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峥把手机放到桌上，语气不太舍得放她走，“你去别的地方也是呆着，还不如留我这。”
梁满月扬眉：“不会打扰你？”
骆峥懒懒勾起唇，捏了下她的指腹，“那你不会乖点儿？”
……
梁满月同意了他的提议。
毕竟去别的地方也是闲着，在他身边，反而有安全感一些，而且书房里有不少书，她随便找一本都能解闷。
于是，在这个阳光充足的下午。
梁满月面对骆峥的整墙书柜，视线来回逡巡，而骆峥则认真地用电脑和队里开着视频会议，鉴于案情保密，他用的是蓝牙耳机。
不过就算这样。
梁满月也把动静化得极轻，生怕打扰到他。
就这样来回找了几本感兴趣的书后，视线突然落到书柜里的一本影集上。
梁满月的兴趣一下就转移了，几乎不加思考，就把这本厚重的影集抽出来，坐到落地窗前的藤椅上仔细翻看。
骆峥原本正认真听着视频里的警员做案情分析，无意间捕捉到她兴冲冲从自己眼前掠过的身影，没忍住朝她看了一眼。
安北天气热。
她穿着短短的吊带裙，外面套着一件浅色空调衫，坐在藤椅上的时候，裙角往上挪了一寸，白皙修长的双腿乖巧地并拢着，间隙是曼妙又引人遐想的弧度。
骆峥视线在上头定格两秒。
喉结滚了滚……转过头去看屏幕。
梁满月没注意到骆峥那边的动静，她所有注意力都被影集里各个年纪的骆峥吸引。
像是闯入他过去的回忆般，她从骆峥襁褓一路看到他小学毕业，再到两个人认识的那一年，骆峥十四岁。
其中有一张照片，是在许家拍的，正是他们第一次见面那一天，骆峥拿着游戏手柄专心地玩着游戏，江惺凑在他身边，而隔着两个座位的沙发上，坐着一脸木讷抱着着洋娃娃的梁满月。
这张照片保存得很好，一下就让梁满月想到那个下午。
周身是光的耀眼少年就在眼前，她却胆怯到望而却步，直到少年离开，都不敢上前说一句话。
当时的感觉到现在还记忆犹新。
眼眶莫名发热，一种形容不出来的感慨占据全身，梁满月把这张照片抽出来，指腹轻轻摩挲着照片里小小的江玥。
她敏感，自卑，又倔强。
但值得庆幸的是，老天爷没有抛弃她，她也没有抛弃自己。
过了好一会儿。
梁满月鼻翼微微翕动，小心翼翼地把照片重新插进去，往后的照片，再也没有和她相关的身影，全都是围绕着骆峥的照片。
有他初中的，高中的，乃至上了大学穿着警服的。
这其中，让梁满月印象最深的，就是骆峥高中时候不知道参加什么聚会拍的照片，照片里，他和一个长得很漂亮的女孩子站在一起，合了两张照。
少年骆峥抄着口袋眉眼青涩不羁，笑得又拽又痞。
女生袖子布料擦着他的胳膊，笑容十分娇羞。
女生嗅觉天生灵敏。
梁满月把那两张照片抽出来，认认真真地看。
可还没等她想起来这个人是谁，门口就响起咚咚敲门声。
梁满月和骆峥一同抬眼。
保姆阿姨推门进来，“少爷，梁小姐，夫人带客人回来了，让你们下去一趟。”
“……”
-
直到被骆峥牵着下了楼。
梁满月才反应过来，这个所谓的客人是谁。
相比她的慢半拍，骆峥神色肃正，似乎一点儿都不意外江丹会在这个时候过来。
眼下，江丹正和叶瑾坐在沙发上言笑晏晏地聊天，旁边是打扮得花里胡哨的许耀，她双眼紧盯手机屏幕，手指操作飞快，明显是在打游戏。
见到两人下来，说着话的江丹眼前一亮。
叶瑾转过身招呼，“阿峥，小满，过来。”
梁满月瞥到茶几上那成盒的礼品，下意识绷紧唇角，骆峥牵着她的手紧了一分，另一只手抄着口袋，纹丝没动。
这一瞬间的僵持。
就连许耀也忍不住抬头朝二人看去。
注意到两人牵着的手时，她很明显地吸了一口气，不服气地咽下去。
察觉到此刻微妙的氛围，江丹脸色有些尴尬地讪笑着，叶瑾正想着说点儿什么，梁满月忽地拽着骆峥往下走。
骆峥明显顿了下。
他拧着眉，也没什么说什么，跟着梁满月下去。
偌大的客厅里，空气如同冷凝一般。
最先开口的是骆峥。
他看着江丹平铺直述，“江姨这个时间过来，有事么。”
