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布哈王子胸口虽然中箭,但是伤口出血量却不多,且伤口边缘的皮肤也没有收缩,所以我才作此推断。
且我只说了吉布哈王子的死因,并没有说他到底是被何人所害,所以不存在推卸责任一说。
凶手是谁,我们暂时不知道,但可以明确一点是,这人肯定在此次围猎的人员清单里。只要抽丝剥茧,我们必然可以找出这人,给你们一个交代。”
可任凭陆言拙怎么说,敖云塔娜就是不信。说多了她就开始阴谋论,说大明的人联合起来欺负她,杀了自己的哥哥不算,还一推三四五六七的不认账。
苏木也知道,要让古人相信科学很难。哥伦布要不是顺着同一个方向绕地球一周,也没人相信地球是圆的啊!
所以,敖云塔娜的吵吵闹闹,苏木完全可以理解。
“要不这样吧,我们来做个实验证明如何?”
苏木虽然还跪在地上,但见陆言拙被敖云塔娜逼得一脸无奈,还是忍不住多事,举手发言了。
成化帝本就被敖云塔娜吵得脑门子疼,又不能让她闭嘴,那显得大明没度量。毕竟人家蒙古小王子死在了自己的地盘上,若不给人一个交代,确实说不过去。
现在听苏木说有办法证明,成化帝顿时松了一口气,然而面上不显,只远远地指了一下苏木,示意她站起来回话。
苏木道:“皇上,我们可以抓两只活羊。一只给它喂毒,等它死后,再用毒箭头刺它。另一只,直接用毒箭射杀。然后过三四个时辰再观察它们的尸体,看是不是诚如陆大人所言。”
苏木这个办法简单粗暴,容易实施,且成本只是两头活羊,所以成化帝想都没想,大手一挥,准了。
批准的同时,还不忘让苏氏父子三人赶紧起来,去抓活羊做试验。
等待的过程有点漫长,苏木虽然相信陆言拙的判断,但毕竟是拿羊做试验,这人跟羊虽然都是哺乳动物,都总归是有点不同的,也不知道给人验尸的那套理论能不能用到羊的身上。
忐忑不安地等了大半天,好不容易熬过了三四个时辰,终于等来了好消息。
两只羊的伤口确实如陆言拙所说的那样,生前造成的伤和死后造成的伤,有着明显的不同。听到这个消息,苏木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不管凶手是谁,总之有一点能证明了,吉布哈王子不是死于箭伤,而是中毒身亡的。
吉布哈王子死于昨晚亥时一刻至子时三刻,也就是说他中毒是在亥时一刻前。而他身上除了胸口的箭伤外,没有其他伤口,显然有人将毒药混入了他的饮食中,神不知鬼不觉地让他服下了。
因为围猎的时候,吉布哈王子还是活蹦乱跳的,看不到一丝哪里不舒服的样子。
据他的侍女回忆,他自猎场回到自己的蒙古包,只吃过三样东西。
大明送来的饭菜,敖云塔娜格格送来的自制奶茶,还有吉布哈虽然年纪轻轻,却患有很严重的风湿,所以饭后他又喝了一剂侍女熬制的草药。
大明送来的饭菜,按照惯例,他的随从和侍女会每道都先吃两口,给他试毒。吃了以后没问题,才会让他吃。
也就是说,他吃的是随从和侍女吃剩下的。随从和侍女没死,那送来的饭菜自然是安全的,没毒。
敖云塔娜送来的奶茶,因为不多,也因为敖云塔娜是他的亲妹妹,怀疑大明居心叵测也就算了,怀疑自己的亲妹妹就过分了,所以没有人先喝一口,吉布哈自己喝了。
当然,喝完以后,他还是活蹦乱跳的,甚至还有兴致跟侍女在床上“玩”了一会。那脏了一片的床单可以证明,他那时的体力和精力还是不错的。
剩下的最后一种,就是他平时喝的,治疗风湿的草药了。
草药是他们蒙古的大夫配的。据说这个蒙古大夫曾在大明学过医术,很有两把刷子,也治好过不少蒙古贵族,但苏木仍对此表示怀疑。
蒙古大夫,蒙古大夫的,这听着就不怎么靠谱。
陆言拙嘴上虽然不说,但显然跟苏木同感,否则也不会拿了对方的草药,一样样仔细翻看查验。
“咦?居然会有这味草药?”陆言拙拿着一块乌漆麻黑的东西,吃惊道。
苏木探过头去,八卦地问道:“这是什么草药?吃了会中毒吗?”
