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你真是嫌命长,敢开着门说这种话。”杨静媛迈步进来,嗔怪地盯了她一眼,“还好是我听到了。”说着她让婢女们先退下,关上了殿门。
“离离的算卦可真不能信,她算自己的赌运倒算得很准,算别的真是不敢恭维。前些日子我让她帮我算算情……”她顿了顿,她因担心失踪的燕明冶,病急乱投医,便寻宁离离帮她起卦。但她又不好对宁离离直言她心系燕明冶,便让宁离离帮她算算她缘分中的那人如今是什么情形。
宁离离算出来她的有缘人正一边抚育幼子,一边为妻子守墓。
杨静媛听宁离离解释了卦象后,对她挥了挥手,说:“幸好你没有去摆摊算卦,否则迟早让人把你摊子掀了。”
杨静媛坐下来,微蹙着眉头,颇为悲愤地说:“我也觉得皇上疯了,带着数十万大军去边境收拾张干残部,因张干杀了逸阳王。若说是前几月徐仲与张干势均力敌的时候,皇上御驾亲征平息战火,还算得上有所作为。可如今要到秋收了,各州徭役的百姓本可回家收粮食,却要跟着皇上一起去边境屠杀都是本朝子民的士兵……哎。”她想着血流成河的沙场,深沉地叹了一声。
“说到秋收,我又不得不提一句天命不佑。去岁大雪,俗语说瑞雪兆丰年,可今年夏日又酷暑难耐,导致南方干旱,粮食收成很差,家父说未提前屯米,真是亏大了。”宁离离压低了声音,“而且据闻南方干旱,导致不少百姓落草为寇,听闻有两州都在闹土匪,那些匪徒打家劫舍,连抢数镇,偏还越来越多的流民为了一口吃的,加入那些匪徒之中,隐约有要揭竿起义之势。”
“真的吗?”林绿萼与杨静媛同时惊讶地问,林绿萼撑着软塌坐起来,靠在引枕上,她瞪圆了双眼,愤怒地说,“南方这么不太平,皇上竟然还亲征西北,难道皇上不知道南方出事了吗?”
杨静媛想了想,“南方的匪徒也许是小打小闹,皇上并没放在心上。平民百姓揭竿起义,往往十分分散,他们没有组织纪律,只要遇到正规的军队镇压,流民很容易就溃散了。”她哀叹了一声,“流民没有战斗能力的,哎,若不是世道不太平,谁会跟着土匪闹事呢。”
“可不是小打小闹。”宁离离翘着二郎腿,摇着团扇也叹了一声,“前几日我生辰,家父却未像往年一样送我许多珍奇赏玩、金银珠宝,他写信告诉我,宁氏南方的店铺接连遭到匪徒洗劫,生意都快做不下去了,他正忙着将南方屯的货全运回我们老家,他忙得焦头烂额,所以未能好好为我准备礼物。”
宁离离又说:“你们不知,我父亲最疼爱我,每年我生辰他都会提前一月为我筹备礼物,今年竟然就送了一盒珠玉来,实在荒谬。”
“这么凶险吗?”林绿萼望着肚子陷入凝思,云水是否知道这些呢?他会不会又偷着在忙事情。
温雪打开了殿门,耀眼的日光照在偏殿的牡丹纹地毯上,空中飞舞着零星的灰尘。
“我来迟了。”梁珍意抱着粉珠走进来,她见三位姐姐都沉着脸色皱着眉头,不禁打趣道:“你们三人怎么一脸苦涩,想打麻将想急了吗?”
