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水打开包裹,里面有一件鸭卵青绣银色翠竹的长袍,一件月白色松石纹圆领袍,一件黑色红鹤纹直裾,“穿哪件?”
林绿萼一副厌恶的模样,淡淡地说:“随你。”她面上不耐,手却攥紧了帕子,不安地揉搓,暴露了她激动的心情。她听到衣衫落地的声音,不时望一眼屏风,自顾自地喝着茶,佯装淡定。
她的心情非常复杂,她想做出足够的冷漠,让云水告诉父亲,她对父亲想要利用她生子夺权的安排十分厌恶,但她内心又格外的澎湃,她的宫中竟然私藏了男子,话本里刀口舔血的游侠武士也没她的生活刺.激吧。
我那卑鄙的父亲啊,怎么能让我置身在这种危险之中!林绿萼正在思索,就见云水从山水屏风后走了出来,西次间狭小,红烛摇曳,温煦的烛光照在他的身上,他挺直了背脊,身形挺拔,小心地整理着月白色的衣领,一双明亮地眸子带着笑意望向她,问:“这件怎么样?我好多年没有穿过男子的装束,竟有一点局促。”
林绿萼阴郁地瞥了他一眼,咽了咽口水,用鸡毛掸子指着他还是宫婢的发型,讥笑道:“不伦不类。”
她站起来,丢开鸡毛掸子,指了指窗边的红木铜镜台,“你坐下。”
云水坐在铜镜前,身后的姐姐将他女子装扮的发髻拆掉,他乌黑浓郁的青丝松松垮垮地坠在肩头。
明黄的烛光给林绿萼美艳的容颜镀上一层温柔,她拿起梳篦给他梳理青丝,又将长发拢在手上,略微整理了一番,绾得整整齐齐,束在头顶。她从怀里拿出一支普通的玉钗插在他的头顶固定好发型,她望着镜中他姣好的容颜,不知为何,竟想起了那个若还活着,也是这般年纪的弟弟,她心中冒出一点伤感之情,轻声说:“束发而就大学,学大艺焉,履大节焉。”
“男子十五束发,我已十六了,才由姐姐为我束发。”他声音清朗,转头望向林绿萼,眼中映着烛火,殿中温润的香气在两人身旁流动,“好看吗?姐姐。”
林绿萼蓦地转身吁了一口气,他丰神俊朗,眉目如画,她险些望着他的双眼,像沉入泥潭一般动弹不得,她轻哼了一声,挑眉刻薄地说:“一般般吧,不过如此。”
林志琅,她忍不住在心中直呼父亲的大名,你是不是猜准了我抵抗不住美色,才故意送美人计蛊惑我?可恶,可恶至极!
秋风温凉,林绿萼却拿起一旁许久未用的团扇,摇起清风,驱赶面上的闷热,她眼角的余光瞥到云水有一点低落,好看俊秀这些词被她的红唇堵住,不想轻易地说出口。
林绿萼心里砰砰乱跳的声音,震得她不敢多待,她走到门边,嗔怪道:“快把衣服换回来,在宫里穿着男子的装束,是不是嫌命大。”
云水微愣,恢复了清泠的男子声音,“不是姐姐让我……”
“废话少说。”林绿萼瞪了他一眼,打开房门,“还有,不准用这种声音说话!”她冷哼一声,听得我心里酥酥的,你怎么好意思?
随着房门关上,她踏进院里,衣衫被晚风吹得翻飞,她面上的红艳缓缓消失,她回头低声呵斥道:“本宫在院中等你,动作快些。”林绿萼把手放在嘴边,遮挡住喜悦的笑意,啊,大概金屋藏娇就是这样的感觉吧。脑中又涌起色字头上一把刀,红颜祸水之类的话,她正了正神色,迟早把他赶出宫去。
云水望着镜中的自己,抿了抿唇,他能感受到姐姐对他容貌的喜欢,我这算是以色侍人吗?
