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令瑶这种临时教工就没那么幸运了,都舍不得点螃蟹。于是中午吃饭的时候,沈嘉驰用自己的饭卡给她打了一个最肥的螃蟹。
她正和手里的螃蟹壳较着劲,翟小明突然小心翼翼地说:“温老师,我后天想请个假。”
来这儿这么久,温令瑶第一次听人说请假,有些意外:“请假干嘛呀?”
翟小明放下筷子,似乎有点食欲不振。
“我和我女朋友异地,已经三个月没约过会了。她在津城也不算远,来找过我几次,都只能匆匆见一面。我每次都没时间陪她,她回去就闹脾气,再这样下去我真的离分手不远了。”翟小明满面愁容,“去年疫情,我们南北相隔都挺过来了,我真的不想失去她。”
温令瑶手里的筷子也顿住,眉心紧锁。
“温老师,后天是我跟她在一起三周年的纪念日,本来她说要过来,但我拒绝了。”翟小明扯了扯唇,“我想我要么去津城给她个惊喜,要么,她可能就不想再等我了。”
温令瑶神色动容,脱掉右手手套,拍了拍男孩的肩。
“纪念日是好事啊,你怎么弄得跟要哭一样?”她笑着说,“去吧,我准了。”
翟小明惊喜地瞪大眼睛,眼里光芒四射:“真的吗?”
“假的。”温令瑶故意逗他。
“我不管我听到了!”翟小明兴奋得手舞足蹈,“温老师准我假了!”
“行了啊你,再叫全世界都知道了,小心沈老板去给你抓回来。”乔萧凉飕飕道,“你可别乐不思蜀,周六老板生日,别忘了。”
“啊?”翟小明目瞪口呆。
温令瑶也愣了一下,望向乔萧。
乔萧安抚翟小明:“你也不用太紧张,记得晚饭前回来就行,咱们国际惯例,聚餐给老板庆个生。”
苏锦补充道:“老板也就吃个饭,后面KTV他不会去的,咱们自己随便玩。”
前一秒还生无可恋的几个男生顿时松了口气,开始向往起即将到来的娱乐项目。
只有温令瑶低头垂眸,默默地搅着碗里的米饭,陷入沉思。
周六他生日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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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令瑶周五轮休。
因为前一天在实验室忙到半夜,睡到第二天下午两点多才起来。幸好时间还不算太晚,她打算去附近商场看看有没有合适的礼物。
沈司衡明天生日,她初来乍到,还受过他好几次帮助,就算其他人不送礼物,她出于礼节总是要表示一下的。
给沈司衡这种男人挑礼物不算太难,因为看起来他能用得上的东西就不多。而这些不多的选择里面,适合她送的似乎也只有领带了。
温令瑶挑了个中端男装牌子,领带一条就要三百多,她有些肉疼地付了款,让服务员包起来。
“欢迎下次光临。”服务员双手把包装好的领带递给她。
“谢谢。”温令瑶脸上笑着,心里却想着应该不会再有下次了。
她走出门店,把小小的盒子放进包里,然后拿出疯狂作响的手机。
看见来电显示是沈嘉驰,她不禁蹙了蹙眉。
一般情况下,他们不会在她轮休的时候打电话来,况且今天苏锦在实验室。
她突然有点心慌,摁下接听:“嘉驰,怎么了?”
平时咋咋呼呼的沈嘉驰难得嗓音低沉:“温老师,出事了。”
潜意识里的不祥预感竟然成了真,温令瑶心底咯噔一跳。
挂了电话之后,她顺着运动的扶梯往下跑,狂奔到在商场门口,迅速拦了辆出租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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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验楼走廊平时都是安静的,只偶尔有人来人往的脚步声。然而她到的时候,看见一群人蹲着围在实验室门口。
中间传出男孩子压抑的哭腔。
温令瑶走近后才发现是翟小明。
对上男孩泪意纵横的眼睛,她忽然心里泛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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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明和他女朋友年初都见过家长了,说等明年他女朋友大学毕业,两人就结婚,但没想到还是分手了。”苏锦从自动售卖机里拿出一瓶饮料,递给温令瑶,“两个人谈了三年,先是经历了疫情,然后小明考到咱们学校开始异地,挺不容易的,但是小明很喜欢她,跟我们聊天,三句都离不了她。”
温令瑶拿着饮料,指腹摩挲着瓶子底部的塑料凸起,喝不下,有些心事重重:“我记得小明说今天是纪念日,他还特地请了假去津城,怎么会变成这样?”
