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绿萼回到厢房里坐下, 婢女们忙碌地收拾物品,她撑着头平和地说:“檀欣, 你去告诉胡大夫, 劳烦他在寺中多住些时日,若收到边境寄来的信或是物品, 麻烦他将收到的东西转寄到京都林相府。”
檀欣放下正在整理的书籍, 退出了厢房。
“温雪, 你帮我带话去赵府, 就说我要回宫了, 来不及与她道别,她……”话音未来,听到严娉婷娇笑的声音在院中响起。
“听到风声我就来了。”严娉婷牵着赵铮,推开房门。
赵铮挣脱了母亲的手, 跑到林绿萼身边,仰着头笑嘻嘻地说:“晏夫人,我给妹妹准备了一个礼物。”他从怀里掏出一个梅花样式的玉佩,玉佩的璎珞上串着两串金珠,他把玉佩塞到林绿萼手中。
严娉婷也不知他备了礼物,轻拍他的脑袋,“瞎说什么呢,晏夫人肚子尖尖的,我看是怀的男孩儿。”
“弟弟很丑诶。”赵铮瘪了瘪嘴,他记得幼弟才出生的时候,皮肤黄黄的,脸上的肉皱成一团,像街边杂耍的猴子,而他经常一起玩耍的苏家妹妹,脸蛋白白圆圆的,十分可爱,所以他也希望晏夫人能生一个美丽的妹妹,毕竟晏夫人很好看。
林绿萼笑着接过玉佩放进怀中,“若是妹妹,会替她谢谢铮哥儿的心意。”她抬头对严娉婷说,“我要回宫了,午后启程。”
“我知道。等这边的事了了,过些日子我也去京都做生意,赵氏商行一直不敢迈向京都,便是觉得宁家势大,打拼不过。”严娉婷自在地坐在藤椅上,端起茶杯轻酌,“但我如今攀上你这高枝,你也给我行个方便呗,赵氏商会也会如宁氏一般孝敬林相的。”
林绿萼本以为和她分别会有一些不舍之情,没想到她心里只有生意,睨了她一眼,让温雪送客,“你敢来京都,我便让宁氏的人,好好教训你。”
……
林绿萼坐在鹅毛软垫上,颠簸了十几日,终于回到了皇宫。离去之时大雪初霁,暗香疏影;回来之时夏风温柔,海棠艳艳。
她穿着莲青色绣榴花缎袍,下着撒花软烟罗裙,头上戴着金丝八宝攒珠髻,眉眼细细描绘了妆容,口脂也是一涂再涂,本提起了十万分精神,期待宫中众人来接她,她迎着初夏耀眼夺目的阳光,在一众爱或嫉妒的眼光中,仪态万千,风华绝代地重新踏进皇宫。
结果没人接她。
皇上只派了莫公公前来宣读圣旨,让她在摘芳殿安心养胎,便没了下文。
皇上心里是不愿接林绿萼回宫的,他担心她碍着他的运势,担心她带来灾祸。但林相苦苦哀求,兼她有了身孕,皇上想让林相安心替他处理政务,便只好先将贵妃接回宫中养胎。
皇上答应林相将林绿萼接回宫后,他又收到了山林居士的卜词,山林居士也盼皇上能将林绿萼接回宫,说林绿萼若生女则灾祸可解,生子则去子留母,方能保得圣上千秋万代的基业。
皇上曾经怀疑过山林居士与林相有关,至此终于放下心来,林志琅再无情,也做不出去子留母的卜词。
林绿萼盛装打扮得如一只耀眼的展翅金孔雀,想要重温过往在宫中时最爱的炫耀活动。却被莫公公派人送进一顶软轿中,抬回了摘芳殿,她脸蛋气鼓鼓地坐进轿子里,抚摸着肚子,“没事,我们不生气。”
回到摘芳殿后,林绿萼捂着脸几近抽泣,她离去时将宫中的那些奢华摆件全送给了姐妹们,当时想着分别之后再难相见,便也没有什么舍不得之说。
如今望着老旧残破还覆盖着一层灰的摘芳殿,想起四年前初来之时的糟糕情况,若不是她孜孜不倦地堆砌奢华之物,这摘芳殿可说是宫中最偏远质朴的宫室。
她坐在院中,面朝正殿,闻着院中弥漫的灰尘,咳嗽着看婢女们打扫空落落的宫室,想起那几件六扇的孔雀羽屏风,那些珐琅彩瓷器,那一对落地金鹤灯柱,那些大件的金器和琉璃尊……罢了,也不能找姐妹们要回来,“檀欣!去相府搬一点东西回来!”
