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疏雨从老人家的眼神看出了她的顾虑。
周隽爷爷还在观察期,谁知道有没有这个“下回”。
毕竟当初孟疏雨也是说着“下回”,结果没见到自己因病过世的奶奶最后一面。
记起刚才听到的墙角,孟疏雨心里更堵了,纠结了会儿,眼一闭心一横地看着周隽说:“要不——今天也行?”
*
等换好探视服,孟疏雨都没回过神来:不过是来医院送趟饭,她一个母胎solo怎么跳过中间这么多步骤直接见“男朋友”家长了。
踏进病房的那刻,孟疏雨心里突然打起退堂鼓,想起了周家是什么人家。
这大小也算上得豪门了吧,她这一时不忍心做的决定是不是也太草率了。
周隽像是看穿了她的踌躇,在她耳边压低声说:“不是我家里的爷爷,随意点说两句就行。”
孟疏雨一愣,回想起黄桂芬的打扮,确实不像大富大贵的样子。
难怪周隽认女朋友也认得这么草率。
她松了点气,仰头小声问:“那我,或者那你,要不要来点什么动作?不然好像有点假。”
“比如?”周隽低头看着她。
“算了,穿着这个探视服也不方便。”
孟疏雨想了半天也没憋出个好剧本,跟着周隽往里走去。
见周隽走到病床边,弯下身来:“爷爷,今天下午精神怎么样?”
病床上的老人插着呼吸机不能说话,孱弱地点了点头,露出点笑意来,大概是表示好。
“医生说了,您只要再坚持过一天,我们就能住到便宜的普通病房了。”
孟疏雨站在周隽身后看着他,微微有些恍神。
这个周隽和她认识的周隽也太不一样了。
“您看,我带谁来看您了。”周隽朝身后看了眼。
孟疏雨还在出神,等周隽对她招了招手才走上前去:“爷爷您好,我是周隽的……朋友。”
周隽带着点不满看了她一眼,把她烫嘴卡掉的字补上:“是女朋友。”
*
探视时间不宜过长,过程倒也没有孟疏雨想象的煎熬。
毕竟老人家不能说话,全程一直是周隽在讲,她偶尔附和上几句,再跟着笑一笑,这就到了护士催促家属离场的时候。
跟周隽爷爷打过招呼说“改天再来”,孟疏雨和周隽一起出了病房,换下探视服。
一到外面走廊,就见黄桂芬迎了上来:“你爷爷怎么样?”
周隽点点头:“您放心,比昨天精神多了。”
黄桂芬松出一口气,看向周隽身边的孟疏雨:“小姑娘,辛苦你了。”
孟疏雨摆摆手:“这有什么辛苦的,爷爷看到我挺高兴的,还好我进去了。”
黄桂芬笑起来:“你进去我才想起来,怎么小隽都还没介绍你名字。”
那可不,女朋友是假的,小隽哪儿讲究这么多。
孟疏雨刚要自报家门,周隽先开了口:“孟疏雨。”
“对,”孟疏雨补充,“孔孟之道的孟,‘昨夜雨疏风骤’的疏雨。”
“这人好看呀,名字也好听。”黄桂芬笑眯眯看着孟疏雨,又想起什么,“那这看完也放心了,小孟,你快先带小隽去吃东西,都快到晚饭的点了,他还没吃午饭呢。”
“哦对。”
确实是假的女朋友,小孟也没那么讲究。
孟疏雨赶紧走到休息椅边上,拎起那袋盒饭问周隽:“去楼下找个地方吃?”
周隽点点头。
孟疏雨跟黄桂芬道了别,和周隽往走廊另一头走,走了几步,感觉身后还黏连着黄桂芬的目光,再看她和周隽中间隔着老大一米距离,怎么看怎么假,往他那边靠拢了点。
一不小心,拎在右手的盒饭蹭到了周隽的腿。
周隽垂眼一看,用右手抽走了她手中的重物。
孟疏雨正思忖没错,这么着还像点男朋友的样,手腕突然被握住。
她低下头,眼看周隽的左手从她手腕慢慢下滑,五指一根根插入她指缝,扣住了她的右手。
长长的走廊一刹间陷入寂静,一刹过后,又像有烟火升空,轰然爆破。
脚下软绵绵拖了几步,她缓缓偏头看向周隽。
周隽面不改色地回过眼来,像在疑惑:不是她说要来点什么动作?