宁离离笑着站起来,凑上前去抱粉珠,“那可不。再不赢你们的钱,我就揭不开锅了。”
林绿萼看到小女娃粉嫩的脸庞,心中涌起的爱护之情冲淡了心口的烦闷,“外面日头毒辣着呢,怎么将小粉珠也带来了。”
“她一会儿见不着我就扯着嗓子哭,只好把她也带来了。”梁珍意生女之后,在姐姐们的尽心呵护下坐完了月子,身体逐渐调养好了,她为了能顺利给粉珠喂奶,每日也进食颇多,脸庞也圆润了许多。
“开始打麻将呀!静媛姐姐,你怎么要哭了。”梁珍意坐在麻将桌前,望向在软塌上呆坐的杨静媛。
杨静媛想到世事不安,心里很不是滋味,淡淡笑了笑,“来了。”
……
几日后,皇上身穿暗金色盔甲,头戴兜鍪,骑在汗血宝马之上,带大军离开京都,亲征西北的张干残部。
张干只带着几万人流窜在西北的边陲小镇,实在不值得皇上御驾亲征。往年对皇上最忠诚的杨家,在得知了先皇后的惨死之后,对皇上只是将淑妃贬为庶人送至道观颇为不满,所以杨家的人也寒了心,任由皇上胡闹,没有任何的劝阻。
林相带着大臣们对皇上的行为极力支持,将皇上的壮举与英勇变着方的吹捧。
皇上龙颜大悦,离京之时并未让他属意的储君三皇子监国,而是让林相代理朝政。朝野私下议论纷纷,但无人提出异议。
皇上知道林相支持他亲征是为了让他开心,他在京都闷了十年,也该出去放松一下了。至于为何不让三皇子监国,因为淑妃才出了那种事,他还是想先缓一缓再将重任交给三皇子。
他亲征的事得到了山林居士的肯定,他本还略有几分担心,但收到山林居士的信后,他的不安便随风消散了,只想痛痛快快地出去走走,在边境灭掉张干,兴许还能打开边境大门,出去痛宰匈奴一番。总之,要尽兴而归。
他想回来之后,便将颜怡瑛接回宫中,她是做得不对,而且欺瞒了他许多事情,可她离去之后,时常托人给他写信,他本想不理会,再惩治她一段时间,心里又始终放心不下她,还是决定将她接回来,封为御女也好,采女也罢,只要她在他身边陪着,他才舒心不少。
皇上回头看了一眼送他到城门边的人,贵妃穿戴华丽,重重的头饰压在她美丽的容颜上,她大着肚子面无表情。
杨昭仪望着他,似乎有些担心,昨日杨昭仪来紫宸殿说,她想带着妃嫔们一起去道观中为皇上的征战祈福,而且她选了颜氏所在的那个道观,她还能顺便替皇上去看望颜氏。皇上很满意,同意了她的请求,并让她给颜氏多带些赏赐。
宁昭媛带着微笑对他挥手,梁婕妤沉着面色,一双水灵灵的眼珠子不舍地望着他。
恒玉公主追出来几步,喊着:“父皇保重啊!”
皇上对着她们挥了挥手,数年未穿盔甲,只觉精神抖擞、精力充沛,他转头策马往西北赶去。
“终于走了。”宁离离的笑容一下垮了下来。
梁珍意接话道:“是啊,我这两个时辰没见到粉珠了,担心得很。”因皇上要出行,她们一早就起来梳洗打扮为皇上送行,皇上又去大营中向将士们训话,折腾了许久才出发,梁珍意对着他意气风发的背影白了一眼。
杨昭仪瞥了公主一眼,见公主不怀好意地看着她,她心里却是担心,不过不是担心皇上,而是一直在担心今日去道观的事,此刻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杨昭仪整顿心情,深吸了一口气,笑着对众人道:“皇上亲征,事关重大,本宫已提前请示了皇上,今日一起去道观为战事祈福!”
林绿萼被沉重的凤栖牡丹金冠压得有气无力,身子本就不爽利,还要炫,吃苦的就是自己!她望向杨静媛,附和地点了点头。
第107章 出发 去救人吗
林绿萼往后瞥了一眼, 身后两人微微点头,她扶着额头轻轻地“哎哟”了一声,眼珠子往上一番, 突然往后倒去,檀欣和温雪急忙扶住贵妃。
宫中妃嫔集体出行, 随行的宫女、内侍、侍卫几百人霎时都看向贵妃,杨昭仪连忙伸手去搀扶贵妃,惊呼道:“娘娘,你怎么了?”