院中菊花簇簇,金蕊动人。温雪拿着尺子走过来,“娘娘,奴婢寻了好久,才找到尺子。”
“你先收着,本宫改日再用。”林绿萼心情很好,一把揽过温雪的肩,又捏了捏她腰上的肉,“你好像长胖了些,最近是不是都躺着贪玩?”
温雪被贵妃搂着肩膀,不好意思地低头,“娘娘再给奴婢一次机会吧,奴婢一定改正陋习,不再偷懒。”
林绿萼想起早上云水偷听到德妃与贤妃对话,那时燕语然说试图怂恿她的婢女背叛,檀欣和云水不会背叛她,那在她近旁伺候的就只有温雪了。温雪没什么坏心思,话多活泼,若被挑拨了,自己稍微关怀她一点,她也会迷途知返。
林绿萼笑着点头,“好啊,你随本宫去披香殿吧,本宫去梁氏住的屋子里寻书给她送去冷宫。”
“奴婢去拿书盒。”温雪灿烂欢笑,一溜烟地跑开了。
云水换了衣衫和发髻,推开门走出来,“奴婢去冷宫收拾。”
“去吧。”林绿萼望着他的背影,嗯,还是女装好,不会让她脸红。
……
林绿萼坐在步辇上,远远地就看到燕语然着一身宝石绿的长裙,在门口张望。
燕语然派人去寻步儿,派去的人半晌未归,步儿也未回来。她见贵妃来了,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但连忙笑道:“绿绿,怎么想起来看我了。”
“然然姐姐。”林绿萼扶着檀欣的手下来,轻轻叹息,“昨日我去看了珍意,她在冷宫,几近疯癫,我想起她过往曾说,与你一起读了不少好书,丰富了学识,收获颇丰。所以我来她之前居住的屋子里看看,选一些书给她送去,希望她别再沉溺过错,伤害自己。”
林绿萼话还未说完,燕语然就扑到了她的怀中,抱着她颤颤巍巍地哭泣,泪水堆在林绿萼肩头。
“绿绿,是我没有照顾好她。我对不起你的信任,辜负了你的期许。我不知道还能做什么挽回,心里很不是滋味。”她哭哭啼啼,几句话说了好一会儿才说完。
林绿萼蹙着眉头,更紧地抱着燕语然,“这怎么能怪你呢?要怪就怪她自己,蠢事做绝!”她宽慰地轻抚德妃的背,努力挤出了几滴泪水,“然然姐姐,宁充容素有二心,信任不过。如今宫中,只有我们姐妹二人能够相互依偎,你一定要振作起来,照顾好自己的身体。”
燕语然抬起头来,四目相对,两人眼中都是深情,她轻声说:“我会的。”
林绿萼掏出袖帕帮她擦拭未干的眼泪,“那我就放心了。多来摘芳殿寻我玩啊,我自己待在那边,可没意思了。”
“珍意住在东厢,昨日皇后派人来搜了一通,带走了一些奇怪的香料,其他东西都原样保留着,我还盼望她哪天能回来……”燕语然说着,又忍不住哽咽,扶起婢女辉儿的手往殿里走去,“我也去书房里看看,我记得之前有几本传奇,珍意很喜欢,你也给她带去吧。”
“谢谢然然姐。”林绿萼浅浅一笑,往东厢走去。原来虚情假意是这样的感觉,她还得多向德妃学习。
第34章 翻找 去看书吗
云水翻到冷宫的墙上, 乌鸦在院中的槐树上徘徊,发出刺耳的“嘎嘎”叫声。他轻声走到里间,看到房中的梁珍意双手紧握成拳, 神色自若地坐在床上,身体却止不住地颤抖。
“对不起, 我来晚了。”他推门而入。
“啊。你来了。”梁珍意睁开双眼,她额上布满薄汗,见夜色渐沉了云水还未来,说不害怕是假的。她欣喜地说, “无事, 白日里巡逻的侍卫太多,不方便行事。”
