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秋节是难得能见到圣上的时候,闻言所有妃嫔都激动不已,叽叽喳喳起来,连连称是:“多谢皇后娘娘体贴。”
皇后看着眼前其乐融融的场景,欣慰一笑:“你们若是有什么缺的,尽管来问本宫。”
说着视线落到了前方一个空位上:“张妃今日没来吗?”
碧岚福了福身,轻声摇头:“今日没有翠微宫的人前来告假。”
皇后一怔:“是生病了吗,青鸦,去翠微宫问问。”
谁知话音还未落,就听殿门忽传来一声:“不必了。”
张妃穿着一袭红色宫装,趾高气昂而入,这回甚至连礼都没行,径直走到自己的座位。
皇后嘴唇紧抿,正红一向是正宫才能穿的颜色,虽说张妃这件仔细看来与正红有些许差别,但乍一看,又与正红有什么区别呢?
见皇后迟迟不出声,张妃像是什么都不知道一般,娇笑着问道:“方才好像听到皇后娘娘在找我,不知有何事?”
皇后想起她刚入府时,虽说不得皇上宠爱,但若是出了什么事,皇上定然先保她。诸如不敬之罪,善妒之恶,若是旁人被贴上这两个签,恐怕早就死了八百回,然而张妃却还好端端地活着,甚至一进宫就是妃位,仿佛没什么能撼动她的。
皇后回过神,一切训斥的话都埋在心底,装作看不见那身红衣,看不见她的无礼,宽和笑笑:“没什么,就是担心妹妹你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张妃挑挑眉,呵呵一笑:“皇后的话可真难听,我能出什么事呢?”
见皇后敛眉喝茶,一副不敢反驳的样子,张妃嗤了一声,无趣地撇了撇嘴,忽的望向众多妃嫔,眼中满是打量,一个又一个看过去。
她的眼神非常不和善,被她看到的人皆感觉出了一身鸡皮疙瘩,所有妃嫔都低下头喝起了茶,掩饰忐忑之意。
纪挽棠也端起了茶杯,姣好的脸庞氤氲在热气间。自张妃如此嚣张进来后,她就有种不太妙的感觉,出于女人的第六感,她立马对身边平秋嘱咐了两句,以备不时之需。
张妃的视线在各有千秋的妃嫔身上转了一圈后,最终落在了纯月仪身上。这个纯月仪是从前被自己踏在泥里的女人,现今却摇身一变,成了后宫鼎鼎大名的宠妃,还与娴妃齐名,张妃每每见到她,都觉得心中烦闷,十分不爽。
她既嫉妒,又不屑,只是一个卑贱的女子罢了,皇上不过一时新鲜,就如同王丽仪那般,过两个月便会没了声响。
当初她欺压王丽仪时,王丽仪还试图告状,可皇上哪会罚她呢,这是父亲为她求的恩典,这之后,王丽仪还不是乖乖任她刁难,连屁都不敢放。
“纯月仪是吗,”张妃装模作样地想了想,“本宫听闻,你最擅长干伺候人的活,本宫这杯茶凉了,你给本宫重新斟一杯吧。”
话虽难听,可区区一名月仪,给妃位斟茶也算不上什么不可理喻的要求,纪挽棠一顿,起身袅袅走去,拿起温热的茶壶,为她倒了一杯茶,动作行云流水,赏心悦目。
“张妃娘娘,请用。”
然而她越是完美,张妃心中就越是恼怒,端起茶,还未入口,便皱眉:“这杯与方才有什么差别,不一样没了热气。”
杯中白气微微飘散,实则是最适合入口的温度,张妃权当看不见,这摆明了是存心刁难,而周围人一个个端着茶看戏,悠哉极了。
纪挽棠默了默,吩咐宫人去取了壶滚烫的茶来,水是刚烧开的,烫的连壶柄都拿不住,纪挽棠将帕子叠了叠,勉强倒了杯茶:“张妃娘娘,现在呢?”
