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上的人没有回答。
唐棉重新接了杯温水,走过来,手指在他肩背上戳了戳。
“怕传染就离我远点。”因为生病,贺烛的嗓子带点沙哑,语速很快,听起来居然有几分负气的意味。
唐棉反省了下自己,怎么说也是救她脱离父母掣肘的恩人,出去玩也愿意带她,还出借别墅给剧组。
她不能恩将仇报。
知错就认,唐棉举着水杯,对着人轻声道歉:“我错了。”
贺烛不说话,她又靠近一些:“吃药能让身体好受一点。”
床上的人动了动,薄被压得紧,带着磨砂颗粒感的声音透出,语气无奈:“真的会传染,你今晚去客房睡,有正当理由,大姐不会说什么。”
唐棉倏然僵住:“你姐今天在家啊。”
“嗯。”
“不行,离开你我良心不安,我今晚留下来照顾你。”
唐棉突然就不怕感冒传染了,拖着贺烛坐起来,强势地把药盒塞到他手里,手上举着水杯,服务贴心到位。
贺烛半眯着眼睛,清楚传达出“你居然还有良心”的意思。
唐棉客气地给大佬递水:“夫妻一场,应该的。”
那份文件再次被她忘到脑后,之前贺桐抽查不及格,她承诺下次一定把资料背得烂熟于心,然而并没有做到,写有贺烛日常喜好的文件夹还放在书房,动都没动过。
比起感冒,唐棉更担心贺桐又给她安排临时测验,再不及格,她就该三振出局了。
贺烛听她提了一嘴大姐,大概能猜到她反常的原因,在房间待了一天,这会儿彻底清醒了,正好觉得无聊。
浓黑的眉眼舒展,贺烛倚上床头靠垫,对着唐棉慵懒地抬起一条手臂:“手麻。”
唐棉领悟,坐到床边,勤勤恳恳地帮病号捏手。
过了一会儿,病号大爷提了新要求。
“床太硬,空调开得太低,帮我拿瓶冰水。”
垫了枕头,调了总控,倒了温开水。
贺烛不甚满意:“我要的是冰箱里的。”
唐棉跟他讲道理:“发烧要多喝热水。”
毕竟不是任性的小孩了,贺烛迟疑片刻,妥协了,随后又闲懒地张口:“帮我把平板安到支架上。”
唐棉照做,见他两手都放在空调被下,不打算动一根手指,便半坐在床沿,倾身伸出手指,细心地帮他把额前碎发向外拢了拢。
她身上带着泡完澡后清爽撩人的薰衣草香,指尖柔柔地划过,像带了勾子,撩得贺烛心尖微颤,他身体滞了一瞬,喉结不自在地上下滚动,没了作弄的心思,偏头看向一侧:“够了,我还没病到行动不便的程度。”
唐棉张张嘴,正欲说话,管家的声音穿过门板传进房间:“夫人,大小姐有事找您。”
“……”
一瞬间,她好像回到了学生时代,老师当堂通知今天有期末考试,且考不好要单独约谈家人,偏偏她什么都没复习,考得还全是死记硬背不该错的题。
完蛋。
唐棉紧张地腰板笔直,攥着手机磨磨蹭蹭要出房门,手放上门把手的刹那,突然福至心灵,灵光一现,飞快跑到床边,抓起桌子上放的手机塞到贺烛手里。
“拜托。”
贺烛:“?”
管家在门外催促:“夫人?”
唐棉匆匆撂下一句:“记得看微信啊。”
贺烛发烧,贺桐才抽空回家一趟,距约定的一个月还剩一周的时间,说实话她心里已经不抱希望,这两人在房间外演得滴水不漏,房间里却一点水花听不到——贺烛卧室的隔音做得并不好。
贺桐红唇泛起苦笑,从前跟在她身后姐姐长姐姐短的弟弟,如今已经对她怀有戒心了。
唐棉推开书房的门,贺桐穿着米色衬衫连衣裙,仪态端庄,手指一页一页地翻过文件。
“贺总。”
贺桐抬眼:“坐。”
唐棉搬了个矮脚凳,坐到桌子前,方便待会儿作弊。
贺桐说:“这回记熟了?”
