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微微一愣，顺着往上看去，是男人工整洁净的袖衬衫口，矜贵的蓝宝石袖扣。
再往上…
顾京平竟就坐在她床边的座椅上，一只手肘懒洋洋地支着扶手，撑着太阳穴，睡着了。
夏芙呆了呆，望着他深沉高大的身影，霎时间，那些汹涌的记忆都蔓延上来。
顾青宇恶心、阴郁的面孔，令人眩晕的大众车，腥臭的废弃厂房，地面上积蓄的雨水污水，还有那瓶可乐，肮脏的床垫……
再就是……他。
夏芙一想到男人宛如地狱修罗般拿起铁管就砸的样子，身体还是不自禁地抖了一下。
许是她的颤抖，惊醒了顾京平。
那只修长干净的手动了一下，顾京平侧了侧身，放下手肘，慢慢转醒，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抬手掐了下眉心，看清夏芙已经醒了，轻扬起眉，声音里还带着暗哑的倦，低声问：“醒了？”
夏芙整个人还都缩在被窝里，只露出一双又大又圆的眼睛。
虽然她情绪收敛得很快，但顾京平还是敏锐地从中捕捉到一闪而逝的惧怕。
他救了她。
她却怕他。
顾京平脸上渐渐浮现一丝讽刺，冷淡道：“这里是人民医院，你上车就晕了过去。”
“哦……”
夏芙也清醒过来一些，看出这应该是病房。
“顾青宇被抓了，现在在看守所，你同学没事，就是受了点惊吓，已经被父母接走了。”
“哦……”
夏芙指间暗暗攥了攥被角，又放下心，轻声应下。
“你也没事，药效已经过去，是一种新型迷药，幸好没有后遗症。”
他淡淡地说完，声音有着许久未喝水的哑。
夏芙眨巴眨巴眼，还是那么望着他，什么都没说。
病房里静默了几秒。
顾京平早已收敛了那丝嘲讽，脸上又变回那副平淡温和的样子，低头理了理袖口，放下交叠双腿，“那你好好休息，我先回去了。”
说着，他便起身，朝门口的衣柜走去。
这里是病房，但非常豪华，他拉开衣柜，从中拿出黑色的西装外套，缓缓穿上，低头系着暗色的扣子。
“顾…”
眼看他穿戴整齐要离开，夏芙再克制不住，轻声叫住了他。
她声音竟比他还要哑，又涩又干，声音也很小。
但，顾京平还是听见了，他系纽扣的动作极轻微地顿了一下。
这一顿。
夏芙心里蓦地冒出一丝酸涩，还有更多的愧疚翻涌而来。
她都拒绝了他的告白，但他无论是巧合碰上还是什么还是保护了她……而她，居然怕他，恐惧他。
“顾叔叔。”
想到这里，夏芙的愧疚愈发强烈，她清了清喉咙，抬高了声音，“您……”
“您先别走。”
顾京平抬起漆黑暗沉的眸，笔直地向她射来。
夏芙心里被看得一颤，还是忘不了他那副冷酷暴戾的样子，垂下了眼睛。
“你有什么事，直说即可。”顾京平语气平稳淡漠。
“我…”
夏芙抱着手臂从病床上坐了起来，“我……”
“我还是想……谢谢您。”
“不必。”
顾京平道。
“不是我……”
夏芙见他还是要走，背影冷沉，她心里那丝难受和痛楚再度放大，“我……”
“我害怕。”
“您如果不忙的话……能不能……”
夏芙也不知道自己怎么说出这番话，她明明那么怕他，但是一看见他这样森冷的背影，她却控制不住说出这样的话，
“您能不能陪我一下。”
病房里似乎变暖了一些，她看见他冰冷的背影也有些僵硬，旋即一寸寸，柔和了些许。
“我想让您陪我。”
夏芙克制住那丝害怕，鼓起勇气，道。
“好不好嘛…”
最后这一句，她竟无意识地带了些撒娇。
顾京平下颌线条微一绷，又放松，对上她清澈的眼睛，没再说什么，他慢条斯理地将西装外套重新解开纽扣，挂进柜子里，坐回她的床边。
夏芙感觉到男人的气息越来越近，身体又不自禁地绷了起来。
顾京平打量她一会，又从座位上站起。
