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温雪就推门进来了。她看到娘娘和云水都背对着她而坐,两人皆低垂着头,双手在自己身前摸索,似乎在整理衣衫。温雪感到好笑,云水大概又被娘娘刁难,让她穿奇怪的衣服了。温雪上前一步,“娘娘……”
“等等。”林绿萼平复激动的情绪,喘息了片刻,脸上的热气散了一些,才转过身看向她,“何事?”
“娘娘你口脂花了。”温雪笑着指着自己的唇示意,“这一圈都是。”
林绿萼一下按住云水,让他不要转身,他唇上挂满了她殷红的口脂,他下身还这样奇怪的立着,他也不敢转身被温雪发现。
“云水怎么背对着娘娘而坐……”
“本宫方才给他化了妆,没弄好,他害羞了,你别管他,有事说事。”林绿萼一连串快速的话打断了温雪探究云水无礼的思路,又把纤纤玉手在温雪面前晃了晃,唤回温雪的视线。
“方才德妃走的时候,奴婢跟上去向她问安。她给了奴婢一堆香料,让奴婢寻到机会,添到梁采女的熏香中。”温雪打开匣子,里面堆放着研磨好的麝香粉。
林绿萼点头,用帕子揩着唇上杂乱的口脂,唇瓣微肿,她羞怯地低头,怕被温雪看到,“那你若找到机会,当着婷儿的面,把它洒进香炉,然后把她支开,把香料倒了。”
“好。”温雪说着点头正要离去,忽然转头说,“云水,林相新送了几箱金器玉玩进宫,你来帮我收拾一下吧。”
林绿萼走到他面前打量了一番,看他已收拾得差不多了,她用衣袖挡着自己的手,在他腰上捏了一下,“还不快去!”又俯身更低声地说,“你日后都没有奖励了。”
云水站起身来,又是往日里平静从容的模样,眼眸清澈,似乎无欲无求。他路过她身旁,薄唇微张,“晚上?”
“滚啊。”她愤愤地瞪向他。
待房中只有林绿萼一人了,她轻拍心口躺在塌上,羞怯地抱着薄毯滚来滚去,幸好温雪救命,险些失去清白了,再也不能让云水接近我了,他表面上装的那么清冷,平日和其他人话都不太说,在这种事上,给他一点火苗,他就没羞没臊。
她又羞涩地用薄毯盖住脸,“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原来抚摸是这种感觉啊,有机会再……她连忙摇头,不行,不能再试了。
第43章 晚宴 去打脸吗
耸立的灰黑城墙像一条威严的长龙, 将匈奴大军拦截。城墙上堆积着皑皑白雪,在薄暮黄昏中,天地一色, 夕阳在山间流露出最后一线光泽。逸阳王在府中听了将士的回禀,才睡了两个时辰的他缓缓睁开布满血丝的双眼, 今夜,又是一场苦战。
西方的天穹上挂着最后一丝晚霞,灰白的云层堆在皇宫之上,檀欣瞧了一眼天色, 着急地走回殿中, “娘娘,快些, 晚宴要开始了,除夕夜迟到, 恐会被皇后刁难。”
边关艰难苦战的消息,若似滔天海浪, 那这浪卷到京中贵胄女眷的耳边时, 不过是几滴雨露。她们只知道在打仗,但国内太平, 匈奴不过蛮夷, 如何能践踏到她们的繁华。她们更多的则是关心年夜里的装扮是否亮丽夺目, 在歌舞升平的晚宴中能否艳压群芳。
林绿萼挑选着面前一排的宝石戒指, 左看右看都选不出哪个更配今天的衣裳, 望了一眼檀欣皱起纹路的额头,笑道:“别急,美人都是压轴出场的。”她看着镜中的自己,柳眉纤纤, 红唇艳艳,真是明媚动人,我见犹怜。她的流彩暗花云锦宫装外又罩上一件软毛织锦披风,耳坠是红色的,她又琢磨了一下,才挑出一个翡翠戒指戴在手上,红配绿,真美丽。
她坐上软轿,掀开帘子望了一眼,四周的宫灯都点亮了,这时候去摘星阁赴宴正好合适,反正皇上往往来得迟,她不用担心因迟到而被皇上苛责,“云水,把诗集再拿给本宫瞧两眼。”