张妃刚一拿起,忽然“啊”了一声,滚烫的液体往纪挽棠方向泼去:“你这是要烫死我吗?”
纪挽棠早有准备,往旁边一闪,张妃见她躲过,脸微微扭曲,气道:“你竟还有脸躲,本宫看你是早有怨气,心怀不轨,故意为之!”
“娘娘慎言。”纪挽棠后退两步福身,“我只不过是依照娘娘所言,为娘娘斟杯热茶而已。”
“好啊!”张妃却冷哼道,“你竟然还敢狡辩,如此巧言令色,怎配伺候皇上,本宫今日就要好好教教你规矩。今儿个,你就在景仁宫外跪诵妇德,没本宫的吩咐,不准起身!”
第34章 疼惜 疼惜
想让她罚跪?
纪挽棠在心中暗想, 可真是宫斗剧里常用的套路,只是张妃凭什么呢,她连隋定衍都没正儿八经跪过, 更何况是她。
“张妃娘娘, 恕难从命。”纪挽棠不卑不亢。
张妃不可置信地瞪向她, 竟敢违抗她的命令?
皇后看着两人之间的纷争, 叹口气劝张妃:“张妃妹妹,纯月仪虽有过, 但何必如此大动干戈,她也不是诚心的, 你若是罚了她, 怎么跟皇上交代?”
“罚她还要跟皇上交代吗?”张妃闻言更是怒上心头, 站起来逼问纯月仪,“你是自己去, 还是本宫叫人压着你去!”
纪挽棠没想到她竟如此嚣张, 看到她身后那两个高大的太监蠢蠢欲动,皇后又在一旁只装模作样,甚至还拱火, 沉默一瞬后, 只能暂时低头:“娘娘若是执意如此,那我便只能遵命了。”
纪挽棠转身走出殿外, 烈日高照,不过走了这么几步便出了些汗,她屈膝跪下,膝盖触碰到滚烫的地面,晃了晃,很快又稳住。
见她跪下, 张妃站在台阶上高高望下去,掩饰不住高兴,直笑两声:“还是纯月仪识趣,知道识时务者为俊杰,你就好好跪着吧。”
孙良人一直在旁边紧张地看着,方才就想要替纪妹妹说话,却被孔小媛拽住了,此时她终于忍不住,鼓起勇气挥开孔小媛拽她的手,起身道:“张妃娘娘,您不觉得此番处罚有些过了吗,殿外烈日炎炎,纯月仪本就身子柔弱,怎能撑住!”
她说完这番话,心快的像是要跳出来,但同时,说完这句话,心里压着的大石头也彻底落下了。
张妃没想到还能有替纯月仪说话之人,惊奇地看过去,见是一平平无奇的女子,都懒得与她多说:“本宫做事,哪轮得到你插嘴,你若是再敢多嘴,便也一同下去跪着!”
孙良人心想,跪就跪,好姐妹就该有难同当,然还没等她开口,却见跪着的纪挽棠冲她摇摇头,还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宫门。
孙良人顿时明白了,沉默着往后退,却被钱答应逮个正着:“孙良人,你是要去做什么,这么偷偷摸摸的。”
所有人都看向她,胡妃一笑:“孙妹妹恐怕是想去请皇上为纯月仪主持公道吧,只可惜,现下皇上正在早朝,没有个一二时辰哪出的来,妹妹还是别多费心思了。”
纪挽棠才跪了几分钟,就感觉膝盖被石板硌得生疼,太阳的热度渐渐被石板传递上来,仿佛要将她膝盖烤熟,她咬牙忍着,却知道,自己撑不了多久了。
如若真像胡妃说的那般,隋定衍短时间之内赶不过来,那她一场大罪是免不了了。
张妃在一旁嗤嗤笑着,对孙良人不甚在意,只觉得看着纯月仪那副苍白的模样就够津津有味了。她的视线落在纯月仪的肚子上,说起来,纯月仪承宠也有两个月了,如若运气好,那肚子里说不定揣了龙胎,若是运气不好,照着皇上现在对她的宠爱,恐怕迟早会有孩子。
如此想着,张妃眼中划过一丝狠辣,自太监手里接过一把伞,一步步往纪挽棠走去。
“她要干什么?”阶上人窃窃私语。
孙良人意识到不对劲,立马跑了下去,挡在纪挽棠面前:“张妃娘娘,您就饶了纯月仪吧,她知错了,日后定会好好服侍娘娘!”