“老板没同意啊。”苏锦耸了耸肩,叹气,“今天的进度很重要,你不在,老板亲自过来监工,小明人还没到高铁站,半路被叫回来的。”
“……”温令瑶眼皮颤了颤,心里一阵五味杂陈。
苏锦转头望向实验楼对面的行政楼,目光幽幽的,浅淡又无奈:“他是没办法理解我们这些普通人的喜怒哀乐的,或许在他看来,学术有多么神圣,人和人之间的感情就有多么愚蠢吧。”
温令瑶紧紧捏着手指,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如果不是她一觉睡到下午,什么都不知道,也许事情不会变成这样。
是她答应过的,可是她没有做到,比起沈司衡的不通人情,她此刻更恼她自己。
“好了不说这些了,我们回去看看小明吧。”苏锦转身准备上楼。
“你去吧。”温令瑶轻声道,“我有点事,就不过去了。”
苏锦叹了口气:“好吧。”
目送苏锦离开后,温令瑶靠在自动贩卖机旁边的墙上,拿手机拨通电话。
背后一片冰冷,她嗓音难得也是冷的:“你在哪儿?”
对方言简意赅:“学院办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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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令瑶进去的时候,除了沈司衡,余皓礼和另一位老师也在。
“余教授,江教授。”她先对那两人打了招呼,才走向窗户边沈司衡的座位,连称呼都省了:“我想和你谈谈。”
“说吧。”男人头也没抬,在电脑上审阅文献。
余皓礼似乎接收到了什么信号,赶紧对另一位老师说:“江教授,我有点事想咨询你,咱们出去喝杯咖啡?”
“啊?行。”
办公室里只剩下她和沈司衡,和墙上一边摇着头,一边呼呼转着的吊扇。
吊扇很旧了,转起来声音很大,没来由让人更加烦躁。温令瑶心里憋着一股气,开门见山:“小明和他女朋友分手了。”
沈司衡眼皮都没动一下:“嗯。”
温令瑶心口躁意更甚,紧紧蹙眉:“你一点都不意外?”
沈司衡这才把手从键盘上移开,抬眸看向她,淡定承认:“有点意外。”
温令瑶:“那你知道为什么?”
“大概知道。”沈司衡回答她,“但是既成事实,我也没办法。”
男人事不关己的态度让温令瑶大开眼界,忍不住阴阳怪气:“难道不是您一手促成的吗?”
沈司衡眉心也微微拧起来,那表情,就好像莫名其妙被扣了个锅:“怎么说?”
“小明忙成这样,他女朋友早就有意见了,今天是他们三周年纪念日,本来是要一起过的,小明也正好趁此机会哄一下人。”温令瑶眼神锐利地望着他,“因为你不准他休假,他女朋友提了分手。”
沈司衡也望着她,只是眼神没什么波澜。几秒后,才轻飘飘开口:“所以,分了不好吗?”
温令瑶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满脸不可置信:“沈司衡,你这说的是什么话?你有没有良心?你学生因为你被甩了,你就这么轻描淡写?好什么好?方便继续给你卖命吗?”
“我想你有点误会。”沈司衡语气依旧很淡,“我的意思是,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学业,女朋友难道不应该理解和支持?如果这也值得生气,那就是他们之间的问题了,与我无关。”
“与你无关?”温令瑶气笑了,“除了医院排班,你就把他们绑在实验室,没有一点课余生活。别说谈恋爱了,一个个连整觉都难得睡。小明和他女朋友异地,到现在一次约会的时间都没有,换谁谁忍得了?沈教授,您自己不谈恋爱,也应该有最起码的常识吧?”
“我只是按照我的正常进度,他该怎么平衡学习和生活,那是他自己应该协调的事情。”沈司衡认真地解释,“这里是研究生院,不是幼儿园,他是个有思想有主见的成年人,我作为导师只负责他的学业,没义务教他做人和谈恋爱。”
从没见过这么高高在上又理直气壮的人,温令瑶仅剩的理智都被怒气淹没,冷冷扯唇:“你可别教他做人了,我看你也不怎么会做人。”
“温令瑶。”男人漂亮的桃花眼光泽敛住,嗓音也冷下来。
温令瑶早就气急攻心,梗着脖子喊道:“干嘛?”
男人没有说话,只是缓缓站起身,挺拔的身影立在她面前。恍惚间,就像一座随时可能压过来的山。
第9章 他就是个冷酷无情的冷血怪……
反正已经撕破脸了,温令瑶死猪不怕开水烫:“怎么着,沈教授说不过还要动手?”
