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满月没想过这么多年过去,还有和她重逢的机会,以至于在得知消息后,她没做过多犹豫,直接去了舒漾的病房。
作为仁心医院最尊贵的病人,院里给她的病房宽敞明亮,什么都是最好的。
两人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舒漾给她倒了杯茶。
这种感觉很奇怪。
明明医院是她熟悉的地方,可梁满月就是止不住的心生尴尬,偏偏她又不是擅长社交的类型,到头来开口的话都是舒漾说的。
她对待梁满月的态度,依旧和十几年前一样温柔,“其实没什么事,我就是想来都来了,不如和你见一面。”
梁满月视线在她腿上短暂地掠过,“尹医生怎么说?”
负责舒漾手术的医生姓尹,是仁心医院最著名的骨科医生,舒漾本以为是个资深的大夫,结果见了一面才发现是个帅气又多金的年轻医生。
舒漾叹了口气,“倒也不是看不起年轻医生,只是心里多少没底。”
梁满月虽然和这位尹医生不熟,但对他的水平还是心里有数,“这个你放心,这医生虽然看着不老派,但确实是我们医院的名刀,从国外回来的。”
舒漾耸了耸肩,“从哪儿回来都无所谓,能治好我的腿的才是神仙。”
这个心态梁满月理解。
她大概能猜到,舒漾这些年为了治腿没少求医。
正想着说几句宽慰的话,却不想舒漾抢先把话题转移了,“对了,你跟骆峥相处的怎么样,我听他说你俩在一起了。”
虽然早料到她会提到骆峥。
但梁满月眼底的情绪还是不可避免地轻晃了下。
她没说话。
垂眼看着手里的热茶。
舒漾原本笑着,看到她这个表情,嘴角也渐渐落了下来,“怎么,你们俩处的不开心么?”
“……”
梁满月摇头,“没有,他很好。”
就这一句。
搞得舒漾瞬间没话了。
正想着说些什么把话题聊开,不曾想梁满月撂下茶杯,站起身,“如果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回去了,等会我还要查房。”
舒漾仰着头,眼神一滞,“啊,这就走了?”
顿了顿,她又说,“我还有些话没说呢。”
梁满月眼神很淡,看起来没什么情绪,“什么。”
仿佛无论舒漾说什么,她都不会有什么波澜。
这种感觉,让舒漾有种“大事不妙”的既视感,出于女性的本能,她开口就直奔主题,“我就是想告诉你,骆峥很喜欢你。”
似乎没想到她会说这个。
梁满月心口微微一滞,略显错愕地看着舒漾。
舒漾被她的表情逗笑,“怎么,你以为我是劝分的?”
“……”
梁满月没说话。
其实劝不劝分,她都无所谓。
舒漾是真觉得再这么慢吞吞说下去她会憋死,索性一口气把话说出来,“你别怪我多嘴,我之所以找你,单纯是想帮骆峥说几句话,虽然骆峥没和我说,但我能感觉出,现在他不那么好受。”
“昨晚上刚送叔叔阿姨回来,就回警局了,一口饭没吃,一句话也没留,叔叔阿姨说他白天的时候就那样,也很担心他。”
“我不太清楚你跟他之间到底怎么回事,但我多少能猜到,你对他的感情,不那么纯粹,最起码,不像他对你这么纯粹。”
话到这里。
舒漾停住,目不转睛地看着梁满月。
她的目光直白清透,像是一台极度精准的扫描仪。
果不其然,面色淡漠的姑娘不受控制地蜷了下手。
舒漾在心中又笃定了自己的猜测,顺着话题往下说,“我是个旁观者,我没有资格对你的事情指指点点,所以我也不是来质问你的,我只想告诉你,骆峥对你是认真的。”
“我跟骆峥从小一块儿长的,把他当亲弟弟,说实话,这是第一次我见他这么紧张一个人,每次他跟我提起你的时候,我觉得他身上的气场都变了,变得很真实,也很纯粹,原来他的生活只有工作,但现在,他会为了你牵肠挂肚。”
“而且有件事你可能不知道,他前阵子被叔叔阿姨骗去相亲,整个饭局一句话都不说,甚至没等饭局结束,就提前走了,把叔叔气得不行,后来我们才知道,他那晚上是去找你了。”
听到这话。
梁满月下意识屏着一口气。
各种情绪在心中糅杂在一起,到最后,根本说不清哪一种最为致命。
舒漾沉了口气,再度开口的时候,语气不经意地加重,“我希望你们俩好好的,而不是现在这样,双方都不痛快。”