张妃顿了顿脚步,继续上前:“你让开。”
“娘娘,你要做什么!”孙良人不仅没让开,反倒挡的更严实了,看着张妃挥动手中的伞,瞳孔缩小,咽了咽口水,“娘娘,后宫对私刑明令禁止,还请您三思啊!”
“三思?”张妃冷笑一声,“本宫做事,向来不用三思!”
说着,她让太监将孙良人拖开,意识到张妃想做什么,站在高处的皇后当即变了脸,连声喝道:“张云华,你疯了吗!”
然而已经来不及阻止,张妃将伞尖狠狠戳向纯月仪的肚子,那狠劲,即便纯月仪没怀孕,恐怕也会留下无法治愈的伤。
“啊——”惨叫却是张妃发出的。
只见一道残影飞至,将她狠狠踢开,随即消失,宫门传来声响,众人望去,发现皇上不知何时到了景仁宫,身上还穿着朝服,见到跪在地上摇摇欲坠的纪挽棠,杀意渐起:“张氏,你好大的胆子!”
听到熟悉的声音,纪挽棠转头看去,一声“陛下”还未落音,便放心地“晕”了过去,她已经累得不行了,现在只想睡觉。
失去意识的身子跌入隋定衍臂中,看着像是从水中刚捞出来,浑身狼狈的纪挽棠,隋定衍心一阵抽痛,将她一把抱起,离去前厉声道:“来人,张妃滥用私刑,有违妇德,褫夺妃位,降至答应,暂禁于翠微宫,待纯月仪醒来再行降罪。”
张妃上一秒还忍着痛起身,面露惊喜看着隋定衍,下一秒便僵硬了微笑,对自己听到的不可置信:“皇上,皇上,您忘了答应过嫔妾父亲什么吗!”
然而隋定衍早就抱着佳人离去,徒留惊愕的众妃。
皇后看着皇上消失的身影,同样惊诧。底下张妃还在叫嚣,可皇上身边的亲卫哪是吃素的,全然不顾她的身份,直接捂嘴架走,利落干脆。
她怔然,让她恼了这么多年的张妃,竟就这么容易没落了,只是因为罚了纯月仪而已?
惊诧之余,想起方才皇上冷然的脸色,她看着自己这繁华的景仁宫,攥紧了帕子——这回,似乎不能善了。
匆匆回到圣宸宫,隋定衍轻轻将纪挽棠放下,看着她即便人事不省,眉头也紧皱着,出门便是一通怒火:“太医呢,太医怎么还没来!”
苏福安抹了抹汗,连忙道:“皇上息怒,方才早去请了,马上就到。”
话音未落,就见孙齐忠满头大汗拉着一气喘吁吁的孙太医进来,连礼都还没行,就被催促着把脉。
平秋看着自家小主面色苍白,在一旁抹泪。她听了纪挽棠的嘱咐,刚见张妃刁难小主时便溜出来了,到圣宸宫时却得知皇上还在前朝,万幸孙齐忠冒死禀告,皇上才得了消息及时赶过去。
万幸皇上愿意为小主做主,若不然,只怕迟一秒,后果都不堪设想。
隋定衍紧张地声线都颤抖了:“她没事吧?”