檀欣恭敬地站在贵妃身旁,用笔记录着要搬运的东西,听完后眉头皱得很紧,小声嘀咕道:“这一点也太多了。”
林绿萼拿着牡丹薄纱菱扇遮挡日光,柳眉上扬,“若不是你传信,本宫会回来?”虽还有燕明冶,但檀欣不知就怪到她头上。
“奴婢去了。”檀欣唤来几个内侍,随她一起出宫。
林绿萼百无聊赖地走到后院,后堂的梁美人已经搬走了,不知她去了哪里。
那株海棠花依旧迎着夏风绽放,重重叠叠的粉色花瓣堆在枝头,温和美丽。她扶着肚子缓缓蹲下身子,轻抚那片埋着小衣裳的土地,哎,他在边境如何了,也没个消息。
摘芳殿的宫人正在努力打扫,林绿萼没有地方落脚,又走到听雨阁中想寻杨昭仪玩。
听雨阁中亦是一派荒凉之景,落花、枯叶堆在院中,房门紧闭,无人打扫。林绿萼心跳不禁变快,难道杨昭仪出事了?
“贵妃娘娘!”萍儿在摘芳殿转了一圈,没看到贵妃,听温雪说贵妃在听雨阁,这才快步走进听雨阁中,她笑着说,“娘娘请到凝香居一叙吧,杨昭仪,宁昭媛,梁美人都在等你。”
林绿萼微愣,“杨昭仪如今也搬去凝香居了吗?”
“正月的时候,贤妃被逐去冷宫,杨昭仪以为贵妃娘娘不会再回来了,她一人独居西南偏门实在太过孤单,遂请旨搬去了贤妃所住的碧玉宫。”萍儿扶着林绿萼走到殿外,殿外等着抬轿的侍从,“奴婢传了步辇。”
温雪连忙跟上,“奴婢随娘娘去。”
林绿萼又问,“那梁美人在哪里呢?”
“梁美人住在碧玉宫,前两月凝香居整修,宁昭媛也在碧玉宫暂住了一段时日,这月凝香居修好了,宁昭媛才搬回去呢。”
“宁离离已经是昭媛了吗?别人讨好皇上,十年难受封一次,她讨好淑妃,一年晋位十次。”林绿萼说得夸张,忍不住捂嘴笑了,“她们可还安好?”
萍儿说:“都很好。只是梁美人……”她犹豫了片刻,依旧笑着,“到了凝香居再说吧。”
“好。”林绿萼激动地哼着小曲,带着长别的心思离去,四个月后怀着身孕回来,命运可真是充满捉弄。
她看萍儿这欲言又止地模样,又隐约有些担心梁珍意的身体,她记得太医说珍意这一胎很难保全,如今珍意是什么情况……她只盼步辇能再快些,若有云水背着她在宫里飞奔那样快就好了。
第83章 凝香 去相会吗
林绿萼坐在步辇上看到凝香居的金色匾额, 匾额下站着两人,淡淡梨花面柔媚桃花眼的宁离离眼泪热泪冲了上来,“绿萼!”
