被肇事之人拐骗回去,不仅没好生对待,反对他鞭打虐凌,该是怎般痛彻心扉,肝肠寸断。
  “胡言乱语!”沈老夫人怒目看向那范大治,“无凭无据,光凭你一张嘴随口编造,甚至连名姓都不知,就想污了我儿的清白嘛!”
  虽范大治说得仔细,但事实的确如沈老夫人所说,空口无凭,就算他真的记得有这件事,那人也不一定是老镇南侯。
  明祁帝略一思索道:“此事确实不可尽信,沈大将军可还有旁的证据?”
  “有!”沈重樾似乎早就料到了这一切,不疾不徐道,“老镇南侯当初拐骗臣一事,年数太长,臣已虽寻不到物证,可烧毁架阁库一事,却是人证物证齐全!”
  听到这话,沈老夫人拢在袖中的手骤然握紧!
  不可能!
  此事她当已派人处理干净,怎么可能还有所谓的人证物证!
  她屏住呼吸,在心中拼命安慰自己,沈重樾顶多不过是在虚张声势,或者是在伪造证据罢了。
  很快明祁帝便依沈重樾所言,命宫人将一人领了上来。
  那人一撅一拐,左腿已没了一半,右腿也只能勉力支撑着,拄着杖极艰难地进来,甫一看见沈老夫人,他眼冒怒火,几欲上前将人撕碎。
  在明祁帝的询问下,那人跪在殿中,将自己的身份和所犯之罪一一道来:“回陛下,草民本是思原县府衙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捕役,大抵七年前,忽得有人以十两黄金为赠,托草民去秘密销毁天成十六年前后的档案文书。草民一时见钱眼开,答应了此事,借着职务之便,趁管勾和守当官不备,偷偷溜入……不过草民本无意纵火,只是听见外头动静一时慌乱,才想着左右都是要销毁,便将附近的灯盏打翻,造成失火的假象……”
  当年思原县府衙架阁库走水,烧毁了府衙不少重要的户籍文书,此事闹得很大,殿中不少人都还记得,可万万没想到那居然不是意外。
  “草民说的句句属实。”那捕役磕了两个头道,“草民利欲熏心,犯下如此大错,明白自己罪无可恕,可草民不想看着那些想害死草民的人逍遥法外。当年架阁库出事后,那买通草民的人怕惹祸上身,便让草民跑得越远越好。可就在四年前,那人忽又寻上了草民,以商量为借口将草民约到荒郊野外,意图杀人灭口,草民跳下悬崖摔得双腿尽残,才勉强保住了一命。”
  明祁帝问道:“你可知来买通你的到底是何人?”
  那捕役重重地点点头,“草民知道,当初买通和欲杀了草民的都是镇南侯府之人!”
  沈老夫人倏然激动起来,可她并未对那捕役发怒,却是转向沈重樾厉喝道:“就因当初你母亲对你严苛了几分,你就心怀不满,牢记于心,今日甚至不惜以杀人这般罪名来诬陷你父亲!”
  沈重樾冷笑了一下,“买通人销毁文书一事的确是老侯爷派人所为,可若是四年前的话,老侯爷早已亡故,沈家真正想要杀人灭口的究竟是谁,您不是很清楚嘛!”
  沈老夫人刷地面色一白,那捕役紧接着道:“陛下,草民有证据,有证据能证明此事是镇南侯府的人所为!草民幼时家贫,略会些小偷小摸,那日草民依稀看出那人起了杀心,就趁他不备,偷走了他身上的物件。”
  他麻利地从怀中取出一物,大太监苗盛见势上前,忙接过东西,确认无害后才呈给皇帝。
  明祁帝定睛一看,那是一只再普通不过的木制腰牌,正面雕着镇南侯府四个大字,翻过来后,上头赫然用笔写着“何行”二字,墨虽有着褪色,但上头的字依然很清晰。
  明祁帝低眸看向沈老夫人,问道:“何行此人?老夫人可识得?”
  沈老夫人心下猛然一颤,此事她不可能欺瞒得了,只得如实道:“启禀陛下,何行乃是镇南侯府的家仆,也曾是我儿的贴身小厮,现下早已离开镇南侯府了!”
  “既是你镇南侯府的人,为何他的腰牌会出现在这小小的捕役身上?”明祁帝抬手将那腰牌丢到了沈老夫人眼前,冷哼一声道,“您是否又想说,此物是大将军故意伪造以陷害于您的!”
  “陛下,臣妇和镇南侯府冤枉啊!”沈老夫人忽而转身,激动地伸出手指颤颤巍巍道:“忘恩负义!你个忘恩负义的孽障,镇南侯府养育了你这么多年,你便是如此回报我们的吗!”
  沈重樾神色冰冷地看着她,“老夫人真有脸说出这样的话吗?镇南侯府的养育大恩,我着实承受不起,若没有镇南侯当年私自将我带回去,我又怎会生生与我爹娘分离十数年,乃至于他们念了一辈子,到死都没等到我回去见他们最后一面!”