见到张妃施暴的那一刻,他真恨不得提剑杀了那个疯女人!都是他的错,为了一个救命之恩的名头,纵容了她这么多年,若不是他的不管不顾,臻臻怎会遭此横祸。
若是、若是臻臻真出了什么事……他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孙太医肃着脸,心里头却乱糟糟,其实纯月仪看着好像挺狼狈,实则就跪了这么一小会,连中暑都没有,她不久前就调养好了身体,脉象一派正常。
平日里纯月仪也有提过她读过几本医术,如今这幅凄惨的模样,恐怕也有几分装出来的,他现在也算是半个纯月仪的人了,每次请脉都得一堆好处,这关键时刻,总不能什么忙都不帮吧。
将手从脉上抽回,孙太医组织语言:“回皇上,纯月仪身子本就柔弱,如今一跪,邪气入体,恐会留下病根,有碍子嗣,需要好好调养。”
隋定衍闭了闭眼,面露痛楚,慢慢攥紧了拳头,声音仿佛从牙齿中挤出一般:“张、氏!”
床上传来动静,隋定衍连忙收敛神色,坐下握紧她的手,见她茫然睁开眼,面上还残存着惊惧,吻了吻她的手安抚:“别怕,这里是圣宸宫,没人敢欺负你。”
纪挽棠一见到他泪水就忍不住落下,大颗大颗直直砸入隋定衍心间,她想忍住,却怎么都忍不住,轻轻揪着他的衣角哽咽道:“陛下,我好怕,好怕撑不到你来了……”
她哭的泣不成声,从来没见她如此伤心,隋定衍一时乱了方寸,小心翼翼将她抱入怀中,抚着她的背:“都是朕的错,是朕来晚了,朕一定会给你一个交代,绝不会再让别人欺负你……别哭了好不好,你哭的朕心都要碎了……”
纪挽棠狠狠发泄了一回,想起方才张妃那飞扬跋扈,不把宫规放在眼里的样子,就一阵后怕。这回是她大意了,没想到张妃如此肆无忌惮,若是真做了什么,就算让张妃拿命抵也已经晚了,她不会再让这种事发生第二遍!
隋定衍见她渐渐稳定下来,松了一口气,在她看不到的地方,眼中划过一丝阴翳,他想的与纪挽棠差不多,后宫太过纷乱复杂,即便明面上一团和气,底下却不知道藏着什么污糟,防不胜防。
他得为臻臻早做打算。
就在两人相拥,气氛正好时,苏福安在屏风外道:“皇上,皇后娘娘在前殿等着,您看……”
纪挽棠颤抖了一下,缓缓退出隋定衍的胸膛,却被他一把握住肩膀,转头冲外面道了一句:“朕知道了,让她在外面等着吧,朕过会见她。”
隋定衍现在满眼都是面前这个眼眶红红鼻头红红的人儿,温柔地为她擦去泪痕,见她神色黯然,捧起她的脸啄吻,哄得她脸色微红才罢休:“你先在这里休息,朕很快就回来。”
纪挽棠点点头,等到隋定衍起身却发现她一直拽着自己衣角,将衣服都抓皱了。
“嫔妾不是故意的!”她赧然松开手,似有忐忑。
谁知隋定衍却握住她的手,又将另一处也揉皱了,直视她双眼:“不过一件衣服,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不许为这些小事抱歉。”
纪挽棠一怔,看着他在自己额上落下一吻,转身离去,半晌才眨眨眼——可那是龙袍啊,只在早朝与重大典礼时才穿的,价值千金,这都可以随她造?
**
皇后听到苏公公的转达时,心里咯噔一下。
她从前是王妃,后来是皇后,除了刚进王府时受过冷待,之后皇上一直与她相敬如宾,就算宠爱其他人,但也给足了她面子,她是能感觉到自己作为正宫的优越感的。
这是第一次,皇上让她等着,而不是赶紧出来见她。
皇后忐忑坐下,凳子刚焐热,就见皇上快步走出来,明明已经过去了十年,她脸上都有了皱纹,可她的夫君却不见任何苍老,依旧丰神俊逸,与那些美貌年轻的妃子站在一起,全然看不出差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