林绿萼缓了缓, 在众人的注视中慢悠悠地说:“本宫这凤栖牡丹金冠太沉了, 压得本宫浑身不适,本宫得回宫去换一副发钗。”
恒玉公主站在一旁, 看着升高的日头细算到道观是什么时辰。
此时临近午时,她们在京都的西门, 而颜氏所在的道观在京都东边的银蒙山下。
银蒙山云雾缥缈,道观名为迎云观, 淑妃被贬为庶人送进迎云观带发修行, 皇上也派了数十守卫保护着她。颜氏在观中颇为高傲,一心只想着如何让皇上接她回宫, 对观中道姑都不太搭理。道姑们知她志不在此, 也不敢叨扰她。
恒玉公主派人收买了一位照顾颜氏饮食的道姑, 让她今日在妃嫔们到了迎云观后, 在颜氏的茶水中投毒。
恒玉公主又望向在那儿装模作样的贵妃, 无奈地吁了一口气,贵妃有孕车驾不宜过快,林绿萼又一向多事,在路上说不定又会闹着要走走停停。
恒玉公主笑道:“贵妃娘娘, 祈福重在心意而不是形式,既然贵妃娘娘身子不适,不如回宫好好调养,我们其他无事的人去道观为战事祈福就好。”
“不行。”林绿萼扶着檀欣的手站直,摸了摸鬓角,又拍了拍衣衫上不存在的灰,“事关皇上安危,本宫怎能懈怠。”
灼眼的日光照在灰黑的城墙上,宫妃一行几百人堵在城门口,城上的守卫见皇上的车马走远了,而她们却一直不走,忍不住纷纷侧目,百姓被侍卫阻隔着不许靠近,挑着扁担拉着板车的商贩在城外着急,皇上的大军已经走远了,也不知西城门何时才会放行。
恒玉公主对贵妃颇为厌烦,她过往也曾听母后说过,与贵妃最不要多费口舌,你越反驳她,她越要和你东拉西扯,“贵妃娘娘既然身子不适,不如我们就此解散,改日再去道观祈福。”
林绿萼见公主对她没有一丝对庶母的尊敬,她也不气恼,淡淡笑着:“定好的行程,怎能更改呢?若皇上得知他刚离开京都,妃嫔们就回宫玩乐去了,皇上会误会本宫对他不敬。”
宁离离对贵妃说:“快到午时了,娘娘们一早起来恭送皇上远行也辛苦了,去道观的路上会途径宁府,贵妃娘娘若想整顿妆容,可进宁府中稍微歇息一会儿。”
她又转头对恒玉公主说:“我命人回去传话,备好午膳接待妃嫔与公主,可好?”
恒玉公主点头,宁府恰好在西市繁华的街市旁,既不绕路,也不浪费时间。她侧头低声问岁子:“郑道姑那边都吩咐好了吧?”
岁子答:“公主放心,一切都安排妥当了。”
她又问:“杨氏的亲人呢?”她虽告诉杨昭仪事成之后会善待她的族人,可这些人被她囚禁了十来日,保不准之后会对旁人说出什么,所以她还是决心杀人灭口。此刻还留着他们的命,只是担心杨昭仪反悔,好用他们来威胁她。
“昨日奴婢派人去看了,没出什么事。今晨奴婢又亲自去看过,他们都被关押着,没闹出动静。”
恒玉公主欣慰地拍了拍岁子的肩膀,“你做事我很放心。”
林绿萼与宁离离有说有笑地上了马车,“福寿酒楼的胡椒醋鲜虾好吃,让宁府侍从去买些来。”
杨昭仪面带愁云,神色落寞,她的神情落在公主眼中,公主更安心了不少。
……
三辆朴素的马车停在驸马府外,驸马府门口的两位守卫正百无聊赖地蹲在地上玩着掷骰子。
驸马失踪许久了,他才失踪时,常有燕家的人来这儿寻驸马爷,后来皇上派人来府中搜了一通,未寻到与驸马失踪相关的线索,便命人将驸马府封了。
其中一人瞥了马车一眼,又望向木筒里摇出来的点数,“嘿,停这儿做什么?走开走开!”