云水发现她真的变了, 昨夜姐姐来看她的时候,她哭泣又软弱, 今日得知了德妃害她后,她那股胆怯消失了, 虽会有害怕, 但神色却从容了许多,想必是复仇的勇气填满了胸腔。他隐约觉得, 梁珍意会自己想办法离开冷宫。
他把备好的木箱打开, 从床底拉出步儿青白的尸身装进去, 床底有大滩的暗红血渍, 房中浮动着难闻的腐味, 他掏出包裹里准备的香草挂在屋中,“晚些我再来收拾,我先走了。”
“不用了,我自己会处理的。”梁珍意站起来, 她白日已打了两桶水放在房中,她将他送到门口,“你护好贵妃姐姐,有事我会托侍卫给你们带话。”
“好,保重。”云水背着木箱迈上墙头,身形矫健,玄色的衣衫在黑夜中飞扬。
他到了贤妃所居的碧玉宫,宫中灯火辉煌,宫外候着皇帝仪仗。
男子低沉带笑的声音从殿中传出:“琪儿竟然能背十几句《三字经》了,年幼聪颖,不输哥哥们啊。”
贤妃笑道:“那都是四皇兄教得好,鹏儿如今在皇后膝下,夜夜挑灯苦读,闲时来碧玉宫看望琪儿,也教琪儿读书。”
琪公主软软的声音甜甜地响起:“琪儿喜欢四皇兄。”
皇上说:“鹏儿聪慧,对兄长恭敬,对妹妹友爱,确实不错。”
云水悄悄溜进后院,将步儿的尸体搬出来,扔在了花丛中,他转身正欲离去,听到婢女的尖叫声,那个婢女看到了步儿的尸体,随即晕倒了过去,他蹲在树上,胆大地想看看这事会如何发展。
“什么声音?”皇上抱着琪公主在玩小木马,贤妃起身说,“臣妾去看看。”
贤妃走过长廊,走到后院,院中已有四五个宫婢守在那里,大家都不敢再出声,害怕引来皇上给贤妃招惹是非,她们连连劝贤妃止步,莫要再看。
贤妃哼笑一声,“本宫可什么都不怕。”她走到花丛中,看到花坛边上躺着一具僵硬的尸体,脖子上深红的痕迹已经干涸,面色泛青,衣衫上全是血渍,瞪着双眼,死不瞑目。她吸了一口气,“谁发现的?”
婢女回答:“恬儿发现的,她惊叫了一声就晕过去了。”又有内侍回禀:“奴婢一个时辰前给后院的花浇了水,那时还没有尸体。”
贤妃用袖帕捂住口鼻,郁闷地皱着眉头说:“你去看看,死的是谁?”
内侍大着胆子上前翻看了一番,低声说:“好像是步儿,死了有一会儿了。”
贤妃倒吸一口凉气,有人想要离间她和德妃,是谁呢?她回望了一眼正殿,皇上今日恰巧来看琪公主,这事竟然这么巧?对皇上的行踪了若指掌,又会陷害她的,除了淑妃,还会有谁呢?
“收拾一下,丢到后院的枯井里。”贤妃瞪着场中诸人,冷漠地说,“这事切不可外传,若被他人知道,你们的下场就和步儿一样。”
她转身咬着银牙,勾起嘴角哼了哼,淑妃已经知道德妃和本宫有瓜葛了吗?礼尚往来,可不能吃了这个哑巴亏,让她暗中高兴。
贤妃招手唤来内侍,“抓两条毒蛇扔到明珠宫去,让淑妃也乐一乐吧。”
贤妃回到正殿,和蔼地摸了摸公主的头,歉意地对皇上说:“不知道为何秋日了,还会有蛇,胆小的宫婢看到,吓晕过去了。臣妾已经让内侍去处理了,墙角也会撒上石灰和硫磺。”
“随你吧。”皇上听了并未在意,继续逗琪公主玩耍。
……
林绿萼走进东厢,昨日搜宫的时候,侍从们把物品翻得很乱,各类杂物堆在地上,横七竖八,温雪在她背后说:“奴婢一会儿把这儿也收拾干净!”
