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话音刚落,檀欣低着头走进来行了一礼,她正为云水进宫的事郁闷,走到门边又听到娘娘骂她,连忙解释道:“娘娘,并非薛太医不愿意告诉娘娘,而是他说尚不确定到底是皇子还是公主,还得胎儿再大些,他才有几分把握。”
林绿萼红唇微张,檀欣说的话一句也没有听进去,只呆呆地与檀欣身后的人相望,她激动地站起来,打翻了面前盛着三鲜汤的瓷碗,汤水流在杏黄色的裙摆上,她毫不在意,脸上的笑容霎时绽放开来,“你怎么来了?不是叫你不要冒险进宫吗?我说的话一句都不停了是不是。”她嘴里说着责怪的话语,眼角眉梢都是笑意。
温雪望着云水惊呆了,伸手去抓掉落的碗的手顿了顿,任由瓷碗摔在地上,留下一片的水渍。她看向檀欣,云水要回来伺候娘娘了吗?
檀欣连忙摇了摇头,云水现在可是徐小将军,哪能在皇宫里多待。檀欣用下巴指了指地上的污秽,对温雪示意,快收拾完了出去吧。
云水走上来,棱角分明的樱色薄唇噙着笑意,一双明亮深邃的眸子映着烛火与姐姐的笑颜,“我对姐姐颇为想念,所以委托林相带我进宫看望姐姐。”
他声音清朗,像春风带着柳条拂过林绿萼的耳朵,让她的耳朵痒痒的,她伸手摸了摸耳朵,发觉耳朵竟然红得厉害。一个多月未见,骤然见面的惊喜让她心里泛起甜蜜,嘴上依旧嗔怪道:“也不提前托人来说一声,我都没有沐浴更衣呢,我备了一套珠翠想下次见你的时候戴,结果我……”
她指了指用发钗随意挽起的头发,一条舒适但不够华丽的雪青色襦裙,嘟着嘴扯住云水的衣袖,“你先出去,等我沐浴之后换条裙子再进来。”
林绿萼瞥了一眼左右,在檀欣与温雪的注视下,她与云水一个多月未见,说着这样亲切的话,她竟然升起了一点大庭广众之下撒娇的羞涩感,“你们也出去。”
云水将她推搡自己的手抓在手心,笑道:“姐姐,其实你穿金戴银,也只是衬得那些首饰、衣裙很好看罢了。在隆康镇春分节的时候,你穿着粗布衣衫与我走在街头,也没有哪位穿戴华贵的世家贵女样貌能出你左右啊。”
温雪收拾着碗筷,同意地点头,“是呢,我听说书先生讲妖狐化成美女精怪的故事时,都会不自觉地想到娘娘的美貌。”
林绿萼听了这些奉承之语,忍住仰头大笑的冲动,略抬了抬眉头,嘴角上扬成弯月,“你们尽说大实话。”她拉了拉裙身,露出裙上的污渍,“不过还是要换条裙子,虽说熏香的品味人各有异,但我总不能带着三鲜汤的咸香味与你……私会吧。”
“我帮姐姐换。”云水说着,檀欣与温雪对视一眼,急忙端起盘子退出了偏殿。
云水扶着她的手往梢间的衣柜走去,林绿萼笑着挽住他的胳膊:“其实不用扶我,我走得可平稳了,我每日晚膳后都会小走一会儿,薛太医说这样对孩子好。不过我一走路,檀欣温雪总会靠近扶住我,她们比我还不安心,我就由她们了。”
云水穿着女子的裙子,又重回摘芳殿,想起往事不禁打趣道:“姐姐性子急,她们恐怕是担心你突然踢树、踢石子……”
“诶,自从踢石子大脚趾受伤,踢树淋了雪水之后,我已经没有再做这种事了。”林绿萼在衣柜前驻足。
“嗯,今日我陪姐姐散步。”云水将衣柜的木把手拉开,他望着里面新添的衣裙,手抚在顺滑的布料和繁复的花纹上,“选件柔软宽松的裙子吧,夏末晚上凉,最好再搭件外衫。”
林绿萼点头,拿出一条刺绣妆花裙放在一旁的架子上,伸手去解裙带,“你还没有回答我呢,怎么突然进宫了。”
“我回京之后住在徐府,皇上派了数百侍卫每日跟着我,除了不能离开京都以外,其他活动倒是没有限制我。时常有达官贵人邀约我去他们府上喝酒,我也会去走走看看,前些时日林相邀约众官员去府上小聚,我也收到了邀请。我与林相私话的时候,他说起你在宫中食不下咽,我颇为担心,便问他能否寻一个恰当的时机带我进宫看你,他欣然同意。”
云水说着帮姐姐解开襦裙上的裙带,松了勒在胸口的绯红色衣带,手不经意地在柔软的肌肤上划过,软腻的触感从指尖直达心底。
林绿萼脱去襦裙,粉色牡丹肚兜露在外面,两人虽之前亲密得紧,也有好几月未曾有肌肤之亲了,被他的手轻轻触碰,脸就和晚上吃的熟虾一般红,胸口白皙的肌肤发痒,她拍开他的手,羞怯道:“不正经。”
“那跟着你的侍卫呢,他们会不会瞧出端倪?”
