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几近空白的大脑需要一些东西来充实,这样才能够更切身地感觉自己正在活着。
安静的班里到了晚自习,却显得热闹了些。
班主任开会去了,是学生们自由的时候。几个男生换了座位聚在一起,小声地议论着什么,时不时还发出一声惊叹。
“卧槽这也太吓人吧?这是直播吗?”
“这是哪啊?”
“听说就在B市,这个是新主播,好像是玩真的。”
“卧槽!那有个影子!”
“我也看见了!妈的不会真有鬼吧?”
“假……假的吧?我听说有的户外探险主播会用道具演戏。”
“啊——”一声尖叫从他们围着的手机中传来,好几个人的混杂在一起,好像受到了什么惊吓,连同围着的那群男生被吓得一个哆嗦。
那边手机中好像十分混乱,男生们互相对视,喘着粗气,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惊恐和怀疑。
“你……你看见没?”
“你是说,刚才那个,没有头的人?”
终于,其中一个男生慢慢拿起了手机,起身朝白镜净的座位走去。
他们的动静已经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江少熙转着笔,尽管还是一副拽少的样子,但还是难掩好奇,问道:“朱子诚,你们干嘛呢?”
朱子诚是班里一个比较老实,有些寡言的男生,对于江少熙的话基本有问必答的那种。但此时看起来有些沉重,甚至没有回江少熙的话,快步走到白镜净身边,将手机公放着声音递过去,小心翼翼地问道:“白同学,拜托你个事,你看这里……真的有鬼吗?”
手机里的画面是一个直播间,弹幕密密麻麻几乎将屏幕占满了,角落的礼物疯狂地往上刷,看起来热闹非常。
通过屏幕能够看到里面是几个年轻人,正打着手电筒跑动着,伴随着的是喘息以及哽咽以及跌跌撞撞的脚步声。
尽管摄像机晃动得十分狼狈,但通过匆匆扫过的场景,看起来像是在一个废弃的楼房中,除了他们打的手电筒之外尽是漆黑,两侧连门都被拆掉的的房间张着空洞的嘴幽深不可测。
“快跑,快!”看起来像是领头人的一个年轻男子甩着自己染得花红柳绿的头发,绝望地招呼着。
“呜呜呜,辉哥,我们是不是要死了?刚才那是什么啊?”有些嘈杂的耳麦传来旁边一个穿着短裙的女生的呜咽,她长发凌乱,脸上的妆糊成一片。
“别瞎说!快!前面就是楼梯!赶紧下楼!”摄像头后面传来一个同样年轻的声音,气急败坏地呵斥,却突然被一声尖叫打断。
“啊——”另外一个黄毛男生跑在最前面,声音尖利又无助,能够听出其中蕴含的恐惧与绝望。
“你鬼叫什么呢!他妈的!”彩色头发的男生怒骂道,他刚才被地下的木棍绊了一跤险些跌倒。
“楼梯……楼梯不见了!!”
随着这样一句颤抖的话,众人齐刷刷地停下脚步,空荡而寂静的空间只有不稳的粗喘。所有人,包括拿着摄像机的男人都抬起头,看向了走廊的尽头——他们是从那里上来的,可此时那里只有一堵上面有些污渍,墙皮脱落的墙,墙的一侧还十分滑稽地挂了一个“四楼”的牌子,摇摇欲坠。
弹幕再一次爆发,大部分都在说“主播花功夫弄这个机关牛哇。”又或者是“卧槽这场景变动得花多少钱,这个新主播不简单啊,背后肯定有大佬。”只有小部分人在直呼刺激,害怕。
“怎……怎么办?”摄像师轻轻开口问道。
一直跟在黄毛男生身旁的一个穿着简单的短袖上衣,看起来气质和其他人都不太相符的女生听到声音,下意识转身看了一眼摄像师。她清秀的面容看起来十分娴静,眼中能够看出泪水,但仍倔强地紧抿嘴唇。只是突然,她脸上溢出惊恐,好像看到了什么东西,伸出手指着摄影师,张开口却什么都说不出。
与此同时黄毛和彩毛也都看着摄像机后面,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慌乱之下,只顾得声嘶力竭地喊了一句:“磊哥快跑!!”