“顾叔叔？”
顾京平走到病房的小吧台，从中拿了一只玻璃杯，走进卫生间，旋即又出来，给她倒了一大杯热水，又混了点冷水，放至她的桌角。
夏芙盯着那杯透明的水，心里有抹异样情绪掠过。
“谢谢顾叔叔。”
她拿起杯子，抿了一小口，温度正好。
她有点渴，多喝了两口，掌心握着温热的杯壁，却没有放回去。
顾京平双腿交叠，手肘搭在扶手上，也不知道她想做什么，就那么淡淡地望着她。
“顾叔叔……”
夏芙想到他也像是许久没喝水的样子，犹豫了一下，杯壁又在手中搓了搓，心一横，递给了他，“您……要不您也喝一点？”
顾京平看着她微白的小脸，视线又落在杯子边缘。
她……喝过的地方。
所以她是……
夏芙顿了一下，才意识到哪里不对劲，到现在为止脑子里还乱乱的，只想着他很渴来着，就想给他……
她苍白脸上染上点红晕，想要掀起被子下床再给他倒一杯，还未有动静，突然听见——
“好。”
男人的声音，低沉醇厚，还带了点难以言喻的暗哑。
顾京平从她手中拿过杯子来，并未特意转开瓶口，将杯中剩下的水喝干净。
然后他又起身，去饮水机前倒了满满一杯。
这次他低头喝了一口，尝了尝温度正好，然后将杯子再次放在了她的右手边。
“多喝点热水。”
他低声道。
夏芙盯着那只重新被加满的杯子，莫名得，心里好像没那么怕了，又感到有一点点好笑。
察觉到顾京平投来的目光，夏芙没再犹豫，将杯中的热水再次喝了一半，剩下一半，和刚才一样递给了他。
“喝不下了。”
她侧过小脸，没有看他，指间抓紧了被子一角，看似很自然地道。
▍作者有话说:
于是那天，你一杯我一杯，两人足足喝了八杯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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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VIP]
顾京平将这杯水喝得很干净, 就在他要起身再倒一杯时，被夏芙叫住了。
“那个……”
“我喝饱了。”
夏芙盯着被风吹起的白色窗帘一角，轻声地道。
顾京平嗯了一声, 又将水杯放在桌边，脸上看不出是什么表情。
病房里很安静, 约莫几分钟后，夏芙清清喉咙，问：“现在几点了？”
“八点十五。”顾京平看了眼腕间的银色手表。
夏芙轻揉额头，进入大四, 除去毕业设计外基本没什么事, 也不用担心有课了。
只是……
“您……”
“您今天也没事么？”
“没事。”顾京平昨天晚上改成了视频会议，今早应回平城的, 但是晚一会，也无事。
夏芙见他这样说, 心里一定。
“饿么？我让人给你送点早餐，想吃什么？”
夏芙摇了摇头, 可能是昨天那个药的问题, 她想来都觉得反胃恶心，实在吃不下什么。
顾京平原就是打算离开后, 让人给她送来早点的, 还是给李特助发了条消息。
“那就喝点白粥。”
他仔细问过医生, 万幸迷药没有后遗症, 但是头晕恶心虚弱还是会有的。
夏芙想着他可能也没吃东西，没说什么, 就当是默认了。
两人静静地等待白粥送过来, 谁都没有说话。
良久, 夏芙最先打破了平静, “顾…顾叔叔，我能问您一个问题吗？”
“你说。”
“就是顾青宇他……”
“具体事情警方还在调查中，他们有自己流程。”顾京平说到这里，眯了下眼睛，“不过你放心，这事轻不了。”
“噢……”夏芙也只是好奇，不过也知道从入狱判刑整个流程是需要时间的。
“那您……”
夏芙默了几秒，抓紧了被子一角，还是问出了心里最想问的那个，“就是…您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还那么的……及时？”