“离离!”林绿萼拍着步辇的木杆让侍从停轿, 她几步跃过步辇前的横木,与宁离离相拥。
杨昭仪妩媚多姿的凤眼里噙着泪水, 她用袖帕捂住嘴角的笑意,对她挥了挥手,“贵妃。”
“静媛。”林绿萼走到凝香居前,一只手拉着宁离离, 另一只手拉住杨静媛, 颇有左拥右抱之感,“我来好好看看, 你这凝香居修成何种模样了。”
宁离离含笑将她迎进正殿,“也没多大变化, 涂了漆,换了瓦砾, 添了一些摆件罢了。”
林绿萼抬头四处打量, 院中的布置比以往精细许多,过往只摆着几盆花的前院如今放上了小石峰, 种上了几棵樱花树, 芳林间点缀着奇花异草。红墙色艳, 金瓦耀眼, 走进正殿后, 依旧可见画着黄、白、红、黑、绿五路财神的屏风,雕梁画柱上刻着牌桌十益十忌。
屋内的墙都刷了新漆,色白温润,正殿主位的座椅后用彩漆描了一幅喜鹊报春图, 一旁仍供着财神爷和金蟾蜍。
林绿萼暗叹不错,维持了宁离离过往的风水,又添了不少新鲜的金玉摆件,“梁美人呢?”
“她在偏殿休息。”宁离离拉她坐下,挥手让其他人退去,她坐在林绿萼左边小声说,“她快生了。”
林绿萼端起茶杯的手一滞,惊讶地抬眼算了算日子,“我有孕四月,她有孕七月,她这么快就要生了吗?”
杨昭仪与梁美人同住碧玉宫,她闲来无事,日日替她煎药,薛太医问诊时她也会守在一旁,对梁珍意的情况更为了解,她坐在林绿萼右侧,“上个月就开始烧艾草保胎了,薛太医说保到七月,能生则生,生不下来恐怕……”
杨昭仪遗憾地苦笑了一下,“她还在休息,先不说她了。”她伸手贴上林绿萼的肚子,露出吃了蜜一般的笑容,“四个月了吗?竟这么快。”
宁离离推了推杨昭仪,“干嘛啊,让我先摸。”但已经被杨昭仪捷足先登了,她不服气地蹲下来,侧头靠近林绿萼小腹,害怕头上的步摇扎到她的肚子,又忙将步摇珠钗取下,附耳贴在她柔软温暖的小腹上,“好小哦,什么都听不到。”
“我听听。”杨昭仪用胳膊肘挤开宁离离,侧着听了一会儿,“我平日里都不敢摸梁美人的肚子,她身体太弱,我怕我控制不好力道,仔细地替她调养着,却碰都不敢碰一下。”
“我也是。你差不多得了。”宁离离用肩膀挤开杨昭仪,又瞪了她一眼。这几个月她和杨昭仪很聊得来,但林绿萼是她最好的朋友,怎么杨静媛比她还热情,她手轻柔地抚上林绿萼的肚子,露出满意又舒心的笑容。
两人围着她啧啧称奇,又摸又贴,林绿萼感觉自己像院里新来的小狗,正在摊着肚子逗两位贵妇开心。她在神石寺时还担心杨昭仪出事,没想到她们俩竟然这么要好了,她很欣慰地将两人一齐推开,“住手吧!”
“我们晚上打麻将吗?”杨昭仪问,“我上次输给你的银两还没有给你,刚好这次赢回来,就不用给了。”
“不打不打。”宁离离接连摇头,“有孕在身的人,气运极好,牌桌十忌就写了,不能和有身孕的人打麻将。况且今夜还是两位孕妇,我们俩必输。”
林绿萼失落地叹了一声,“不打吗?”
杨昭仪才不管这些,拉着宁离离的手,“不打吗?”