几人头也不回地撞进墙边一个小房间中,这个房间破旧的木门还残存在门框上,将摄影师拽进来,镜头晃动之下观众们只来得及看到一抹黑影从身后掠过。他们将门紧紧扣上,拼命堵在门口,随后是一声巨响,像是有人狠狠地撞到了门上,连楼房都为止一晃。
所有人咬紧牙关撑着,就连呼吸都停滞了,不知道过了多久,回声消失在走廊,再也没有了任何声息。
“走、走了?”黄毛颤颤巍巍轻声说。
彩毛面色凝重,艰难地吞咽口水,慢慢松开了手,往旁边布满灰尘的地上瘫倒。
“呜呜呜……救命……我想回家……”短裙女生跌坐在地上,泪水就没停过。
摄影师磊哥将相机放到一旁布满蜘蛛网的柜子上,坐在彩毛身边,垂着头没敢问刚才他们看到了什么。
“别哭了!现在他妈的怎么办?”彩毛辉哥无疑是他们中的组织者,一身名牌看起来价格不菲,长得也颇为俊秀,只是眉眼间总有些凶意,看起来平添几分轻浮。
“你问我们?这该我们问你吧!这地不是你挑的?!直播不是你说要玩的?!”黄毛被一句话点燃了怒火,指着彩毛破口大骂。
“他妈的你们不想来可以不来!老子有的是钱请别人!现在打什么马后炮呢!你个孙子翻脸不认人?!”辉哥显然也是个炸脾气,一跃而起揪着黄毛的衣领。
所有人的精神显然都紧绷到了极点,此刻一触即发,要将怒火与恐惧发泄出来。
“你们别吵了……再怎么吵也出不去……”一直有些默默无声的短袖女生缩在墙角,弱弱地出声。
“草你妈的蒋雅轮得到你出声了?!我就说不该让她来,女人阴气重,我看我们现在这样就是因为她!呸,晦气死了!”辉哥狠狠地盯着蒋雅。
蒋雅蜷缩着身体,眼神十分不甘,但是没有说什么,默默垂下头。她好像和这些人并不是朋友,气氛十分微妙。
没有人敢开门出去,五个人像是无头苍蝇一般,手机也没有任何信号,就连手电筒的光线也比之前黯淡了一些,他们连忙关掉几个,只留下了一个放在地板上,直直地冲着他们。
苍白的光线摇晃着无法将整个屋子笼罩,只能拖出长长的一条白色,将影子拖长映在墙壁上。屋里没有窗户,像是一个密闭的盒子,连呼吸感觉都有些困难,自然也没有风。
就这么沉默了好一阵,没有什么持续性的刺激,弹幕显然已经没有什么耐心了,要么开始挑衅,要么鼓动主播出去,要么已经开始骂了,整个直播间乱作一团,划过的字与屏幕中良久的连呼吸都听不到的沉默形成鲜明的对比。
“白同学……你觉得呢?”在藤山高中,几个男生都围在了白镜净身边,还有不少看热闹的同学,他们也对直播间中的情形议论纷纷。这些富家少爷小姐们都见多识广,相信的并不多。可是有白镜净这个首富家有些邪门的千金在这里,所有人心里多少都犯点嘀咕。
白镜净认真地看着,眼神专注,就好像那不是一个不应该出现在教室的手机,而是旁边的练习册。听到问题她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在同学们还在揣测这个点头是什么意思的时候,白镜净从书包中拿出埋藏在角落的手机,能够看出她使用的很不熟练,僵硬地点开,在所有人莫名其妙的眼光中输入了一串号码,然后拨通。
这是……这件事情太复杂了要联系其他大师或者世外高人?
众人一头雾水。
却突然,听到了一串手机铃声。来源不是别的地方,正是躺在白镜净桌子上,正放着直播间的手机。
房间中的五个人都被铃声吓了一跳,纷纷爆粗,蒋雅听到熟悉的声音,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手机,一直都没有任何信号的手机此刻嗡嗡作响,显示界面是一个陌生的号码,地址正在B市。
不论是三年四班的同学们还是直播间里的几人,此刻都看着手机,不敢动弹。
这不就是小说里经常有的鬼来电?谁知道对面到底是人是鬼……
“嘟……嘟……嘟……喂?”白镜净的手机传来一声颤抖的女音,直播间中正显示墙角的女生深吸一口气,还是按下了手机接听键,颤颤巍巍地放在耳边。
“你在哪?”
白镜净的声音是一贯的冷淡,如呓语般轻吟浅唱,通过手机又加上一层缥缈,让蒋雅一个哆嗦,手指颤抖险些挂掉。但一道灵光闪过,电光火石间记忆涌出,这独特的腔调,这诡异的语气——
“你、你是——”话出口,蒋雅才发现自己不知道那个女孩的名字。
“你在哪。”白镜净重复道,整个班的同学都呆若木鸡,尤其是那几个全程看直播的男生,眼神愣怔,好像世界观都被打碎重组了。他们听不到直播中那个一直有些边缘的女生说了什么,但是能够看出这绝对不是巧合啊!
蒋雅迅速开口,毫不犹豫地说了一长串地址,刚说完,手机就被辉哥蛮横地夺了过去,险些摔倒。辉哥开启免提,急迫地喊道:“快!快帮我们报警!救命!我们出不去了!”
自从手机信号中断,他们以为自己和直播间已经失联了,就算是摄影师也只是抱着记录一下,就算他们死了也能为警方提供一点线索的念头持续进行录制。此刻突然有一个电话打进来,蒋雅更好像是和对方认识一样,让所有人都看到了一线希望。
但是话还没说完,那边的电话就滴地一声干脆挂断,辉哥咬牙将手机狠狠地摔到墙上,“草,蒋雅这他妈的是谁?怎么还挂我电话?她想害死我们吗!”