陆言拙手上的那块东西,色泽黝黑,跟大拇指差不多大小,呈倒圆锥形状,边缘生有三角形牙齿,叶脉稍稍隆起,呈明显的脉网。
“这是雪上一枝蒿,生长在海拔三四千米的山里,多在山坡和疏林下。辛散温通,性猛善走,能祛风湿,活血脉,尤善止痛。还可以毒攻毒,活血止痛,可用泡酒外擦,治疮疡肿毒,毒虫及毒蛇咬伤、蜂叮等。”
苏木听了半晌,见陆言拙絮絮叨叨说的全是专业术语,就知道他的职业病又犯了。前世的时候,他就这样,一遇到验尸的难题就走火入魔,不说人话。
陆言拙又说了一会,见苏木眼神不对,这才惊觉现在是六百年前,自己要谨慎小心,须知多说多错,少说少错,最好不说,那就不会错。
轻轻咳了一声,陆言拙言简意赅地总结道。
“这雪上一枝蒿产自大明的西南地区,多在云贵和四川,北方甚是少见,可以说是罕见。”
陆言拙这话,说得还是谦虚的。他真正想表达的意思是,蒙古人可能都不认识这味草药。
“这雪上一枝蒿虽然源于云南,但在四川的民间却广为流传,是当地治疗跌扑肿痛、风湿红肿的跌打损伤药。
它的毒性很大,用之得当可以治病,用之失当就会致命,误服或服用过量可能会导致中毒身亡。”
说到这里,陆言拙抬头看了眼周围的吃瓜群众,淡淡然道:“很可惜,吉布哈王子的草药出了问题。这剂草药里的雪上一枝蒿炮制的不合格,毒性犹在,且大夫也没有严格控制剂量,所以……”
陆言拙刚想说,是药剂不合格,意外毒死了吉布哈王子。然而一抬头,却发现苏木冲他猛使眼色,幸亏他说话向来不急不缓,稍一卡顿,马上想起吉布哈王子胸口插着的那支箭。
若是意外,那又是谁多此一举,吉布哈王子已经被毒死了,还要在他胸口插一支箭呢?
第250章 审讯的技巧
确定吉布哈喝的药剂有问题后,他那负责保管药剂的侍女萨仁就被关了起来。
外面由锦衣卫严密把守,没苏同知手谕,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因为苏木在敬妃一案中表现突出,成化帝举贤不唯亲,指定由苏木去审问萨仁。
苏木到的时候,萨仁正蜷缩在营帐一角。不知道是冷,还是被外面那些凶神恶煞的锦衣卫吓得,她瞪着一双无辜的小鹿眼,惊悚地看着周围的一切,瑟瑟发抖。
苏木见她不过十七八岁,跟自己差不多大,心中不忍,幽幽地叹了一口,将她从地上拉起来,让她在椅子上坐好。为了舒缓她的紧张情绪,还贴心地给她倒了一杯红茶。
“你保管的药剂出了问题,你们的吉布哈王子喝了之后就被毒死了。对此,你可有什么想说的?”
苏木见萨仁不回答,还以为她听不懂汉语,正准备找人来翻译,萨仁怯生生地开口了。
“我……我什么也不知道。”
苏木回头,惋惜地看了她一眼。
虽然大明跟蒙古很多风俗习惯不一样,但有一条是一样的,那就是皇亲贵族若死于非命,那他身边贴身服侍的人基本难逃一死。
这个道理,苏木不相信萨仁不懂。
“你们的吉布哈王子死于中毒,又被人在胸口插了一支箭。事实摆在面前,有人要杀他。
我虽然不明白,凶手为什么都毒死他了,还要多此一举,再插他一箭。
但他死了,死于谋杀。
我想,你也清楚自己接下来的命运。活着,已经成为了一种奢望,我没办法救你,但你人在我们大明,若是老实交代,我可以帮你寻个舒服点的死法,这个还是做得到的。
这也是我唯一能帮你的。
顺便说一句,你若不交代,大明为了给蒙古一个交代,只能从你下手。锦衣卫的手段,就算你是蒙古人,想必也是清楚的。我出生北镇抚司,看在你我是同龄人的份上,奉劝你一句,好自为之。”
苏木说的话虽然明晃晃地充满了威胁和恐吓,但她说的心安理得。因为她说的都是实话,她是真心实意为萨仁着想的。
萨仁看着苏木,沉默半晌,迟迟没有开口。
她在犹豫。
犹豫什么?
苏木不知道。
但若是大眼瞪小眼,谁都不出声,那始终是无法知道的,毕竟苏木是人,不是她肚子里的蛔虫。
凭着经验,苏木眨着明澄的杏眼,开始忽悠。
“你……可是还有放不下的人或者事?说来听听,也许我能帮的上忙。”
萨仁一听,眼神顿时收敛,双手握拳,因为握得太紧,指甲硬生生地把食指掐出了血来。
肢体语言这么明显,苏木又不瞎,自然都看在眼里。
“你可是挂念远方的父母兄弟?”苏木轻轻问道。
人活着,不是为钱,就是为情。萨仁怎么看都不是有钱人,将来也不像是会发大财的人,所以苏木决定从情下手。
果然,萨仁虽然轻轻地摇了摇头,否定了苏木的猜测,但已经不像刚才那样,像一条死鱼,闭着嘴,瞪着眼,一脸抗拒。
既然肯回应,那就代表心有所系。
有隙可乘!