檀欣疑惑地望了温雪一眼,她这是怎么了。
林绿萼扶着檀欣的手,在杂物堆里漫步,笑着点头,“好,温雪懂事了。”
温雪得意地仰头,又把房中四处的烛火点亮,方便娘娘寻找物品。
林绿萼只是想来随便看看,拿点书给珍意送去,她若能陶冶情操,忘记烦恼,日子总会好过一些。顺便瞧瞧燕语然的反应,没想到她太能伪装,一点瞧不出错处来,自己被她骗了这么多年,真不是自己太蠢,而是她太能演。
林绿萼踢到了一本泛黄的书,见翻开的书页上似乎有小人的图,寻思可能是什么趣味志怪杂谈,便弯腰捡起来,抖了抖上面的灰,她翻开第一页,图上一男一女未着片缕,以羞耻的姿势抱在一起,图旁还有几行小字描述。
“啊!啊!”林绿萼连叹两声,一下将书丢开老远。
“娘娘怎么了?”温雪见娘娘受惊把书扔了出去,立刻跑过去帮娘娘捡书,她刚要伸手摸到那本泛黄的书,林绿萼双目瞪圆,惊声痛呼,“温雪!住手!”
温雪躬着身子,手停在书页的表面,不知该不该捡。檀欣也一下来了兴趣,“是什么,奴婢看看?”
林绿萼面红耳赤,面似红霞,脸上一会儿红一会儿白,她颤抖着对两人招手,“你们先出去,本宫想静一静。”她看着两人疑惑的眼神,又尴尬地解释了一下,“走到这儿,触景伤情,想到珍意……哎,不说了,你们让本宫静静,守在门口,谁也不许进来!”
檀欣对着温雪挑眉,到底是什么,娘娘这根本不是伤感的表情啊!温雪摇头如拨浪鼓,娘娘肯定有事,走吧走吧。
她们守在门口,关上了房门,林绿萼往外望了一眼,又把撑着窗户的木板取下,然后小心地捡起书本,翻到了第二页,她看了一眼就闭上了眼睛,这种东西留在世上就是祸害,光在脑中读出这些羞耻的文字,就会让一个忠贞烈女感到羞愤,得赶快烧掉。
林绿萼拿着书,颤抖着送到烛火旁,书页离火苗差一指的距离,她犹豫了一下,拿回来,看看第三页写什么吧。第三页又是图文并茂,一旁的小字亦有描述,更羞耻地是,梁珍意竟然在下面标注了:“下次试试。”
林绿萼悲愤地叹气,珍意求子心切,也不能看这些东西啊!帮她烧掉,若被其他人发现,那珍意世家贵女的矜持面子还如何能保住。
就在帮她烧掉的这种心情中,林绿萼又看了十几页,她感觉头顶都冒出了一点羞愧的汗水,唇干舌燥,胸口似有火灼,罢了。她阖上书页,放进怀中,留下证据,下次当面质问她好了。
她又在房中找了一圈,这样的书籍竟然不止一本!书中的内容大同小异,林绿萼越看越摇头,禁.书之所以是禁.书,是有道理的,她想到书中的内容,鼻腔发痒,喉头发涩,身体哪里都感到不适。
真是害人,她要把它们收集起来,集中烧掉。一本本书被她放在怀中,衣裙逐渐鼓了起来,被不堪的读物填满。她对着镜中的自己解释:如果回去之后,我没有把它们烧掉,那我只是为了留下证据,以防梁珍意狡辩。
林绿萼坐在窗边,忍不住咬住手指,满面通红,羞红一直漫到了脖颈,所以,云水就是想和我做这种事吗?如此羞耻,他怎么能动这种心思?太可恶了,这个人,我一定要将他逐出宫去,就是今夜,不能再拖了!
“绿绿。”德妃走到门边,轻敲房门,“我那里有几本山水游记,你帮我拿给珍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