“打!”这重重催问让号称雀神的宁离离感到失了脸面,她哪能怯场?暗自思索趁她们不注意时,她悄悄拜一拜财神再开始晚上的麻友会,“对了,淑妃有些古怪。”
“你之前来信让我帮你盯着德妃,那时我已派人盯了她几日了。我每日都会去明珠宫小坐一会儿,她在我离开明珠宫后,去了明珠宫两次……额,不对,是三次。第一次我去时,她跪在殿中,淑妃不太搭理她,我问淑妃她来做什么,淑妃说她摇尾乞怜。可是我却明显感到淑妃娘娘心绪不宁。”
林绿萼想了想,“我知道了,她定是收到了驸马的信,所以急忙将我有孕的消息告诉了淑妃,乞求获得淑妃的信任。”
“说起来你运气可真好,怎能一次就……”杨昭仪打断了两人议事,不好意思地笑着吐了吐舌头,“不管皇上如何,能有一个孩子,往后的日子含饴弄孙总是极好的。”
林绿萼很想告诉她们不是皇上的孩子,但此刻不是说这些的时候,既入了深宫,又有了身孕,还是得先将烦人的眼中钉拔了,才能安心生子。而且……她眼含激动的光彩,若云水事成了,改朝换代,杨静媛和宁离离也能各自归家,再寻佳偶。也许几年之后,姐妹们能一起带着孩子打麻将。
越想越喜悦,她不禁低头浅笑。
宁离离揶揄道:“怎么了,发生了什么好事?你这脸含春色的模样,该不会是在宫外惹了哪家少年郎记挂吧。”
“哎,哪能啊。”林绿萼想起他少年鲜艳的容貌,嘴边浅笑的幅度更弯。
宁离离与杨静媛对视一眼,林绿萼面色微红,思春含笑,一定有问题。两人倒抽一口凉气,各自从对方眼中看到一丝惊慌,但是不敢多问。
宁离离叹了一声,将方才取下的步摇又插回头上,整理着头发哼笑道:“若不是你怀着身孕,我今日必要拷问你。罢了,再说德妃第二次去明珠宫吧,就是皇上传出要接你回宫的前一日,德妃去了淑妃宫中,我的人回来告诉我后,我又借故东西掉在了明珠宫,再去了明珠宫一趟。”
“那时德妃已经走了,淑妃一人坐在书房里,面前放着一堆信纸,她似乎正在筛选什么,见到我时,淑妃吓了好大一跳,立刻拿起桌上的两本书遮住那堆信纸。”
“第三次就是昨日,你回宫之前她们俩又商议了什么,我很迷茫。”宁离离摇了摇头,她其实隐约猜到了,淑妃不想林绿萼有身孕,这样会影响到三皇子的继位,也会影响到林相对淑妃的支持。淑妃既不愿意告诉她,又要与德妃合谋,那定是想害贵妃了。她想暗中再探查一番淑妃的计谋,孰轻孰重,她心里是有把秤的。
杨昭仪温和地笑了笑,又不自觉地拉起贵妃的莲青色袖子,“碧玉宫亮敞,不如你搬来一起住吧。我将主殿让出来,我搬去东偏殿。无论她们有什么阴谋诡计,我们彼此照应着,总会好许多。”
“皇上不会同意。”林绿萼耸了耸肩,她可是天煞孤星,皇上不想她离得太近。
“贵妃姐姐。”梁珍意扶着婢女的手走到殿门口,她晶莹的泪珠流了满面,“还能再见到你,真好。”
三人迎上去,将她扶到椅子旁,又拿了厚厚的软垫放在椅子上,再小心地让她坐上去。
梁珍意唇色乌白,眉色寡淡,虽怀孕七月,倒比以往还瘦了一些,往日圆润的鹅蛋脸,瘦出一个尖尖的下巴,她对着采采使了眼色,采采退出去,关上了殿门。她轻吁一口气,扶着圆润的肚子,垂眸遮住眼中的落寞,“我今夜,恐怕就要生了。”
“什么?”三人同时惊呼,没想到这么快。
梁珍意坐着,忍着腹中的疼痛,缓了一会儿才说:“我这两日肚子坠得难受,什么也吃不下。方才薛太医把脉后,他说我母体素虚,气血虚少,胎象不稳,下产时未到,身下已有秽露,若再不引产,恐怕会胎死腹中。”
林绿萼看着她这虚弱的样子,又听她说到“胎死腹中”四个字,脚下一个踉跄,惊得险些跌坐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