却不想，许耀语气讥讽地插话，“骆峥哥，你这不是明知故问么，我妈带我过来当然代替我爸给你道歉的。”
“许耀！”
江丹扭头瞪了她一眼。
许耀不像往常那样有所收敛，反倒是赌气地回怼，“你就知道凶我，你怎么不敢凶我爸！明明就是他的错，你每次都要给他背锅！”
如果是以前。
不用江丹开口，骆峥就会替她管好许耀。
但这一次，男人无动于衷。
眼见气氛越来越差，叶瑾赶忙打圆场，“这样，晚饭时间也快到了，我们先吃饭，有什么话，吃完饭再——”
“饭就不吃了。”
骆峥猝不及防地开口打断，“有什么事，我们现在解决。”
这副冷言冷语的模样。
完全不似从前的他。
江丹从没想过有一天骆峥会用这种态度对待她，一时间有些接受不了，“阿峥，你怎么……”
说话间，她委屈的眼神朝梁满月身上撇，仿佛现在的一切，都是因她造成的。
这种眼神梁满月太熟悉。
熟悉到她一下就被江丹逗笑。
听到她清浅的嗤笑声，骆峥偏过头。
梁满月眼眶发红，睫毛下有隐约的水汽轻晃。
骆峥喉间泛起一股涩意，握着她发凉掌心的手更紧了些。
视线再度落在江丹脸上的时候，男人眼底冷意凛然，字字刀锋在上，“江姨，我还是那句话。”
“……”
“要么你们全家给小满道歉，要么离开。”
似乎对此十分不满，江丹跳脱了以往的温良淑德，像是被逼到思路不得不拽住最后一根稻草般嗓音尖锐，“我道歉就可以了，为什么要全家？”
说话间，她眼泪开始往下掉，捶着胸口，“我早就跟你说了我对不起你，你为什么一定要揪着不放，当初你自己从沈家逃跑的，又不是真的被人拐走，你以为我不知道吗？现在好了，你的目的达到了，你和阿峥在一起了，可以让他对我们见死不救——”
见她这副模样，叶瑾赶忙上前扶着她，语气嗔怪，“你这是干嘛啊江丹，有话我们好好说，你何必把话说成这样，小满心里本来就苦，你做长辈的怎么能这样。”
“她心里苦，我心里就不苦吗？！”
“我一个人带着孩子，还要给许宗海擦屁股！”
“我找谁说理去！”
“她自己也说了，她不是我生的，呜呜呜……凭什么现在就要为难我！”
“够了！”
一声沉郁的冷斥打断女人的哭诉，嗓音里的威慑直接砸在人脸上。
两个中年女人连同许耀一同愣住。
骆峥俊颜无比冷漠地看着江丹，下颌角崩成直线，吐字掷地有声，利落寡绝，“江玥从头到尾就没想为难你，想让你道歉的人是我。”
话音落地的同时。
一滴晶莹的泪珠顺着梁满月低垂的眼睛砸在地面上。
抬起头，梁满月笑意凄怆地看着一脸讶然的江丹，嗓音带着细微的哽咽，听起来有种平静的绝望，“姑。”
“……”
“我在你心里，是不是一辈子都这么不堪啊。”
第59章 把手给我
似乎没想到梁满月落泪说出这样的话, 在场的所有人都怔住了，尤其是江丹。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梁满月哭。
即便很久以前, 梁满月父母在那场车祸中去世，她也没有掉过一滴眼泪, 以至于这么多年，江丹潜意识里一直都觉得梁满月是一个被厚厚铠甲包裹, 内里生性凉薄的人。
所以，在当年许耀差点被闷死的那件事上，她从本能上就觉得这件事是梁满月做的。
对啊。
怎么可能是江惺呢。
江惺那么乖巧可爱, 怎么会对自己的表妹做出那样的事。
一定是江玥。
那孩子天生性格有缺陷, 做出这样的事情并不意外。
出于这样那样的潜台词, 江丹下意识觉得梁满月永远是那个无动于衷, 不会受伤的性格, 也理所应当的，在这件事上，把不该有的责任迁怒于她。
直到这一刻。
她亲眼看到梁满月哭。
那些因焦头烂额而胡乱释放的负面情绪, 一下就戛然而止了。
江丹头脑充血一般清醒过来, 磕磕绊绊地开口，“不是的玥玥，姑姑不是这个意思, 我只是……我只是……”
“只是没办法了。”
梁满月点着头，神色是麻木且冰冷的, “所以拿我出气。”
“就像很多年前，许耀差点儿被闷死的那天，你也是没办法，必须在我跟江惺中选一个, 不然许宗海不会给你好日子过，对不对？”