他话音刚落,三辆马车里奔出来六个穿黑衣的男子,守门的两人还未反应过来,便被黑衣人敲晕在地。
驸马府偏僻又被封禁,此刻长街上空无一人,几只麻雀在墙上嬉戏。
云水蹲下来在他们身上摸索,寻到了一串钥匙,他身旁两人将守卫抗在肩上,扔进了院里,以防被路过的百姓发现端倪。他们六人翻墙进了驸马府,身手敏捷,落地无声。
云水夜里在公主府寻觅了一段日子,一无所获。后来他便派人盯着公主府进出的人,他知道公主信任岁子,让人特别注意岁子的动向。有日半夜他派的人回徐府回禀,岁子在公主歇息后,独自去驸马府停留了小半个时辰。
云水顿时想到,公主实在机敏,知道将人关在公主府中,恐怕杨昭仪会派人来救,或者杨昭仪状告到皇上那儿,皇上派人来搜公主府,便会发现公主囚禁了杨昭仪的家人。
公主便将杨昭仪的亲人关在了空无一人的驸马府中,仅留两人在驸马府里照顾他们吃食,顺便看门,让这两人做出一副守护驸马府财物的模样。
云水前几日就可以将杨昭仪的亲人救出来,但担心打草惊蛇,便专门寻了公主要谋害颜氏之时,再将他们救出。
他们六人谨慎地走到了府中地牢门口,云水用钥匙打开了地牢的门。阳关照进地牢中,里面的十来人被麻布堵着嘴巴,他们看着出现在地牢门口的黑衣人,发出呜呜的惨叫。
云水闻到牢里浮出的臭味,拿着短刀率先走了进去,他又用钥匙打开了牢房的铜锁,身旁的人涌进牢中,给杨昭仪的父母兄长及其家眷解绑。
云水轻笑,公主也真是胆大,为了做出驸马府中无人的假象,就真未多派人看押。
杨大人每天被一点咸菜馒头吊着命,身上发出阵阵恶臭,被绑着的双手双脚都留下几圈淤青。他哆哆嗦嗦地望着面前的黑衣人,在稻草堆里紧张地匍匐,“你们是谁?”
云水对杨大人抱拳:“我等受杨昭仪之命,来救你们。”
“静媛……”杨大人听到女儿的名字,眼角涌起泪水,“她……她……”他将女儿送进宫后不闻不问,只偶尔找她要钱,此刻也说不出什么关心的话语,他甚至也不知公主为何会派人将他们都抓起来,还以为是自己得罪了族中的人。
云水耳畔充斥着两位小孩的哭声,他们是杨静媛兄长的孩子,这些日子早已哭得声嘶力竭,可才被松绑,又扯着嗓子嚎啕大哭起来。
杨大人连忙捂住他们的嘴巴,杨氏十来人相互搀扶着,跟随云水他们走出了地牢。
刺眼的阳光让他们睁不开眼,耳边听到救他们的黑衣人首领说:“杨昭仪托交好的宁昭媛族人送你们去明州,杨大人尽可放心,明州宁氏势大,必可保你们安稳。”
杨大人浑浊的眼睛盯着面前的人,黑色的布遮住了这人的面容,他一双眼睛却如黑色的棋子,深邃通透。
杨大人心知他们一家人在京都也是仰仗杨氏宗族而活,如今本家自己都过得不如意,却还要迫害他们分家一脉……他在地牢这些日子,吃食越来越少,守卫对他们态度也越来越恶劣,他猜测公主不打算让他们活命,现在能有机会隐姓埋名回明州生活,他自然感激涕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