那天的路况夏芙不是不清楚的。
而且，上次夏芙拒绝他后，明明已经那么长时间没联系，关系也很僵硬。
“我当时在S市开会，离这里不远。”
夏芙颔首，“可是您……您又怎么会知道我出事了？”
顾京平一顿，手肘搭在扶手上，很坦诚地道：“夏芙，我一直都派人跟着你。”
这个答案，夏芙已经猜到了。
或者说从她看见他来的时候，就想到了，只是有点惊讶，自己居然一丁点感觉都没有。
“一直么？”她声音很轻。
“一直。”
夏芙微微垂下了头，攥着被角的手放松，又攥紧。
那种奇怪的、荒谬的，让她感觉到有些害怕，但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的感觉又来了。
她咬住柔软的唇，将头转了过去。
“顾叔叔，所以您真的很喜欢我，是么？”
夏芙静静地等待着身边男人的回答。
“是。”
他依旧坦诚。
夏芙双手用力地绞在了一起，还是有些没想清楚。
她原本就不想谈恋爱，更不太能接受这样的爱，让她感觉到有些恐慌、害怕和不安。
但是她忽然又很清醒，就算她拒绝，恐怕……还是会如此。
他还是会派人跟着她，还是会像今天一样出现。
或许是好的，保护她；但也或许哪一天会变成……
夏芙余光扫过他落在雪白墙壁上的身影。
他的影子依旧是优雅的，坐在椅子上，双腿交叠，背脊松散靠着椅背，手肘搭着，有些慵懒，又很成熟、绅士。
她心里愈发乱了。
就在她想要说什么的时候，病房门被人敲响，李特助的声音传进来，“三爷，夏小姐，早餐好了。”
“进来。”夏芙正是纠结的时候，也希望能让自己冷静一下，再冷静一下。
“是。”
病房门嘎吱一声推开，李特助提着一只纯黑色的保温食盒进来。
顾京平从他手中接过，便让人直接回去关上门。他拎着保温盒走到夏芙身边，将病床往上摇高几寸，又把病床自带的小桌板放了下来。
夏芙看着他的动作，没说话。
他把保温盒放在桌上，拧开盖子，一层层打开，放好。
有滚得糯糯的白粥，看上去非常利口的小咸菜，还有两颗煮得香浓的茶叶蛋。
这不是夏芙平常爱吃的早餐，她一般喜欢吃葱油拌面、小笼包之类，但是看见这样的早餐，奇迹的，刚才感觉到恶心反胃的感觉淡了许多，饿意涌上。
仔细想来，她也很久没有吃过东西了。
顾京平看出她有了点胃口，用勺子舀了一小勺热气腾腾的白粥，放至唇边吹了吹，才递到她嘴边，“喝一口，很清淡。”
夏芙盯着那柄银色小勺，又掀眸，看着他幽暗漆黑的眼瞳，身体前倾，张开嘴，喝了下去。
“烫么。”
夏芙摇头，刚刚好的温度，有些热，但不烫。
顾京平放下心，又舀了一勺，放自己嘴边吹了吹，给她喂了过去。
他从没有这么伺候过人，动作有些生硬，但神色耐心，温和。
夏芙又喝了两口，吃了一口他夹的小咸菜。
咸咸的、鲜鲜的，腌制好的红油春笋，有一种特殊的味道，配着软糯的粥很好吃。
“顾叔叔。”
夏芙看着他拿起茶叶蛋，修长干净的手指慢条斯理地帮她拨开蛋壳，他剥得很细，剩下的碎渣一点点，全拨个干净。
“嗯？”顾京平剥得只剩下一点点壳，拿在白皙指尖，朝她唇边递去。
夏芙没动。
“夏芙？”
“顾叔叔，我答应你，我们在一起吧。”
顾京平递鸡蛋的动作凝固在半空中。
他偏过头，对上了她的面孔。
夏芙说完这句话后，整个紧绷的身体都放松下来。
“我想清楚了，我做你的……女人。”
她这话里没有多少开心，反而有点认命的意味。
她想过了，反正他也会永远派人跟着自己，永远都是这样，拒绝了也是，那还不如……算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