  他右手握紧成拳,其上青筋暴起,他咬牙一字一句道:“你镇南侯府欠我的,又该如何还!”
  他声量不大,可眸色凛冽如刀,浑身怒意似燃着混混烈火般遮掩不住,殿中一片沉寂,众人都将视线落在他身上。
  沈重樾向来内敛,姝娘从未见过他这般盛怒的模样,他虽表面平和,似乎对刘猎户夫妇的逝世感触不大,可却只是把这些年与父母亲人生离死别之痛深埋于心罢了。
  此刻仇人在前,那压抑在心底的愤怒再也忍耐不住,姝娘的心似也跟着他一块儿疼起来,她侧过头,死死咬住下唇,可眼角还是不免泛起了晶莹的泪光。
  坐在明祁帝下首的贺严听了许久,心下感受比在场不少人都复杂许多,他是知晓刘家一事的,却没想到沈重樾居然就是那走失多年的刘淮,就是姝娘那个所谓的夫君。
  始终一言不发的贺严蓦然开口道:“既然此事与那何行有关,将他抓来盘问,就可知真相,陛下,您说是不是?”
  明祁帝等着就是这话,“长宁王说得不错,沈老夫人既然觉得自己冤枉,不如将那何行带来,是非曲折,一问便知!”
  沈老夫人没再言语,她眸色逐渐黯淡下来,倏然跌坐在地,不再喊冤挣扎。到了这个份上,她哪里还看不出来,陛下有意维护沈重樾,两人一唱一和,今日这一出只怕也是他们提前商议好的,不然缘何会有那么多人出面作证,想必那何行也早已被抓至宫门外,只等着明祁帝传唤。
  再闹下去,不堪的只有她和镇南侯府。
  见沈老夫人这番绝望的姿态,众人便知再不需什么证据,沈重樾所说的一切皆是真的。
  明祁帝顺势道:“既然沈老夫人不需人作证,便是默认了此事……杀人灭口一罪,朕念在老夫人年事已高,不再严惩,免你牢狱之苦,可老镇南侯虽已逝,他过往所做的一切却不可当无事发生。”
  他顿了顿道:“即日起,褫夺沈家世袭的镇南侯之位,沈家一众皆贬为庶民,永世不得在朝为官!”
  沈老夫人难以置信地抬眼,震惊地看向坐在上首的明祁帝,似乎不敢相信自己双耳所听到的。
  她愣了许久,忽得唇角微勾,疯疯癫癫地仰天大笑起来,笑了好一会儿,她忽得睁大眼,激动地伸手要去拽沈重樾,却被两个小黄门眼疾手快地抓住了。
  她疯狂挣扎着,口中不住地大吼:“都是你,都是你!都是你毁了我们沈家!当初我儿带你回来时,我就该一把将你掐死,你这个祸害,祸害......”
  不待明祁帝吩咐,苗盛忙冲两个小黄门打了个眼色。两个小黄门会意,费力将发了疯的沈老夫人拉了出去,范大业和那捕役也随即出了殿。
  一场闹剧罢,整个福安殿中沉寂得可怕。
  “今日是庆功宴,众位爱卿莫要被无关紧要的事损了心情。”少顷,才听明祁帝笑道,“我们大将军得胜归来,还未受封赏呢。如今你既辞去了镇南侯之位,不若朕再赐你一个更好的。”
  明祁帝垂眸思索半晌,旋即看向沈重樾道:“便封定国大将军沈重樾为定国公,赏黄金千两,丝绸百匹。爱卿,可还满意这个封赏?”
  沈重樾怔了一瞬,伏身施了个大礼,“多谢陛下!”
  明祁帝笑着颔首,却听身侧的太后突然道:“这豫城一战大将军固然该赏,可陛下是不是还忘了一人?”
  听得此言,明祁帝反应了一瞬才笑起来:“太后说得不错,此番豫城大捷,又哪里少得了将军夫人的一份功劳!”
  倏然被明祁帝提到的姝娘,略有些惶恐地上前,立在了沈重樾身侧。
  “豫城疫疾横行,若无将军夫人,只怕会有更多百姓染疾而亡,将军夫人此番同样功不可没,正如太后所说,也该好好赏赐一番。”明祁帝道,“说来,有一物大将军同朕求了许久,朕确实该将此物赏赐给将军夫人。”
  “如今大将军已为定国公,将军夫人自然也该得一个诰命。”姝娘惊诧地抬起头,便听明祁帝提声,“将军夫人秦氏秉性端淑,持躬淑慎,即日起,赐封为一品诰命夫人。”
  姝娘怔愣了一瞬,直到感受到手被轻轻一碰,才回过神来,忙下跪谢恩。
  她方才起身,便听贺严忽而道:“陛下,臣今日才知,臣这小徒弟与定国公原真是天作之合。”
  他甫一出声,殿中众人都往他的方向看去,只听贺严自顾自道:“先前京城都在传,说我这徒儿不过是个乡野寡妇罢了,他们恐是不晓得,我这徒儿嫁的本就是刘家之子,这人就好端端的站在这儿呢,又怎么能算是寡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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