孟疏雨深吸一口气,配合着扣拢手指。
刚目视回前方,忽然看到一个穿白大褂的熟悉身影走过了拐角。
对面人脚步停住的一瞬,孟疏雨连带着周隽也停了下来。
和简丞提出“分手”的那天,孟疏雨绝对没有想到,再次遇到简丞,会是这样的场景。
眼看简丞的视线落到了两人十指相扣的手上,孟疏雨慌忙一松手。
下一刻,却被周隽更牢地扣紧。
第14章 他
孟疏雨和周隽拉扯了个来回,在这场力量悬殊的较量里败下阵来。
她知道周隽是因为奶奶还在身后才想把戏做完,可他周家的火是灭了,没见她孟家的火越燎越旺了吗?
两相对望的静默里,几步之遥的前方,简丞白着张脸,死死盯着两人交握的手一动不动。
孟疏雨眼神飘来飘去没个落点,感觉掌心全是滚烫黏腻的汗,继续保持这个姿势下去,她的手可能都快融化成泥了。
求求了,周隽也行,简丞也行,谁开个口结束这个场面,行行好救救她吧。
度秒如年的十几秒过去。
周隽扣在孟疏雨掌缘的拇指轻轻摩挲了她两下,牵着她走上前去,和简丞打招呼:“过来查房?”
简丞的目光终于从两人的手移开,移到了周隽泰然自若的脸上。
再看了眼偏着头不看他的孟疏雨,简丞眼神黯了黯,对周隽僵硬一笑:“嗯,今晚我在,帮你看着点。”
“谢了,”周隽拎了拎右手的盒饭,“我先吃个饭。”
“好,没地方可以去我那儿的休息室。”
两个男人在这简短的对话里达成了默契,一致把孟疏雨当成了不存在的透明人。
再次迈开腿的时候,孟疏雨仿佛失去了自主行动力,提线木偶似的被周隽一路拖着往电梯走。
直到过了拐角,周隽手一松,她也像脱了力,眼睛一闭,额头重重靠上了电梯门边的墙。
像个面壁思过的样子。
周隽摁了电梯下行键,在身后看了她一会儿,并拢中指和食指点了点她的后背。
“你别跟我说话……”孟疏雨低头定定地盯着自己的鞋面,声音带着点欲哭无泪的腔调。
“抱歉。”
孟疏雨缓缓抬起头来。
“女朋友闹脾气,我们坐下一趟吧。”
“……”
孟疏雨眼看着电梯里的乘客不耐烦地摁了关门键,才知道周隽刚刚是在提醒她,电梯到了。
而那声让她动容抬头的“抱歉”也不是对她道的。
幸好现在这种程度的尴尬对她来说根本宛如毛毛雨,不值一提。
电梯门重新合拢,孟疏雨不太高兴地看着他:“戏都演完了就别瞎叫了好吧。”
周隽抬了下手:“刚才那是和我爷爷同一位主治医生的病友。”
“……”
那我还要夸你一句严谨是不。
孟疏雨泄了气,眼神空洞地盯着空气喃喃:“我碰上你就没有过好事。”
周隽回想着点点头:“好像是。”
“不是好像,就是。”
“那你就没想过原因?”
“我倒霉我还要反思自己?你这说的是人话吗?”孟疏雨瞪大了眼看他。
周隽扯了下嘴角:“说不定是你哪时候欠的我。”
是,她上辈子一定一时冲动杀了这个毫无同理心的男人,欠了条人命债,这辈子才要在他这儿活来又死去,死去又活来。
“周总,我知道您这人情绪不多,但这种状况,”孟疏雨比了个一丁点的手势,“您可不可以稍微对我有那么一点愧疚呢?”
“可以,”周隽点头,“今天是我欠你一次。”
欠一次,果然是凡事按斤两计算的资本家作态。
孟疏雨没有从他的表情和语气里体会到一丝一毫的真情实意,撇开头望向窗外:“算了,要你的欠条有什么用,我还是先想想怎么收场吧。”
“用不着你想,我来收。”
*
“他打算怎么收场?”
晚上八点,陈杏在餐厅里追完连续剧最新一集,对着孟疏雨笑了足足两分钟,终于问了句正经的。
孟疏雨没精打采地趴在餐桌上,嘴里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他说,他去解释,实话实说。”
“那你还担心什么,简丞作为医生多理解这种生老病死的事,肯定相信你是在帮忙。”
“嗯,如果周隽没有在简丞给我打电话的时候叫过我——”孟疏雨眨了眨眼,“宝、贝、儿的话。”
“简丞那天肯定没认出周隽的声音啊,不然今天看到你们还能这么惊讶?”