“我这几日抱病,整日在府中躺着休息,他们白日时常派人进院里看望我,晚上不会贸然来打扰我休息。何况我今日溜出府后,还寻了一位声音与我相似的人躺在我的床上,若有人来看我,他也能应付过去。”云水的手滑到林绿萼的肚子上,他借着明亮的灯火,怔怔地看着鼓起的小腹。
云水缓缓蹲下,与她的肚子直视,双手放在她的肚子上,像是托着珍贵的玉球,他爱怜地说:“真是辛苦姐姐了。”
林绿萼的手抚在他的手上,两人的手叠在她的腹上,她轻叹一声:“真想快点把孩子拉出来。”
云水一下笑起来,又帮姐姐解开绸裤的带子,随着裤子落地,林绿萼脸上的柔红似乎漫至全身,在橘黄色的宫灯照耀下,她的身上似乎也泛起浅粉色的羞怯。他黝黑的眸子望着姐姐赤.裸的身体,没有带着丝毫情.欲,只觉得圣洁又美好,像白玉雕成的怀有身孕的神女一般。
“你什么时候回去呢?”问出这话,林绿萼心里想到他要走而浮起绵长的不舍,聚少离多,因此相聚的时日每一刻都格外珍贵。
“今夜林相在紫宸殿陪皇上下棋,明早我和他一起离宫。”
他拿起架子上的衣裙帮姐姐穿上,抬手的动作拉动了他腰上的伤口,他略皱了皱眉头,林绿萼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劲,笑着说:“我们就在摘芳殿附近散散步吧,我今日本想去锦鲤池喂鲤鱼的,我怕被人看到我有一位与众不同的宫婢,若宫婢们纷纷侧目,我可遮不住你。”
“就去锦鲤池吧,天色晚了,谁敢盯着贵妃身边的人看。”
林绿萼想了想也有道理,挽着云水的手在宫中四处逛逛,这样的日子已经许久未有过了,“现在宫里都是我的人,贵妃带着她的麻将三友在宫中作威作福。唯一与我不相熟的赵充仪已经甚少踏出宫门了。”
“是,贵妃娘娘威武。”云水帮姐姐穿戴整齐了,又问,“可要先服安胎药?”