说到这里,舒漾想表达的已经表达完了。
沉默须臾。
梁满月问了她一句话,“依你看来,骆峥对我的喜欢,是哪种程度。”
舒漾微微怔愣。
反应几秒,她视线在周围扫了一圈儿,跟着拿起一个空杯子,又拿起一瓶牛奶,“这个杯子的容积是满分。”
说话间,她把牛奶倒在十分之九的地方,“剩下的十分之一,是工作和亲人。”
虽然这种判断可能有些夸张,但在舒漾眼里,骆峥表现出来的就是这样。
梁满月没想到她会用这种直观的办法。
更没想过,她在骆峥心里的刻度,已经到了十分之九。
还真是……很危险。
这样想着,梁满月眸光闪动,笑了,“谢谢你,我知道了。”
……
从舒漾的病房出来。
梁满月慢着步子回到办公室。
在堆积各种病例文书的桌面上,她一眼就看到了那个拆了封的黄色信封。
这是在和骆峥见面后的那个晚上,不知道谁放到她桌上的,开始她没在意,问了一圈后没人认领,直到第二天,一个陌生信息问她“信封拆了么”。
梁满月永远记得拆开信封的一秒,那股翻江倒海的恶寒感。
并不是因为,信封里的照片是米翀,而是沈清钊真如他所说的一样,不择任何手段。
现在是米翀。
以后就可能是骆峥。
事实证明,她根本没有勇气承受这一切带来的后果,所以她选择放弃那十分之九的喜欢。
哪怕那十分之九的喜欢,曾是她最渴望的东西。
她喜欢的人。
不该被她拖入地狱。
他值得最好的未来。
也值得最好的人生。
温热的液体氤氲着眼眶,梁满月在一片朦胧的视线中,看着骆峥刚发来没多久的【吃晚饭了没】
回了一条信息:
Fullmoon:【骆峥,我们就到此为止】
第39章 这么快上钩
晚上六点。
暮色四合, 云霞漫天。
刑侦大队三楼会议室。
做完工作汇报工作的警员们稀稀拉拉从楼上下来,只有骆峥还停留在主位,盯着屏幕里的文件报告。
老于见状, 悠悠闲闲地凑过去,“骆队, 这都几点了,还不吃饭。”
被他这么一提醒, 骆峥微微晃神,下意识看了眼屏幕右下角的时间,第一反应就是, 他给梁满月发的那条信息, 梁满月还没回。
或许是她回了, 他还没来得及看。
于是伸手摸了下口袋, 却发现手机没带在身上。
老于不清楚情况, 在他旁边的桌沿儿上靠坐着,“走啊,晚上一起撸串去, 小丁他们那边都开始商量地点了。”
“不去, ”骆峥没什么情绪,扣上电脑,抄着口袋起身, “晚上有事。”
俩人一起往外走。
老于无语的要死,“又有事儿?啥事儿啊天天有。”
跟着骆峥踩着台阶下二楼, 他调笑着说,“别告诉我你真谈恋爱了。”
这声音不大不小。
引得二楼聚堆找串店的几个小孩儿往上瞅。
骆峥没好眼色地横了老于一眼。
老于做了个给嘴巴拉拉链的动作,转头麻溜儿去了大伙儿那边。
骆峥一个人回了办公室。
在凌乱的桌面上扫了两眼,从一打文件底下摸出手机。
手机按亮, 屏幕上堆积着一堆有用没用的短信,骆峥视若无睹,直接点进微信,结果刚点进去,就看到置顶那里一条明晃晃的未读消息。
翻来覆去不过十个字,也没用任何多余的标点符号。
却如坠千金,直接把人拽进冰冷的湖底。
骆峥眉峰紧凛,眼底潋着浓稠冷冽的情绪,死死盯着“到此为止”几个字,一种既愤怒又沉闷如同龟裂般的钝痛感抽走全身的理智。
他退出微信,直接把电话打过去。
然而回应他的,是一遍又一遍的未接提示。
骆峥死死咬着后槽牙,额间脖颈青筋凸显。
沉默几秒。
他猛地抄起桌上的车钥匙,转身推开办公室大门离去。
……
仁心医院。
梁满月刚查完房出来,就被护士拦住,把手机递给她。
之前几个人商量晚上订餐的事,刚好她有会员,就把手机留给她们,结果刚开始选,电话就一个接一个打了过来。
其中有个和梁满月还算熟的护士,察觉到“很了不起的阿sir”可能是梁满月男朋友,就没继续无视,转头给梁满月送了过去。
“你快回吧,他都打好多个了。”小护士看起来比她还急,“可别有什么误会,再生你的气。”
梁满月盯着屏幕上数十个来电显,喉咙翻涌着涩意,轻声道了句谢。
回到办公室,她站在窗边,犹豫了好几次,才把电话回拨回去。
那边几乎是秒接。
似乎在外面,梁满月甚至能听到隐隐的鸣笛声。
骆峥音质低哑,蕴着明显的怒意和冷嘲,“终于舍得接电话了?”