苏木想了想,又问道:“你……可有意中人?”
这一句话,似乎打开了禁忌之门。萨仁原本起不了风浪的心境顿时犹如惊涛骇浪袭来,她张着嘴,不可置信地看着苏木,眼神闪烁,似乎有很多话要跟苏木倾诉,却又不知道该从何讲起。
根据之前的调查,吉布哈王子喝了妹妹敖云塔娜送来的奶茶后,兴致不错,还跟侍女翻云覆雨,在床上运动了一下下。
床单为证,毋容置疑。
而昨晚吉布哈王子身边的侍女就萨仁一人,也就是说,萨仁就是跟吉布哈滚床单的人。
想到这,苏木福至心灵,忽然明白了,拉着萨仁的手,急切地问道:“他是谁?”
萨仁犹豫不决,还是不肯说。
苏木看着她,蹙了蹙眉,道:“你不说,我也大概能猜出来他是谁,只是时间问题而已。你的意中人是吉布哈王子身边的随从。他撞破了你跟吉布哈王子之间的事,一时义愤,杀了他!是不是?”
其实,这完全是苏木不负责任的猜测。
吉布哈死于雪上一枝蒿的毒,凶手应该是先换了草药,然后躲在暗中,静静看着吉布哈喝完草药后,毒发身亡。
如果真如她所说,凶手是萨仁的情人,因为撞破了她和吉布哈滚床单,气不过,失去理智后杀了吉布哈,那他根本不可能费尽心思去换草药,直接一刀下去才最符合他当时的反应。
苏木之所以胡扯,只是想要趁萨仁慌乱的时候,套点实情出来。
这也是审讯的一种技巧,真真假假,混在一起说。犯人在被审问的过程中,神经绷得很紧,人很紧张。一旦被激怒,或者被无辜冤枉,往往就会不管不顾说出真相,来证明自己某些方面没有说谎。
果然,年轻貌美却没什么经验的萨仁中招了。
听了苏木的猜错,原本哭哭戚戚,准备以身殉情的萨仁终于失去了控制,大声辩解道:“不是的,不是这样的,他没有杀人!他那么善良,那么重情重义,怎么会做这种事?!你不要冤枉他!”
声大不代表你有理,只能说明你中气足。
苏木不屑一顾,道:“你明明知道一切,却不说。你可知,你这不是在帮他,而是在害他。吉布哈王子的事,大明肯定要给蒙古一个交代。如果得不到答案,不光你会不得善终,吉布哈王子身边所有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他既然是吉布哈王子的随从,那是万万躲不过去的。
你若是说出真相,站在我们的立场,大明只要抓到凶手,给蒙古方面一个交代即可,其他某些细节都是可以略过的。
你好好考虑一下,我给你的时间不多。”
说完,苏木作势要走,萨仁一看就急了,冲上去,一把搂住她的大腿,彻底奔溃,哭泣道:“你不要走!帮帮我,救救我们两个。我什么都告诉你,只求你能保住他的性命。”
萨仁哭得情真意切,苏木也不是心狠手辣之人,停下脚步,转过身,给出了保证。
“只要你说的是真相,我就能帮你。”
萨仁听了,一屁股坐在地上,两眼呆滞,良久才喃喃道:“我跟吉日嘎拉从小就认识,我们一起放羊,一起长大。后来他做了王子的随从,我做了王子的侍女。但王子知道我们俩是一对,也同意过两年帮我们主婚。吉日嘎拉向来忠诚,他相信王子,也相信我。
可是……
事情就那么发生了,发生的那么突然,那么的……不可思议。
昨晚,吉布哈王子喝了敖云塔娜格格送来的奶茶,突然变得很燥热,很冲动。我正好端着煎制好的草药进帐篷,王子看见我,就扑了上来……
等我反应过来,一切都发生了。我坐在床头哭泣,王子也觉得很抱歉。
后来,我跑了出去,去找吉日嘎拉。
等我们商议完回来,天已经亮了。吉布哈王子躺在床上,身体发凉,已经死了。
王子浑身上下没有任何伤口,且他嘴唇呈黑紫色,指甲发青,这些都是中毒的表现。我拿桌上没喝完的草药,偷偷拿给了吉日嘎拉看。
果不其然,药被人下了毒。
可药剂一直是我保管的,王子被毒死了,那我就是最大的嫌疑人。我不仅失去了清白,还要失去生命,长生天真是对我太不公平了。
就在这个时候,吉日嘎拉想到了一个办法。他找来一支大明的箭镞,把箭头浸在草药中,然后……插向了王子的胸口。
真的……
我们真的没有杀王子。
请你一定,一定要相信我们。”
苏木听完,幽幽地叹了一口气,道:“如果你没有撒谎,那就是有人换了你保管的药。这人有心要毒死吉布哈王子,那两人必定是有仇的。你可知道,你们随行来的这些人当中,可有居心叵测的?”
萨仁抬头,认真想了想,又失望的低头,轻轻道:“我……我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