林绿萼拉着他兴冲冲地往外走,“散步回来再喝吧。”
夏日温凉的晚风吹起两人的裙子,璀璨的星星密布在如弓的弯月旁,蝉声鸣叫着最后的暑热,林绿萼带着云水、檀欣和温雪,往锦鲤池走去。
第104章 荷塘 去暗杀吗
时值夏末, 近日白天接连暴晒,晚上依旧闷热,云水担心林绿萼被晚上吹凉, 她却嫌弃套在裙外的薄纱褙子闷得慌,走在去锦鲤池的路上, 她将褙子的领口拉至肩膀,像披帛一样挂在身上,任由衣裙在徐徐晚风中飘荡,又让云水拿着六菱纱扇边走边摇。
锦鲤池的荷花完全绽放, 亦有花瓣坠落在池塘里, 随着鲤鱼的嬉戏而晃荡。林绿萼走进锦鲤池旁的凉亭中,一路走来身上出了薄汗, 她站在石凳子面前,温雪拿出金丝软垫垫在石凳上, 她缓缓坐下,舒适地轻“啊”了一声。
檀欣看了一眼四周, 唯有蝉鸣喧闹, 倒是不见人声,“奴婢去那边守着。”她指向来的那条路。
温雪也知情识趣地嬉笑, 将袖袋里放着的一小盒鱼食递给云水, “那奴婢去另一条路守着。”她走向锦鲤池连接御花园的路, 又悄悄回望贵妃与云水, 捂着嘴偷笑, 瞧贵妃娘娘多高兴,云水出现后她嘴角就没放下来过。
凉亭外的宫灯在风中微微晃动,烛光照在锦鲤池中,映射出波光粼粼的池面。林绿萼捻起一点鱼食丢进池中, 见鲤鱼争抢食物,忍不住笑道,“我天天来喂,都把它们喂肥了,你看那只金色鳞片红嘴的鲤鱼,每次就它抢得最凶。”
云水望着姐姐脸上甜美的笑容和可人的梨涡,心里因思念而茁壮的藤蔓开出喜悦的小花朵,“那就给它取名叫胖子吧。”
“噗。”林绿萼瞥了一眼站在她身边的他,“就你这取名水平我可不敢恭维,以后生的孩子男孩就叫儿子,女孩就叫女儿吗?”
云水又递上鱼食,打趣道:“晏一,晏二……这样更方便。”燥闷的晚风拂过,吹起他鬓边的碎发,他英俊的容貌因着长裙而添了几分柔和。
“想得美,谁和你生两个孩子。”林绿萼想起她派檀欣出宫打听徐之在京中的故事,檀欣说不少达官贵族想将女儿嫁给他,因他年轻,又是徐仲唯一的侄子,若徐仲的儿子死了,那他就是徐仲唯一的亲人,皇上对他似乎也颇为满意,指不准以后会让他继承徐仲的势力,世家族老们看好他的潜力。
“去寻几位可心人和你生晏二、晏三吧。”她佯装大度地轻哼一声,“我可不会拦着你。”
云水坐在林绿萼身旁,知她在说反话,却故意装作听不懂,兴奋地说:“听闻前朝明帝有子二十余,晏三哪里够,若姐姐不拦着,我想……”
“我打死你!”林绿萼扔开鱼食,粉拳砸在他的胸膛上,他笑着侧身躲开,她的拳头恰好打在他受伤的腰上,他伤口结了血疤,稍微触碰还会流出一点血来,更吃不住姐姐使劲儿的一拳。
云水面色微沉,将方出口的“啊”声吞在了口中,停顿了一下才挤出笑容,他还想与姐姐打趣,林绿萼却反应过来,眼中的笑意消散了,含忧地望向他的侧腰,“你怎么了?”
云水手从自己腰上一抚而过,“没事啊,在想寻可心人的事,一时走神了。”
“别逗了,你方才帮我系衣领的时候不自觉地嘶了一声,我还以为你是被我曼妙的身材折服,原来你是扯到腰上的伤了。”林绿萼嘴上说着别逗,却还是在开着玩笑,她垂头去解他衣裙的系带,“我看看,你怎么了。”
云水站起来躲开她的手,笑道:“贵妃娘娘太霸道了,在人来人往的锦鲤池脱婢女的衣裙,这事传出去可不像话。”
林绿萼也撑着石凳站起来,云水又凑上来扶住她,她顺势去拉他的衣带,“呵,贵妃与婢女还白日宣淫呢,你知道吗?”
“略有耳闻。”云水扶着她坐下,“真没事,我和几位公子哥去赛马,不慎摔了一跤,刚好撞到腰了。”
“在边境骑马作战都未曾受重伤,怎么会因赛马受伤,你少诓我。”林绿萼瞪着他,哼哼道,“晏隽之,你忘了说过不再骗我吗?”