云水从怀里掏出一本诗集递给她,“娘娘,奴婢准备了纸笔,若是娘娘写不出来,奴婢可以代劳。”他知道姐姐虽然装作毫不在意别人的言语,但心里是不服气的,她的诗不管做得好与不好,平白被人讥讽了,不会甘心承受这种委屈,势必想要出一口恶气。
“到时候看情况再说吧。”林绿萼笑了笑,她装扮得如此华丽,在颠簸的轿中却还在背诵古诗,仿佛进京赶考的书生。她前些日子看书的时候,云水也提过代她写诗这事,她后来问了问,云水说在马厩的时候,不甘当个仆童,也曾凿壁偷光,刻苦读书。她叹他心志不凡,于是答应下来,若他能帮上忙,就帮她。
晚宴的摘星阁,位于皇宫中轴偏东的高台之上,离御花园、宫中往日办围湖花会的湖泊、皇上的紫宸殿及皇后、淑妃的居所都不远。楼梯两旁摆着红梅,迎风而开,傲骨含香。
皇上没有兄弟手足,除夕晚宴出席的都是妃子、皇子和公主。林绿萼进了正殿,打量了一眼,除了皇上,其他人都来了。她取下披风和暖手袖筒递给温雪,扶着檀欣的手,步态摇曳地缓缓迈向皇后座下的座位。
她一路走来,免不了接受众人打量的眼光,梁采女因身子不适未至,李充媛和赵充仪坐在末尾,李充媛与身旁的赵充仪说话,目光却停留在贵妃的身上,“竟来得这么迟,同是住在偏门的杨昭仪,早就到了。”
赵充仪哼笑,用林绿萼刚好能听到的声音低语:“贵妃这一身行头价值不菲,打扮得再好看,皇上会多看她两眼吗?”
林绿萼保持着高傲得体的微笑,挑眉看向这不怀好意的二人,指了指她们发间的珠钗,“哪年的款式了,还在戴,便如窃窃私语的主人一般,上不得台面。”她说着回望了云水一眼,我打扮又不是给皇上看的,是给我的水水看的。
云水读懂了眼色,连忙点头,姐姐美丽,仙子落入凡尘与百花争艳,自然是容貌气质都碾压百花。虽然云水的心里话是林绿萼自己脑补的,但她也美滋滋地笑了出来。
路过宁充容,两人相视一笑,再路过杨昭仪,两人各自冷哼一声看向别处。接着与德妃、贤妃互相问好,淑妃与婢女聊着闲话,并未看贵妃。
林绿萼觉得自己真是怜花之人,她对宫中上至皇后,下至采女的爱好和喜恶都有所了解,对这些女人有真情实感的爱与恨,知道如何招人厌烦以及投其所好,皇上对她们哪有她这么上心。她走到皇后身前福了一礼,“天黑路滑,摘芳殿偏远,臣妾来迟了,还望娘娘不要怪罪。”
皇后和蔼地招手,眼里闪过意味不明的笑,“怎么会呢,时辰尚早,坐吧。”
“绿绿的翡翠戒指真好看。”德妃说着,吸引来了近旁诸人的目光。
林绿萼更加得意地晃了晃右手,好让大家都瞧仔细了,“和我左手这个玛瑙戒指是一个样式,还行吧。”她又故意用左手举着茶杯,白瓷杯衬托她手上的装饰更加耀眼夺目。
贤妃抱着琪公主喂了一小碗甜粥,逗着琪公主向贵妃行礼,说向贵妃行礼就有红枣糖糕吃。琪公主一下挣脱了贤妃的怀抱,跑过来要贵妃抱。吓得林绿萼放下手中的茶杯,搂了搂小公主圆润的腰,不敢使劲儿,“啊,琪儿胖了,本宫抱不动了。”
贤妃说:“贵妃娘娘上次说给琪儿打个金锁,琪儿还一直惦记着呢。”
林绿萼笑起来,她险些忘了,“哈哈,元宵节之前,琪公主必收到本宫送的金锁。”
“贵妃娘娘。”琪公主甜甜地喊道,她伸出胖乎乎的右手,手上缠着白色的绷带,“痛痛,要娘娘吹吹。”
“呀,这是怎么了。”林绿萼不知为何,今日琪公主对她这么热情,说起来往常她也是随着众人逗逗她,私下里甚少接触,不过她喜欢孩子,这样圆润可爱的女娃对着她撒娇,她如何能拒绝。她捧着琪公主的右手,轻轻吹了吹,“还疼吗?”