“我不和女人动手,也不想跟你吵。”他上前一步,表情严肃冷静,“但你别忘了你的身份。”
男人个子高,低头俯视自然带了点压迫,再加上他格外的严肃冷静,和一如既往的高冷面庞,这种压迫感更甚。
但温令瑶此刻也是满身斗志,毫不示弱,凉飕飕扯了扯唇,讽刺得明明白白:“我可不像你,你也太看得起自己的身份了。”
沈司衡波澜不惊的眼底有不太明显的愠色:“你是我的助教,是他们的老师,希望你弄清楚自己的立场,不要耍学生脾气。”
温令瑶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他们两个人就好像处于完全不同的两个频道,根本无法正常交流。她和他谈论A,他非要扯到B,还振振有词,油盐不进。
跟他说再多都是对牛弹琴。
“谁稀罕当你助教!”她气冲冲扔下一句,就头也不回地跑出办公室。
余皓礼几乎是同时回来的,江教授却没一起回来。
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翟小明在实验室门口哭,不少别班的同学都看见了,一路上他多少也听到些风声。
余皓礼回头看了眼女孩飞快消失的背影,然后走到沈司衡旁边。
这个平日里淡定从容的男人,此刻显然也不太平静,审了一半的文献撇下了,面容冷凝地站着,侧身望向窗外远处的操场,一只手摁着铝合金窗框,另一只手插在西裤兜里,眉心紧锁。
余皓礼突然笑了一声:“你知道你俩像什么吗?”
沈司衡没搭理他,摁在窗框上的手指缩了缩,指腹上是被压出的深色印子,但还是他眉心的小山沟壑更深,自始至终就没舒展过。
余皓礼不等他回应,自顾自开口:“一对严父慈母。”
沈司衡瞥他一眼,带着警告。
余皓礼平时就跟他胡扯惯了,倒也不怕,接着往下说:“老沈,我觉得人小姑娘说得对,你确实把他们管太严了。有句话叫吃力不讨好,你何必跟自己过不去呢?你看看我手下那些孩子们,该谈恋爱谈恋爱,该干嘛干嘛,有人骂过我半个字吗?”
“所以今年考证挂了六个?”沈司衡毫不留情地揭他短,“你这是给国家培养医务人员,还是想让国家帮你养废物?”
余皓礼“噗嗤”一笑,拍拍他肩膀:“不就是挂了执业考试吗?有那么严重?他们都还年轻,今年不过明年再考啊,又不是一辈子考不过。你这叫揠苗助长,知道吗?每个人在特定时间内能做的事情是有限的,你别用你自己的能力为标准去要求学生,人家又不是你,个个都天才。”
沈司衡脸色更加阴沉,关了电脑。
余皓礼看见他把椅子也放进桌洞里,问:“你去哪儿啊?”
“有事。”
从医科楼出来,初秋的冷风迎面携来清爽的气息。沈司衡心底却燥得很,走到人工湖的桥边,难得给自己点了根烟。
他不常抽烟,也闻不惯烟味。以前值大夜班的时候会强迫自己抽两根提神,现在也少了。熬成了习惯,就不需要这种东西。
兜里这套许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沈司澜当成自己的衣服塞进去的,还是几千块一条的好烟,定制的拉丝纯铜打火机。
沈司衡正拿着打火机摩挲把玩,手机突然响了一下。
他急匆匆拿出来的时候,才意识到这声音只是app推送提示音,并不是微信。
也不知道在期待些什么。
期待她道歉吗?
男人面色微冷地扯了扯唇。
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看起来就不像是会为自己的出言不逊而主动道歉的样子。
平时看着温温柔柔,安静懂事,以为是只听话的小绵羊,结果发起火来脾气还不小。那架势,好像他不拦着,就能把他办公室给拆了。
真不知道谁倒了八辈子霉,以后要栽她身上。
想到这个的时候,他心口突然有种微妙的感觉,像是不甘,又像是不太会出现在他个人情绪里的那种幼稚的赌气。
燃烧的烟草让人清醒,尤其是令他不适的尼古丁气味,能把人从情绪的泥淖里拽出来。
沈司衡轻缓地吐着烟圈,胸口那股气在秋风里逐渐散了。
跟一个小姑娘计较什么呢?他是闲的还是傻的,差点比人家白白多吃了几年饭。
沈司衡把剩下的一大半烟头在桥栏上碾灭,吹了吹,飘起的碎絮不再有猩红的亮光,然后倒过来用另一面擦干净桥栏上的烟灰,又静默地站了一会儿,走到垃圾桶前扔进去。
心血来潮的,他打开刚才手机里的推送消息。
似乎是某天沈棠心用他平板查文献时下载的app,同步到了手机上,一直懒得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