当姐姐叫他大名的时候,她是真的生气了,云水见她食不下咽,又听闻她忧思颇多,本不想她担心,但见她已经因担心而微怒了,便将前几日的经历如实道来。
回京后不久,他又过起了昼伏夜出的生活,钱思介绍了几位在京中隐姓埋名的前朝兄弟给他,这几位也曾是御前侍卫,后来国破之后在京中做生意、当杂役,做武夫,钱思说他们虽然不像他这般继续征战,过往十年隐于市井,但也心系前朝。
云水逐一联络了他们,又从他们这儿结识了一批花钱做事的亡命武夫。他想徐仲战胜张干之后,恐怕会元气大伤,整顿军务后发兵起事,要顺利地攻打各州也并不容易,他远在京都也想能帮到些忙,于是在某夜私会了林相,询问林相的意见。
林相说为了方便配合徐仲起事,最好能将京都的禁卫军统领暗杀掉。便如前朝殷牧昭攻打到京都外时,时任中郎将掌管禁军的燕鸣叛变,殷牧昭兵不血刃地拿下了皇城。
如今的禁卫军统领唐枚是殷牧昭贫寒时结交的战友,对殷牧昭忠心耿耿,殷牧昭也极其信任他,林相说他不敢妄自挑拨两人的关系。若来年徐仲打来京都,遇到唐枚带兵死守,这仗会打得十分艰险。
但唐枚的两名副将都是林相的人。只要能将唐枚除掉,随便哪位副将接管禁卫军统领一职,都可以为徐仲的军队大开方便之门。
“你去暗杀唐枚了?”林绿萼听到这儿,忍不住打断道,“家父养这么多人才,怎么不派人去暗杀唐枚,偏要你去冒这个险。我并非看不起你的武艺,而是觉得他……有些奇怪。按理说他会将两个副将都安排为自己的人手,必是对禁卫军统领一职垂涎已久,他排除异己很有手段,若想要这个位置,也不会为难到需要才回京都的你去做这样危险的事……”
她说完垂下眼眸,揉着六菱纱扇的扇柄,柄上的红色璎珞缠在她的手腕上,她才开始想父亲的事,眼皮便跳了跳,那种不爽快的不安又涌上心头。
这么多年了,她总是看不懂父亲到底在做什么。她以前误会他为了名利而背叛哀帝,后来才得知他是受命危难之际,保住高位是为了护住晏隽之的命,她崇敬他的忠心,因而在心中咒骂他的次数锐减。
但仔细想想,他排除异己,贪财夺权,真的只是在伪装吗?他的内心是否还清明,她不得而知。
云水拍着她的肩膀安慰,“林相冒着株连九族的罪养育我九年,他怎会害我呢?”
“也是。”林绿萼轻轻抚摸他的侧腰,摸到了缠着的纱带,心疼地缓缓移开手,“你如何刺杀他的,有没有留下把柄?会不会牵连到你。”
云水夜里观察了唐枚十几日,发现他每三日会去青楼喝一晚花酒,每次都会玩闹到酩酊大醉才回府。于是他趁唐枚与花魁在房中独处的时候,用石子打晕了花魁,唐枚虽然醉酒,但多年行军的敏锐让他发现了暗中藏着的人,他一声大吼,青楼夜晚热闹,丝竹鼓乐声不断,门口守着的侍从以为是房中逗趣的呼喊,并没有进房中来看。
他们按住唐枚又捂住他的嘴巴,让他窒息而死,又将香粉弥漫烛火黯淡的厢房整理了一番,伪装成徐仲醉酒纵欲、暴毙而亡的假象。云水一行只有四人,做完这些后穿着夜行衣的他们便登上房顶撤退。
但在撤退的途中,行至巷口之时,不知为何被巡街的官兵发现了。官兵一行几十人,摆出弓箭阵,对着他们四人齐齐放箭,箭矢如笔直的灵蛇奔袭而来,电光火石间他身旁的同伴中了一箭,他们此行本为暗杀,并未带趁手的长兵器,用匕首短刀之类的防箭矢,实在杯水车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