唐棉支支吾吾:“呃,嗯差不多。”
正好翻到贺烛喜欢的食物一页。
“他最爱吃的菜。”
唐棉低头,假装冥思苦想,手指飞快在手机上打出一行字,同时在心里不停祈祷,贺烛千万要看手机。
几秒钟后,聊天框无声蹦出一条回复:【没有最爱吃的,口味偏清淡。】
她念出答案,贺桐顿了顿,翻到下一页。
“最常交往的女人类型。”
【没有】
唐棉回答得有点忐忑,好在贺桐没说什么,继续下一题。
“最喜欢的甜品。”
这次那边回复慢了些,唐棉想干脆自己编一个算了,界面多出一行字:【我不吃甜食。】
唐棉说:“他不吃甜食。”
话音一落,贺桐抬头:“你再想想。”
唐棉低头,手指飞快打字:【你再想想?】
【想不出来,自求多福】
唐棉只好坚持原答案:“他确实说过不爱吃甜食,应该没错吧。”
贺桐摇摇头:“以前爸收的节日礼物里如果有点心,他总是第一个过去抢。”
唐棉沉默,她现在的心情好像做阅读理解遇到了文章原作者,自以为得到了标准答案结果阅卷老师无情给了零分,理由是与出题人给的答案不符。
好在贺桐今天没有多为难她,或许是觉得榆木脑袋开不了花,彻底死心,问了几个问题就放过了她。
唐棉离开,书房门刚合上,高冷的贺大小姐迅速丢掉文件夹,掏出手机给自家二弟发消息。
【这次有望成功】
贺延:【哦,加油】
贺桐:【我是说真的,她的回答没参考文件答案,却都答对了】
贺延异常冷静:【了解不代表顺从】
他们想要的,是能管住贺烛,不再随性胡闹的人。
的确。
贺桐头疼地撑住前额,是不是应该降低要求,能让贺烛抽出心思顾家就行。
奢求他听话,彻底收心,真有人能做到吗?
过了良久,贺延又发来信息:【爸去年看中的林场项目,竞标失败了】
贺桐眸光一凛,眉心霎时间拧成了川字。
谁有这么大本事从贺家手里夺标。
贺桐追问:【对方是哪家企业?】
贺延回:【明面上是一家新兴的联合集团,背后是谁还在调查,目前来看,盛焱的可能性最大。】
【刘董?年初那会儿,他可是主动找上门来求合作的。】
【不是刘董,是他的儿子刘存池。】
第19章 你想离婚?
刘存池这名字远不如他父亲有威力,贺桐思忖片刻,啪地合上文件夹,将其仔细塞回书柜夹层,然后踩着漆皮高跟去了隔音更好的办公间,开海外公司的视频会议。
唐棉回房间,贺烛洗了澡,精神好了很多,正在床上打游戏。
贺大小姐的召见倒也提醒了唐棉,她来贺家快一个月了,这意味着她跟贺烛的同居生活已经接近尾声。
唐棉眼睫低垂,缓慢靠近床边。
似乎是件值得高兴的事。
但,好像没有预想中那么放松和开心。
说实话,刨去一些男女之别的不方便因素,她跟贺烛的相处还算愉快,夜里无聊了,偶尔说说话还能消遣时间,缓解寂寞。
唐棉一边走神,一边爬上床。
她居然跟贺家的小公子同居了一个月,他们的关系比之最初的相顾无言,多多少少近了些,不知道能不能让这段婚姻更稳固点。
尤其是这几天在剧组目睹了钱易明打电话时的低声下气,唐棉对未来忽然没了信心,钱易明在圈子里奋斗了快十年,人到中年仍在为剧组辛酸奔波,为几十万的投资到处求人,愁白了头发。
而她只有短短几年时间,真的能在业内站稳脚跟吗?
“大姐跟你说了什么?”
唐棉想得出神,一道沉稳低哑的男声落在耳边,唤回了她的思绪。
“问了几个问题,没说别的。”
下意识回答完,唐棉睫毛轻抖,如梦初醒一般微扬了扬下巴,回过神来觉得刚刚的声音过于近了,微微偏头看向旁边,旋即惊讶地眨了下眼睛,自己竟不知不觉躺到了贺烛的领地范围。
唐棉脑袋枕在了鹅绒枕靠近贺烛的一侧,如瀑倾散的头发已经先一步侵入了对方的枕头,填补了两个鹅绒枕之间的缝隙,贺烛正倚床坐着,腰下垫着鹅绒枕,而她的肩膀几乎要触到他黑色睡衣下的腰线。
他一向不喜自己靠近。
短期内前途无光,她得尽量维护在贺烛心中的印象,起码不要那么快提离婚。
思及此,唐棉立刻用手肘撑着床单,灵活地扭动身体,一下子躺到了床沿的位置。
贺烛余光倾斜,将她的动作尽收眼底,手上操控虚拟遥杆的动作顿了顿,面无表情,眸色深邃如墨,唐棉看不懂他在想什么。
可能是生气了?
她今天是有些逾越。
唐棉枕着鹅绒枕,抬眸道:“抱歉。”
贺烛收回视线,顺风局队友不拉胯,他们很快结束了战斗,指腹划过屏幕,贺烛退出游戏,随意地将手机丢到一边,抬臂抻了抻有些僵硬的肩骨,后背紧实利落的肌肉线条凸显,语气漫不经心:“我又喜欢男人了?”