江丹双唇颤抖，捂着半张脸眼泪簌簌往下落。
“你总是有你的理由，”梁满月轻笑着，“我也理解你，毕竟我和江惺不是你生的，你对我们没有义务，所以在你决定把我送去沈家的时候，我是打心眼儿里同意的。”
“因为我也觉得，我去沈家更好，最起码不用被江惺欺负，也不用看你们的脸色，更不用让你们每个人防着贼似的防着我，但是我发现我错了，等待我的并不是好日子，是地狱。”
说这话的时候，她依旧是笑着的。
笑里是满满的荒唐和讥讽。
江丹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像是对这些话接受无能。
骆峥磕紧牙关，充血的眼底情绪压抑暗涌，攥着她的手指节分明骨节泛发白，有一瞬，他想把梁满月带上楼，终止这荒诞一切，他不想看她哭。
可当他想要把她拉到怀里的时候，又觉得这样是错的。
她委屈了那么多年。
她需要一次发泄，真正意义上的发泄。
如果她愿意。
他就陪着。
掌心的力道从不自觉的强势变为了抚慰般的包裹，骆峥视线落在江丹身上，声线平缓理智，含着冷淡，“江姨，我想很多事，你都不知道吧。”
“知道什么？”江丹虽然这么问，但脸色已经在不知不觉露出了慌乱，“你们话里话外是什么意思？沈家人怎么你了？”
话音落下。
就连一旁的叶瑾都不自觉地松开扶着她的手，神色像是失望至极。
江丹彻底懵了。
许耀也跟着屏息凝神起来。
骆峥理所应当的，充当了往下衔接的角色，“沈家是怎么跟你交代的。”
江丹像是卡机了般，过了好几秒才慢吞吞地开口，“他们说，说不知道，不知道那天为什么玥玥就离家出走了，而且那天他们家的儿子也被柜子砸伤送去了医院……他家里无暇顾及，只是说，玥玥平时很叛逆，不听管教，经常半夜才回家。”
这一点，确实不是空穴来风。
梁满月在沈家的那两年，像是变了个人似的，在学校打架逃课都是家常便饭，她也的的确确经常在外面游荡不愿意回家。
想到这些。
梁满月疲惫一笑，“你从头到尾就只愿意相信你想相信的。”
江丹微微睁眼，“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你打架逃课是假的？我帮你开过多少次家长会你不知道？”
“是啊，你帮我开过很多次家长会，甚至给老师道歉，”像是终于不想控制情绪，梁满月音量提高，眉眼也浮上不再压抑的阴戾，“可你从来没有问过，我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你关心过吗？你在意过吗？！”
这几句话如同浪潮般拍击在江丹脸上，在她还无法应对的瞬间，梁满月把真相说了出来，“沈国祥是个变态，他儿子沈清钊是个疯子！我不想回家不是我叛逆，而是我不想见到他们！你现在懂了吗！”
江丹倒吸一口气，声音颤抖，“什么变态……”
梁满月潸然一笑，轻飘飘吐出三个字，“恋.童.癖。”
听到这三个字。
就连身后的许耀也是一副如遭雷击的模样。
江丹瞬间说不出话。
梁满月松开骆峥桎梏的手，走到江丹跟前，一字一顿，“这三个字你应该懂吧，你也应该明白为什么许宗海一定要送走我跟江惺中的一个了吧，也能明白为什么在我走了以后你们家的生意能起死回生了吧！”
换句话说。
就是没有许耀那件事，江惺和江玥中也注定走一个。
是沈清钊亲口告诉她的，沈国祥愿意帮助许家渡过生意上难关的条件是什么。
是她。
纯洁美丽又毫无反抗能力的小女孩。
在江丹震惊到近乎碎裂的表情中，梁满月理智回升，谑笑道，“其实我有时候，还真的挺感谢沈清钊那个疯子的，是他在沈国祥一次次试图对我做什么的时候，不惜代价的阻拦，大概是老天可怜我吧，我在沈家呆了没几个月，沈国祥脑溢血成植物人了。”
“你以为我的好日子就要来了吗？”梁满月摇头，“没有，等待我的人生，没有任何改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