“疼的。”琪公主嘟着嘴,依偎着贵妃不肯走,林绿萼赶忙拿起桌前的糕点喂她。
贤妃解释道:“皇宫北边的湖泊结了冰,偶有宫人妃嫔在湖上冰嬉。琪儿发现了,非要去玩,臣妾就给她订做了一双冰鞋。谁知她玩了一会儿,就把手摔破了。”
琪公主委屈地对着贤妃挥手,又扯着林绿萼的衣袖摇摆,“不是不是。”
大家看小公主这么着急地辩解,都笑了起来,林绿萼拉着她的手,温柔地问:“那是怎么样的,琪儿给本宫说,本宫替你做主。”
“琪儿冰嬉玩得好好的,母妃偏不让琪儿玩,来湖上拉琪儿回宫,结果母妃自己没有站稳,反而牵着琪儿,在湖上摔倒了。”她凑近林绿萼,软软地小声说,“是母妃害琪儿摔倒的,贵妃娘娘要罚她不准吃糖糕。”
众人欢笑一堂,皇后笑着说:“贤妃该罚!”
林绿萼忍不住摸了摸她圆圆的脑袋,小女娃也太可爱了。她回头看了一眼云水,眼中有些落寞,若她想和他生孩子,两人会牵连整个林家一起死吧,她的命运,在进宫的那刻开始,就已经和皇上绑在一起了,即使终身无宠,也不再属于别人。
提起冰嬉,温雪躬身对贵妃说:“奴婢记得往年冬日的时候,湖泊的冰结得厚实,娘娘也爱去冰嬉的。”
檀欣点头,“娘娘在相府的时候,和人冰上抢等、抢球,从来不落下风。”
林绿萼面含笑意,这也算是本宫的一点小特长了。妃嫔们又闲聊了一会儿,皇上才到摘星阁。
皇上到后,晚宴开始。各色精致的菜肴堆满方桌,林绿萼和身旁的德妃、贤妃说说笑笑,妃嫔们向皇上、皇后敬酒,钟鼓丝竹之声响起,舞女上台跳着红袖捻梅舞。
林绿萼吃了几块炭烤鹿肉,腹中撑得慌,走马观花地看了一会儿表演,也不知道皇后怎么选的,今年的歌舞怎会如此无聊,她百无聊赖左看右看,阁外小雪霏霏,约莫着要雪停了才会开始焰火表演。
“娘娘,要不偷溜出去玩一会儿吧。”温雪提议。德妃接话,“这酒喝得我脾胃不适,我也想出去走走。”
林绿萼摇手,与燕语然耳语:“我还在等赋诗会呢。”不过她也觉得很无聊,对温雪说,“你回去把本宫的冰鞋拿来吧,今夜大家要一起守岁,离宴会结束还有好几个时辰,等会儿赋诗会结束后,本宫便偷溜去湖边玩一圈,反正冰湖离这儿也近。等焰火表演开始的时候,本宫再回来看烟花。”
德妃怔了怔,原本的计划里是她们一同出去,她游说贵妃去冰嬉,去了湖边之后她再借故离开,没想到林绿萼竟然主动提及……也是,林绿萼一向贪玩,方才听了琪公主的话,定是按捺不住玩性了。德妃对着温雪使了眼色,温雪便点头离去了。
又一曲结束了,皇后见皇上兴致缺缺,拍了拍手,让下一支歌舞的舞女退下,她说:“皇上可记得去年晚宴的赋诗会。当时皇上说颇有趣味,臣妾便提议日后每年都以此玩乐一番。”
皇上侧头看向她,“今年皇后准备了什么题目?”