“那现在一回想,不就全对上了吗?”
“那我也编不出理由安慰你了,”陈杏给她倒了杯水,“多喝热水吧。”
孟疏雨握过水杯,机械地小口小口喝着。
其实如果今天这个人不是周隽,这事也没什么,分手以后找新欢多正常,更何况她和简丞都不算在一起过。
但偏偏一来周隽是简丞的多年好友,二来周隽和她认识的契机还是因为——周隽搭了简丞的车。
加上她当初为了封周隽的口,三番两次和简丞打探过情报,本来就引起过简丞的怀疑。
要是把这些事从头到尾一串连,在简丞看来,这完全就是个——
准女朋友通过自己,认识了自己帅气多金的好兄弟,火速移情别恋提出分手,和自己好兄弟无缝衔接的故事。
陈杏也想到了这层,叹了口气说:“你要真和周隽谈了吧,挨人简丞一记白眼倒也不冤,可你谈还没谈上,锅先背上了,你说你亏不亏?”
“我可不就是亏死了嘛!”孟疏雨“垂死病中惊坐起”似的直起身体。
“所以现在不管周隽那边怎么处理,这疙瘩总归是留下了,你要想弥补损失呢,只有一条路。”
“什么路?”
“和周隽走上情路。”
“……”
“你别这么无语地看着我呀,这一不做二不休的,好歹不冤不亏了不是?”
孟疏雨木着脸看她:“陈杏,认识你这么多年,我怎么才发现你还有搞传销拉皮条的天赋?”
“就因为咱俩认识这么多年,我才敢打包票,如果你和周隽没那么多鸡飞狗跳的事,有个正常的邂逅,这男人光站你面前,就绝对是你一见钟情的菜。你就说,人家叫你宝贝儿,叫你女朋友,还有牵你手的时候难道你没一点心动?”
“那,那不都是正常的生理反应。”
“所以当初你听简丞讲甜言蜜语,或者和他肢体接触的时候,也有这生理反应咯?”
“。”
“这就对了,”陈杏拍了拍桌,“男人的身体可能会撒谎,但女人的身体就是要比男人诚实得多。”
孟疏雨拿起公筷,夹了个水晶虾饺一把塞进陈杏嘴里:“行了行了吃你的吧。”
陈杏被迫闭了嘴,嚼着食物呜哩哇啦了一阵,瞟见孟疏雨手边的手机屏幕亮了起来。
孟疏雨拿起手机,看到了一条命令式的消息:「过来接我。」
*
三院附近咖啡店。
周隽和简丞面对面坐在一张咖啡桌上,从坐下开始已经沉默了整整五分钟。
像有一根隐形的线在两人之间拉扯,但谁都不去做那个把线挑明的人。
夜里的咖啡没那么紧俏,店里顾客不多,服务生很快端了两杯咖啡过来,招呼两人慢用。
也打断了这场谁先开口谁就输的拉锯战。
简丞握起咖啡杯,低头抿了一口。
酸涩入喉,让人生理性地皱起眉头,有些不容易说的话也就顺嘴吐了出来:“你跟她……”
“还没在一起。”周隽接了话。
“老人家一直盼着我早点成家,今天她帮我演了个戏。”
简丞知道周隽家里复杂的情况,也知道他不屑撒这种谎,所以这话应该假不了。
只是——
“‘还没’在一起的意思是……”
“意思是,我在追她。”周隽平静地看着他。
简丞沉默片刻,慢慢点了点头:“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我以为这种事本来就没有先来后到,”周隽笑了笑,像是答非所问,又像是正正答到了点子上,“再说,你也不一定是先来的那一个。”
悬在脖颈上的那把刀在漫长的倒数后终于斩落,听到这个答案,从当初周隽祝他“Goodluck”起就开始在心底滋长的不安跟着尘埃落定,这一刻,简丞反倒有了一种解脱的感觉。
也是这一刻,他不得不相信,当一个人打定主意想见另一个人,没有第三人可以阻止。
即使当初,他在第一时间就提高了警惕,努力在孟疏雨和周隽中间筑起铜墙铁壁,但只要周隽有心,那面墙也不过是一推就倒的残次品。
时光无法倒回,他代替不了周隽,成为九年前那个送她诗集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