“我的手机!张辉你个混蛋!”蒋雅看着四分五裂的手机,双拳握紧,眼中尽是恨意与屈辱。
“蒋雅你怎么跟辉哥说话的!他是气急了,不小心把你的手机摔了,你就不能大度些吗?都这个时候了,辉哥好心带你赚钱,你怎么还耍小脾气!”短裙女生擦了一把晕掉的眼妆,一反面对其他人的娇弱,咄咄逼人地埋怨道。
还不等蒋雅开口说话,黄毛突然嘘了一声,所有人下意识安静下来,就听到门外的走廊传来若隐若现的哭泣声,好像是小孩子,嘤咛带着幽怨的委屈,好像敲击在每个人的心上,带着牙框都开始颤抖。
而听声音,正在逐渐逼近……
就在直播间的观众们更加坚信这就是一场演戏,这通电话也只是新的演员加入的桥段的时候,热心的班级同学已经帮白镜净叫好了自家司机,目送她无视纪律地走出教学楼,堂堂正正地翻墙出去。
司机十分具有社畜操守,大半夜被自家少爷喊出来没有任何抱怨,一路话也不说,一路风驰电掣,将白镜净送到了目的地。
越靠近,附近的景色越熟悉,直到眼前出现一栋烂尾楼的时候,白镜净才想起来。这不就是当初自己刚来B市,载自己的那个司机问路的地方吗?
四周依旧是一片荒芜,半人高的杂草遮掩着其中那一栋孤零零看起来有些年岁的楼,只有六层,最顶上已经破了个口子,墙皮也基本都脱落殆尽。这个不知道是什么年代残存下来的老古董,也只有月光乐意光临这一片区域。
司机将车子停在三四百米的距离处,等白镜净下车,一个旋转跳跃,飞速逃离现场,连尾气都看不到了。
反正自家祖宗也只是说给这位同学送到地方,谁能想到自己的豪门司机生涯还能有这样高危的工作呢?
白镜净走路不紧不慢,越是靠近越能够感受到阴冷之气,那是常年群居着游魂,被沁进去的寒冷,也就是腌入味了。
一般人类看到基本上都要退避三舍,除了白镜净这种,也就直播的那几个又菜又作死的货为了流量不要命进去浪了。
踏入大门,一条长走廊直通向另一边的楼梯,两侧是凌乱的房间。没有人影,空空荡荡到落叶都在墙角扎了根。
但是在白镜净眼中,却显得十分拥挤。那些没有鬼力的执念们有的看起来与常人无异,有的则凄惨了些,他们的衣着,年龄都能够看出来不是一个时代的。有的是正青春的妙龄少女,还穿着裙子;有的是才几岁的孩童,扒拉着墙角蜷缩着;有的是穿着中山装的老人,脊背十分佝偻。
而它们此刻却都缩在房间中,假装没有看到白镜净。
等白镜净一步一步地上了楼,众魂才不约而同地松气。
“爷爷,这个女生……让我有点害怕。”少女心有余悸地看了一眼楼梯口。
老人缓慢走了两步,眼睛浊黄,他砸吧了一下嘴,缓缓说道:“怨气成鬼,百年小鬼,三百年恶鬼,五百年厉鬼,八百年鬼将,千年成王。这位……虽然她收敛了气息,但她的实力绝对在我见过的恶鬼之上。难道之前那个出租车司机说的就是她?”
“但她……看上去好像是人类啊?”
“凡人肉躯,鬼气朝天。这……我也看不懂了,听说鬼修中有一类邪修就是肉.体修鬼力,但就算是我也没见过。”老人摇摇头,叹了一口气。幸好这个女生看起来并无恶意,应该和那几个胡乱来的臭小子有关。他们这些魂,能避则避吧。
白镜净慢慢地爬楼梯,根据直播中显示,那群人应该是在四楼。一楼还都只是魂,到了二楼就逐渐多了几个怨气不深的鬼,三楼也大抵如此。白镜净上到四楼,就感受到一股鬼气扑面而来。
透过几个雾黑的身体看过去,正看到一个无头小孩哭着一下一下地踹着尽头的一扇门,那扇门岌岌可危,能看到人类的白光在一点点地减弱,当阳气被消耗完的时候,根本挡不住鬼。门里能够听到里面隐约传来的尖叫和哭声。
楼道中的所有生物将视线投向白镜净,被鬼气侵蚀的眼底是麻木与残酷,如同深不见底的血海。
白镜净将鬼力缓缓溢出,面无表情的脸上扯出一丝冷笑。
蒋雅他们用力地挡着门,他们已经筋疲力尽,辉哥连骂人的力气都没有了,他们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差,一片死灰像是熬了好久夜,明明才不到一个小时,眼中却满是红血丝。
“啊——”门外突然传来一道似人似鬼的凄厉惨叫,撞击突然消失,再次恢复一片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