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木站在一旁,见他小小年纪却要装的少年老成,看得有点心酸。其实,她有很多话想要问,但感觉不是时候,于是生生忍住了。
事情办完,也不急着回程,陆大人牵着马,和苏木一起悠悠地走在乡间小道上。
苏木心事重重。刘景连虽是庶子,但毕竟也是武安伯的儿子,他被关进了祠堂,外面还有人把守,大哥和陆大人居然联手,让自己救人,种种迹象表明,此事绝不简单。
“你想问什么就问吧。”
陆大人回头,微微一笑。苏木急得抓心挠肝的样子,他都看在眼里,忍了很久,就等她发问,没想到这回她倒争气,硬扛着不支声。
苏木见往日一脸肃静,冷冷清清生人勿近的陆大人此时居然笑了,不由得多看了两眼,过瘾了,这才发问:“大人,你为何会救刘景连?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应该是刘家连环案的凶手吧。”
刘景州会求大哥帮忙救人不稀奇,毕竟两人好的穿一条裤子。
但陆大人其实跟刘景州并不熟,且陆大人此人慢热的很,若说短短一个月,两人相交成莫逆,这说起来也没人信啊。
陆大人沉默半晌,久到苏木以为他不会回答了,他却幽幽地开了口:“不为什么,就是觉得小家伙挺可怜的,想帮帮他。”
苏木提醒他:“这可是渎职,是犯法啊!”
苏木觉得眼前站着的陆大人是假的,这还是那个认真严肃冷清寡淡的陆大人吗?
陆大人抬头,遥望河畔的枝头,忽然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如果是她,肯定会出手相救的。不管如何,毕竟是未成年。”
苏木:“……”
这人真是越来越让人看不懂了。
第37章 天道好还
流水潺潺,腊梅芳香,苏木走到河畔,停了下来。
理了理思绪,苏木说道:“大人,你早就知道凶手有两人吧。
张姨娘死时,我们听到惨叫,第一时间赶了过去。后来在院子外面发现了血衣,就以为是犯人行凶后□□逃走,途中怕被人发现,将血衣脱下,丢弃在那的。
可事后想想,张姨娘的丫鬟去拿个热水而已,并没有离开多久。凶手趁这段时间,混入小院,从后窗进入,杀人、毁容,爬墙,脱衣,逃亡。
整个过程,看似一气呵成,其实风险很高,只要稍有不慎就会被人发现,尤其是从后窗逃跑时,他居然还有心思将窗户的叉竿撑起,这点尤为奇怪。”
“嗯,确实很奇怪。”
陆大人默默地看着苏木,苏木正在想案情,没有察觉。可能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笑起来时虽然大大咧咧没心没肺的,但认真思考的时候却似换了一个人,神情专注,眼睛明睿,很是令人心动。
“刘小姐受伤的时候,我检查过屋梁,上面有一道被刻意抹干净的痕迹,显然是布置陷阱时留下的。但为何会留下呢?是不得已为之?还是留下时,凶手自己都没发现?
把这些反常现象连在一起,若是凶手有两人,就说得通了。
首先,凶手趁月桂去拿热水,由北窗偷偷进入房间,反锁房门后,将张姨娘杀死。然后,再翻窗而出,脱下沾满血迹的衣服,包成一团,扔出围墙,造成□□逃离的假象。
重新返回房间,将张姨娘的脸划得乱七八糟惨不忍睹,再将血迹延伸至门口。
当外面的人撞开大门,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触目惊心的血痕,人会下意识地沿着它跑到案发现场。
这个时候,凶手的同伙站在现场望风,确定不会再有人赶来,就给躲在右侧厢房的凶手暗号,让他趁乱离开房间。或者压根不用离开,只要混入人群,假装闻讯赶来就行了。
遇见刘景连的时候,他衣衫单薄,那是因为他之前穿着丫鬟的外套,行凶后沾到血迹就脱去了。他虽是男孩子,但才十二岁,在同谋的掩护下,很容易扮作小丫鬟混入小院。
至于叉竿之所以会被撑起,我想是刘景连扔掉血衣回来的时候,怕放下窗户会发出响声惊动外面的人,所以下意识地支起了叉竿。
如果刘景连有帮手,那刘小姐屋梁上的痕迹也就能解释了。短短时间内,刘景连要爬上屋梁设陷阱,没有轻功简直不可能,但如果是两个人,就好办多了。
首先,将腰带的末端绑上重物,抛过屋梁,另一段则系在刘景连的腰间。同谋只要拉起腰带,刘景连很容易就能升到屋梁上,设好机关。
那一段异常干净的痕迹,就是因为积攒的灰尘都被腰带拖动的时候擦干净了。”
陆大人叹了一口气,轻声道:“你说的没错,刘景连确实有同伙,她就是你曾见过的唐嬷嬷。”
唐嬷嬷?
那个不让刘景州进屋的老仆人?