皇后正要说话,淑妃忽然站起来向皇上敬酒,然后娇滴滴地说:“皇上,若让皇后出题,皇后提前将题目告知了相熟的妃子,臣妾不就吃亏了吗?”
皇上喝了酒,笑说:“淑妃说的有理,那由朕来出题吧。”
皇后蔑视地盯了淑妃一眼,对皇上说:“如此甚好,以免臣妾遭人诬陷,有失公允。”
皇上随意地望了一圈周围点缀的盆栽,朗声说:“便以梅花为题吧,一炷香的时间,看谁的诗写得好。”
林绿萼感激地望了燕语然一眼,德妃给她的诗集里,有许多描写各色花卉的诗,她这些日子读下来,受益颇多。燕语然与她对视而笑,接过内侍准备的纸笔,稍一沉吟,便行云流水地写了起来。
林绿萼拿着笔,半晌未动,其他人或多或少都有所准备,今年不似去年局促,都纷纷动笔写了起来。皇上看着大家认真的模样,龙颜大悦地端起酒杯,一口烈酒入腹后,瞟到坐下的贵妃一动不动,不禁笑道:“贵妃,今年看来也是一窍不通啊。”
林绿萼笑了笑,有点羞涩地说:“臣妾还在想。”
内侍在堂中的方桌上,放上了一炷点燃的香,笔直的白烟升起,时间一点点流逝。
“朕记得林相早年有玉面状元的美名,贵妃作为林相的独女,朕以为贵妃的学识不说不凡,至少不差。”皇上又喝了一杯酒,“没想到贵妃往往出人意料。”他说完,几位埋头苦想的妃嫔抬头讥笑地盯向贵妃,只见贵妃举笔踌躇,柳眉紧蹙,一字不落。
林绿萼腹诽道,皇上的才学,与饱读诗书的男子想比,那自然是怎么也比不过的。在男子里称不上号的一点学问,拿到爱慕你、尊敬你、崇拜你的妃子中炫耀,却格外的洋洋得意,也不嫌臊得慌。
她去年之所以遭受李充媛讥讽,也是皇上带头笑话了她,皇上应是觉得自己在年夜热络的气氛中,放下架子,与众美欢笑几句,甚是体贴。但被欢笑的林绿萼,总有点不是滋味。
林绿萼打好了腹稿,却还是不写,局促不安地四下里望了一眼,见无人盯着她,她蓦地瞥向云水,扬了扬下巴。云水授意,匆匆地离开了宴饮的正殿。
他方离去,李充媛就对身后的婢女使了眼色,婢女连忙跟随云水而去。婢女发现云水走到偏殿,假装拿蔬果,却掏出袖中的纸笔,伏在摆放蔬果的桌上,奋笔疾书。婢女哼了一声,急匆匆地跑回来告诉了李充媛。
林绿萼在云水离去后,快速地在纸上落写一首五言绝句,行笔之快,其他埋头的妃嫔并未发现。不一会儿,云水回来了,他双手端着一盘剥好的橘子,放到林绿萼面前的桌上,然后悄悄地把袖中的纸条递给贵妃,贵妃接了纸条,捏在手中,与云水对视,彼此眼中都是笑意。
殿中烛火辉煌,风透过屏风吹了进来,桌上的香卷曲着,仅剩一点要熄未熄的火光。
“皇上!”李充媛突然拍案而起,吸引了众人的注意,“臣妾要状告贵妃作弊!”
众人先是震惊地看向李充媛,然后转头看向惊呆了的贵妃,再带着看热闹的情绪看向皇上。
“哦?此话何解?”皇上看向贵妃,只见贵妃慌乱地摇头,似乎有心事。他心中暗叹一声,怎么这么愚蠢。
李充媛一挥衣袖,跪在地上,一副清高做派,“贵妃身边的婢女云水,是林相千挑万选进宫的,目的便是协助贵妃。云水饱读诗书,今日听了题目后,便借去偏殿拿水果的空隙,帮贵妃写好了诗。臣妾方才看得清清楚楚,皇上若是不信,可让贵妃拿出袖中的纸条,那便是她婢女所写的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