知道他在调侃上次她在贺桐面前乱说话的事,唐棉举手保证:“我发誓,这次真没说多余的话。”
贺烛没再问,伸长胳膊,关掉了自己一侧的床头灯,唐棉也关了灯,房间暗下来,两人都没说话,身边只有翻身时被子布料摩擦的细微声响。
过了一会儿,唐棉小心翼翼地问:“你现在有想结婚的对象吗?”
旁边的人还没睡,黑暗中的声音低低沉沉,听不出情绪:“重婚判刑。”
“哦。”
再次安静。
贺烛翻了个身,又听她用比刚刚更低的声音,不死心地追问:“如果离婚了呢?”
浓如墨潭的眸子在幽暗中缓缓睁开,用力掀开被子,单臂支着床垫撑起上半身,贺烛弓着腰,上半身俯向今晚问题格外多的人,语调轻柔,却透着无法忽视的冷意:“你想离婚?”
阴影笼罩,一股清冽的男士雪松香侵入鼻腔。
唐棉快速摇头,不敢再多话,乖乖闭眼,将被子往上拉,直到盖住半张脸。
在贺烛重新躺下之前,唐棉偷偷吸了吸鼻子,嗅了一腔淡淡的雪松余香。
味道有点好闻。
给唐白的生日礼物,就送这个好了。
关于剧组投资的事,傅清妍倒没敷衍唐棉,他们高层之间开了个会,最终同意拨款赞助,考虑到低成本网剧大火的可能性不高,投入数额并不多,只够剧组宽裕半个月。
钱易明感激涕零,拿到钱,跟导演组和编剧讨论了三天,最终决定压缩剧集,尽可能将钱用在刀刃,以保证剧的质量,于是总裁的十日小娇妻真的只计划拍十集。
剧组上下紧锣密鼓的工作,演员亦是兢兢业业,跟着剧组早出晚归,男女主演经常帮忙做些灯光道具的工作,至于配角,基本都是他们剧组的工作人员客串,钱制片的妈妈还被拉来出演男主不近人情的母亲。
老太太演技逼真,堪称专业,女主演一度被吓哭,大家不禁将怀疑的目光投向了制片人。
孙平安趁着休息时间,代表剧组找钱易明谈心。
“老钱啊,回去对嫂子好点,婆媳关系需要你这个做丈夫做儿子的在其中调和……”
钱易明气得直踹他:“滚滚滚,胡说什么,我妈以前在电影厂跑过龙套!”
小剧组乱七八糟的事少,大家说说闹闹,互帮互助,忙归忙,至少不糟心。
直到在市区商厦拍外景时,他们遇到了另一个剧组。
说来也巧,该剧的女主演就是传闻中他们组原定的女主角窦晴。
有对比才能凸显差距,比起他们,人家剧组简直是财大气粗,演员身边至少两个助理待命,房车保姆车全程候着,工作人员中午都是包下整个餐厅吃饭休息。
饰演总裁小娇妻的杨卯卯坐在唐棉身边喝水,她是冉千柏的同学,进组晚,跟大家不熟悉,见冉千柏常往唐棉这里跑,她也跟着过来,一来二去,跟唐棉关系就近了。
常温的矿泉水入喉,解渴但不够过瘾,杨卯卯拧上瓶盖,看着远处左右有人簇拥的窦晴,羡慕地说:“小唐姐,你说,我什么时候才能享受到那种待遇呀?”
唐棉大学时期有幸在一个大剧组进行了几天的参观实习,见过真正一线二线明星的待遇,相比起来,窦晴这种排场算不了什么,鼓励道:“很快的,你保持现在的谦逊努力,以后肯定会比她更有名。”
杨卯卯又喝了口水,叹气道:“我这辈子都碰不上宛晴那种角色吧。”他们学校样样出色拔尖的校花仍在剧组跑龙套,她得到这个角色,还是托冉千柏的福,他们上学期分在一个小组,加上她片酬要得低——这是最重要的一点。
年纪轻轻怎么这么悲观,唐棉不理解,又不知道怎么劝,便没再说话,不过杨卯卯只是日常丧一丧,休息之后马上打起精神,投入下一场拍摄工作。
商场入口处有个布局文艺又高级的品牌服装店,剧组租用了半天,下午,摄影师扛着设备准备进店,却被两个穿马甲的剧务拦了下来。
对方表情隐隐露出轻视:“你们是旁边剧组的吧,没看里面拍着呢,现在不让进,你们等会儿吧,啊。”
透过玻璃门,的确能看店面已经架上了摄影机。
摄影师无语了,把制片和导演喊过来对峙。
钱易明打电话给店面的负责人。
店长跟店员沟通了才知道,今天确实是他们拍,另一个都市剧约了第二天,但都市剧剧组下一个场景有变故,拍摄时间提前,店员以为来的是约在今天拍摄的剧组,就让他们进店布置了。