“她是刘景州母亲严氏的陪嫁嬷嬷,武安伯在妻子死后,将表妹李夫人扶为续弦,又将所有的东西都给了她的一双儿女。
刘景源由庶子变嫡长子,娶了工部尚书的女儿,从此仕途平坦,而原本身为嫡子的刘景州则什么都没有。
刘箬箬本是千金大小姐,却被李夫人随随便便许配给了自家平庸无能的亲戚,从此嫁作商人妇。
严氏死后短短数年,刘家已经易主。嫡庶不分,公道不存。”
说起这些,陆大人摇了摇头,武安伯如此厚此薄彼,刘景州若是品行不端无恶不作也就罢了,偏偏他为人敦厚纯良,受到如此不公平的待遇,旁人都看不过去,更别提他母亲的陪房唐嬷嬷了。
“那唐嬷嬷怎么找刘景连联手,而不是刘景州呢?”
刘景连才多大,十二岁而已,而唐嬷嬷已经七十多了。这老的够老,小的够小,绝了。
“此事说来话长,刘景连的母亲原是武安伯的小妾,活着的时候并不得宠,生完孩子后,身体不好,十几年来一直卧床静养。
严氏在的时候,可怜他们母子,对他们颇为照顾。
五年前,严氏突发重病,武安伯不但没有细心照顾发妻,还在这节骨眼上,纳了李夫人推荐的张氏为小妾。
张氏此人,妖艳狐媚,仗着武安伯的宠爱,目中无人。除了她原先的主子李夫人,谁都不放在眼里,好几次给严氏请安的时候,故意出言不逊,顶撞于她,把严氏气得吐了血。很难说,她这么做没人暗中指使。
严氏病死后,张姨娘不知为何,又盯上了为人低调的曾氏,三天两头去她那寻事挑衅。有一次,曾氏生病,武安伯正好不在家,刘景连就去找李夫人,想让她请大夫给母亲看病。
偏李夫人头疼病发作,拒不见外人。刘景连当时才七岁,情急救母,就想自己出门找大夫,结果在门口被张氏碰到了。
张氏硬是说他年幼贪玩,不准他外出,将他扣了下来,关在偏房。等武安伯回来,再找来大夫,为时已晚,曾氏当晚就此离世。”
陆言拙说完,向来清冷的脸上也隐隐透着一丝不忍,刘景连小小年纪杀人手段及其残忍,可想起他之前所经历的事,也情有可原。
他和苏谦耐不住刘景州苦苦哀求,这才出手相救。把一个十二岁的孩子逼成这样,也不知道到底谁更残忍一些。
“那……唐嬷嬷怎么样了?”苏木心中隐隐感到不安,刘景连都被关祠堂了,老太太的下场估计好不到哪去。
“她在李夫人的汤里下毒,被抓了个正着,为了不拖累刘景连,当场触柱而亡。”
“唐嬷嬷为了刘景连死了?那这小子怎么还被关在祠堂?”苏木讶然。
陆大人叹了一口气,道:“那傻小子见老太太撞死在门柱上,一时悲愤,竟然拿刀捅了李夫人。”
苏木惊呼:“李夫人也死了?”
陆大人摇头:“那倒没有,听说伤了脊柱,现在半身不遂,瘫在床上。”
苏木“哦”了一声,似乎对这个结局并不怎么满意。
陆大人仿佛知道她的不爽,淡淡地说道:“有一种痛苦叫生不如死,明白吗?”
苏木一歪头,回得干净利落:“不明白。”
在她看来,死才能了结这世上的一切恩怨情仇。
陆大人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用一副过来人的语气说道:“等你长大后就明白了,世间最痛苦的事,不是死别,而是生离。”
苏木斜了他一眼,不打算理他了。利落地翻身上马,留下伤感的大叔独自面对青山绿水排解心中郁结。
第38章 换个人丢吧!
转眼到了一年一度的上元佳节,正是京城最热闹的时候。
大街小巷人头攒动,街边挂着各式各样的灯笼。随着人流,走马观花,七彩琉璃灯耀眼,纸糊兔子灯可爱,陆大人闲庭信步,沉浸在节日的气氛里,东逛西看,连素来清冷的脸上都柔和了许多。
行至东湖湖畔,那里更是热闹,张灯结彩,亮如白昼。
熙熙攘攘的人流摩肩接踵,一个没留意,陆言拙被人撞了一下,踉跄两步,好不容易稳住身形,却见一个羞涩的大姑娘用扇子遮住了大半容貌,眼神流转,含情脉脉地抛过来一个媚眼,朱唇轻启,银铃般的嗓音里满是柔情蜜意。
“哎呦,奴家不小心撞了公子,真是对不住。”
陆大人微微一怔,然后就被她那甜到发腻的嗓音吓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生硬地挤出一丝敷衍而不失礼貌的笑容,表示并不介意。
快速错身,疾步向前。
一低头,却发现地上丢着一方手帕,上面绣着并蒂莲花和成对的鸳鸯。弯腰捡了起来,回头见那姑娘尚未离开,站在不远处偷偷看着他,脸上笑容依旧,灿烂如花,心里顿时明白了几分。
这是被人……
看上了?