梁满月盯着窗台上长势极好的多肉,嗓音很轻,“刚刚在查房。”
她的语气听起来格外平静,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她只是在和他解释,自己刚刚为什么没有及时接他的电话。
这种错觉。
让骆峥那股心脏被蚕食的痛感更为清晰。
他把车窗再度往下降,望着前方如潮海般拥堵的马路,近乎咬牙切齿地问,“所以你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分手么?”
梁满月没说话。
像是任由他发泄的听筒,只负责倾听,却无情地没有任何回应。
骆峥气极反笑,近乎克制地对她低斥,“梁满月,说话!”
这一嗓子实在有威慑力。
引得旁边的司机大哥都忍不住朝他瞥过来。
骆峥置若罔闻,周身所有情绪都被电话那头的人调动收紧。
就这么安静几秒。
梁满月终于开口,“我今天值夜班,方便的话,来一趟医院吧。”
说完这话。
梁满月毫不犹豫地挂断电话。
在骆峥不知道的空间里。
巨大的疲惫感在这个瞬间达到顶峰,冲垮所有的精神支力,梁满月趴在桌上,把头埋在手臂间,任由湿润的液体晕出一片片的水渍。
而这些,她一丁点儿也不想让骆峥发觉。
-
下班时间。
又是工作日。
路上堵车堵得格外严重。
梁满月过了快一小时,才接到骆峥的电话。
比起之前的盛怒,这会儿的男人已经明显冷静下来,就连嗓音都是一如既往的沉着自持,“你吃饭了么。”
梁满月敲论文的动作停下,脑子里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混混沌沌地回了句,“没吃。”
就这一句。
几分钟后,骆峥直接敲开她办公室的门。
男人手里拎着两大盒热乎的食物站在门口,单手抄着口袋,站在门口,那寸晚霞余晖不偏不倚地落在他身上,趁得他那张硬挺俊朗的脸,如天神降临一般让人心神涤荡。
后来,据当时留在办公室的另一名医生回忆,说从他那个角度,亲眼见到平时一向淡漠高冷的梁医生,在那一刻红了眼眶。
那会儿他就觉得,啧,这普外女神怕不是要栽。
果不其然,在不算太久的以后,他就吃到了两个人的喜糖。
但这都是后话。
眼前的情况是,梁满月带着骆峥去了楼下的咖啡厅。
一路上,两人都保持着默契的沉默,直在门口的位置坐下,侍应生送上来两杯拿铁,骆峥才打开那两个热乎的餐盒。
“福禄斋的,有饺子也有小菜,怕你挑食,每样都要了半份。”
说话间,男人替她拆开筷子,把食盒推到她面前,举手投足是风波不动的平和,仿佛之前在电话里的横眉怒目只是一场错觉。
梁满月没接,就这么直戳戳地看着他。
福禄斋的菜有多难买多难等,她心里清楚,也正因为这,她才更加难以接受。
沉默片刻,她垂下眼,嗓音发颤,“骆峥,别这么对我,我不值得。”
骆峥像是没听到似的,从另一份里拿出白米饭,用汤匙淋了卤鸡爪的汤,“这个泡饭好吃,你尝尝。”
这一次,男人尾音带着难以遮掩的轻颤,像是看似平静的水面上,一道转瞬即逝的波纹。
梁满月盯着男人修长干净的手指,酸呛感直冲脑门,“别这样骆峥。”
她的声音又细又软,像在祈求,却一下引爆男人阴鸷的神经。
“别这样?”
骆峥气到冷笑,“我怎样?我打你了还是骂你了,还是对你不好了?”
句句控诉。
瞬间吸引店员的注意。
好在这个时间,店里并没有什么同事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