脸藏在扇子后面,看不清楚全貌,唯有一双绿豆眼露在外面,劈里啪啦地冒着火花,激情燃烧地点燃着上元佳节。
陆大人默默地把手帕还了过去,不为所动。他很清楚自己的喜好,他喜欢的人有着一双明媚清澈的桃花眼,笑起来宛若春风拂面,令人心旷神怡。虽然她不在了,可他的喜好从未因此而改变。
换个人丢吧!
姑娘见他这副做派,知道自己被婉拒了,心中不免有点失望,但这种事也不是一丢就成的。
于是,不情不愿地接过手帕,转身又斗志昂扬,打算再接再厉,沿湖看看有没有其他合适的人选。
一番搜索,皇天不负有心人,又锁定了一个目标。
桥边不远处走来一个清秀的少年,黑衣玄发,头顶扎着一根张牙舞爪的红色发带,潇洒□□的笑容,飘逸不凡的身姿,值得一试。
熟门熟路地撞了过去,对方却反应很快,轻松避过。姑娘愣了一下,只见少年大步向前,一脚踩上了又被丢在地上的手帕。
察觉到脚下有异物,少年这才低头看了一眼,顺手捡了起来。
“谁的手帕啊!”少年挥舞着手帕,高声喊道。
“公子,是奴家的。”被忽视的姑娘小心翼翼地上前,用扇子遮着脸,含羞带怯道。
少年翻过手帕,见上面前后左右被踩了好多个脚印,略有不解地看了她一眼,奇道:“你这手帕丢多久了?怎么脏成这样,好像被人反反复复踩过好几回了。”
姑娘:“……”
躲在一旁看好戏的陆大人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上前解围:“不要在意这些细节了,赶紧还给人家吧。”
回头见是熟人,少年欣喜万分:“大人,你怎么在这?”
眼前的苏木眼神清澈而明亮,一身黑衣一支铜笛,整个人显得清秀俊逸,好看极了,难怪被这姑娘看上。
“上元节,出来赏灯。”陆大人微微笑道。
苏木发现,最近陆大人好像变开朗了,笑的频率高了许多。
陆言拙从她手中抽走手帕,交还给那位盯着苏木脉脉含情不停放电的姑娘,无情地棒打鸳鸯:“我们还有事,就不打扰姑娘了。”
说完,拉着苏木的手,疾步而行,没一会就消失在人流中。
姑娘失望地看着手中满是脚印的手帕,沉默半晌后,似是反应过来,恼羞成怒地冲远处狠狠地 “呸”了一声,扔掉檀香扇,叉腰骂道:“难怪一个两个都看不上我,原来是一对死断袖!”
高声怒骂引来围观群众频频回首,只见远去的陆言拙身材颀长丰神俊朗,身旁的苏木潇洒□□神采飞扬,好一对天造地设的璧人,也只有这个傻大姐被蒙在鼓里,气得唾沫横飞。
携手游湖,陆大人低头,偷偷瞟了眼身旁。
今天是上元佳节,自己独自一人在京城,没地方可去,会来湖边看热闹很正常,但……
苏木父母兄长皆在,怎么会出现在湖边?
尚未开口,苏木看了他一眼,好像知道他要问什么似的,指了指湖边停着的几艘画舫,笑道:“我约了庄姐姐出来游湖赏灯,穿女装抛头露脸不方便,就都换了男装。”
陆大人奇道:“你自己溜出来,把庄姑娘一人留在画舫了?”
苏木压低声音,鬼鬼祟祟道:“月上柳枝头,人约黄昏后。我这是在给我大哥制造机会呢!”
说完,眉眼间满是藏不住的春风得意,仿佛她大哥已然抱得美人归。
古人成婚信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在苏木看来盲婚哑嫁的行为很是不好。情不情投意合的两说,太容易产生深闺怨偶了。
为了大哥的幸福,为了家庭的和睦,必须找一个跟大哥两情相悦的大嫂。
所以,苏木才约了庄柔一起游湖,一转眼又借尿遁跑了,留下两人独处,相互了解。
陆大人听得忍俊不禁,为苏谦有个古灵精怪的妹妹默了一把哀,又为温柔贤淑的庄大小姐交了一个坑蒙拐骗的朋友鞠一把躬。
两人沿着湖畔走了一会,忽然闻到一股浓郁的孜然香味,抬眼望去,大红灯笼高悬,绚烂彩旗迎展,小二正在门口卖力吆喝。
“走一走啰,看一看,特聘西域大厨烤的羊肉串!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苏木暗暗咽了下口水,自打醒来,她可是好久没吃过烧烤了。
苏木的父母祖籍江南,家里吃饭口味偏淡偏甜。苏木若要提出吃烤羊肉串,父母兄长肯定会感到奇怪的。
陆言拙见状,微微一笑,不由分说,拉着苏木进了酒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